3 少年游3

朱夫人搖搖頭,對這兩個孩子也算是操碎了心。

“罷了罷了!罰五郎默寫《論語》二十遍,七娘默寫《女誡》十遍。”朱夫人言罷,又向金玲道,“你去承德堂,在祖宗牌位下置兩副桌椅。字跡需工整分明,不寫完便不許睡!還有,七娘的侍女,不能規勸小娘子,罰在院裏跪上兩個時辰。五郎的小子不攔着小郎君胡鬧,也去跪着!”

“是。”金玲行了萬福,又道,“小郎君,小娘子,随我來吧。”

那二位一臉不願,卻聽朱夫人道:

“還不快去?過會子你們父親回來,非打斷五郎的腿。”

二人聞此,只好讪讪跟在金玲身後。

承德堂早已備好文房之物,五郎與七娘見着便是一聲長嘆。祖宗牌位在上,端莊肅穆,二人顯得渺小而可憐。

金玲領七娘去偏室換回女裝。

她雙鬟垂髫,以珍珠綢帶系發,着了件銀狐毛妝花天水碧夾棉褙子,下系織銀雲錦留仙裙。一雙玲珑小腳隐在裙下,着嫣紅軟緞翹頭履。

七娘這副打扮與方才判若兩人,若非熟識,哪裏敢認?只她那任性的神情,卻不減絲毫。

冬夜寒涼,鎏金暖爐置于堂中各處,金玲又着人添了許多銀炭。

為方便二人書寫,承德堂已多掌了數盞燈,耀得如白日一般。

一大摞宣紙已鋪在案頭,瞧着便眼暈,也不知要寫至何時。

金玲四處看了看,已然妥當,方道:

“小郎君與小娘子快些寫吧!”

見五郎與七娘皆已坐下,金玲又道:“可不許偷懶,巡夜的嬷嬷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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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便行禮退下。

只聽七娘冷哼一聲:

“呸,狐假虎威!她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對咱們耍威風?”

五郎已動筆,只搖頭道:

“你快些寫罷!我此番被你害慘了。”

七娘本已執筆,卻又重重放下,像是故意發脾氣。

她托腮望着對面的五郎,噘着嘴道:

“五哥卻怪在我頭上!”

五郎也放下筆,無奈道:

“蓼蓼,你講些道理可好?誰哭着嚷着要我帶你出去?”

“哼!”七娘別過頭,反駁他,“醉酒誤了時辰的,也不是我。”

“好!你既如此說,日後便別指望我帶你出去!”五郎說罷,便悠然寫起《論語》來。

七娘性子倔,也不理他,也不說話,只自顧自地默着《女誡》,卻心緒不寧,不時擡眼看看五郎。

銅壺滴漏,風雪聲杳,冬夜格外靜谧。轉眼已是四更天,不時有巡夜的嬷嬷進來瞧,也輕手輕腳的,生怕驚了小郎君與小娘子。

七娘坐得有些不耐煩,一會子揉揉手,一會子垂垂腿,一會子又望着鎏金暖爐發呆。

“蓼蓼你安分些,恍得我字也歪了。”五郎邊寫邊道。

“哦。”七娘有氣無力的,想來是困了。

“五哥。”七娘輕聲喚道。

“恩?”五郎也不擡頭,只軒了軒眉。

“五哥,你當真不再帶我出去?”七娘試探着,小心翼翼的。

五郎擡頭看着她,忽笑了起來:

“怎麽還想着這個?”

“五哥!”七娘撒起嬌來直跺腳。

“我如今是有心沒膽。你看今夜的陣勢,還好是在婆婆那裏,若是爹曉得,我還有命默《論語》?”五郎仍心有餘悸。

“五哥怎的這般怕爹爹?爹爹待我最好了,斷不會如此。”七娘不服。

“那是你!我可慘了。經了此番,再不敢帶你出去!”

還不待五郎說完,只見七娘滿眼含淚,一臉委屈,直直看着五郎。

五郎一瞬慌了神,忙至七娘身邊,急色道:

“別別別!我是服你了!”

七娘一瞬破涕為笑,雙頰卻還挂着淚:

“就知道五哥最疼我。”

“我可當不起。這些年你便指着我折騰罷!待哪日做了紹玉的夫人,只管煩他去!”

“呸!謝潤!”七娘半怒半嗔,只道,“又說這不正經的話,默你的書去!”

五郎憋笑着回自己的書案,也靜心默寫起來。忽而又道:

“蓼蓼,你那《女誡》可記得全麽?”

“自小便背,怎麽不記得?”七娘得意道。

“那我考考你,第二篇是怎麽說的?”

“夫婦第二。夫婦之道,參配陰陽,通達神明,信天地之弘義,人倫之……”七娘猛回神,便惱羞成怒,只指着五郎斥道,“謝潤!”

只見五郎已在對面笑得合不攏嘴,捂着肚子,前仰後合的。

“謝潤!竟敢拿我取笑,你混蛋!”七娘說着便将手中的筆向五郎丢去。

五郎不及反應,只見他簇新的袍子上多了一道墨跡,幾處墨點。

五郎忙起身左瞧右瞧,霎時滿臉懊惱,只道:

“你好歹有個小娘子的樣子!這可是卞大娘子送的衣料,我日後哪有臉見她?”

七娘起身過去,委屈道:

“我不過是氣急了,也不知是她的東西。”

五郎嘆了口氣。

“五哥你別惱,下回再帶我去墜花樓,我同她說。卞大娘子人好,必不會怨你。”七娘信誓旦旦。

“罷罷!你安分些便是我的福氣,快離我遠些。”五郎直把七娘往外推。

“分明是你口不擇言在先,不過一件袍子,也值得你推我!”七娘也氣着了,“這樣的袍子,便是百件,我謝蓼賠不起麽?”

“你……”五郎指着七娘道,“還說我口不擇言?瞧瞧自己蠻橫的模樣,除了紹玉,誰肯要你?”

“是!我蠻橫!總有一日,你們都不要我,我自己死去!”七娘說着便放聲大哭起來。

“誰叫你去死了!”五郎呵她一聲,“我才要死!遲早被你鬧死!”

五郎此話一出,七娘哭得更是厲害。巡夜的嬷嬷早聽着動靜,拉周嬷嬷來瞧。

周嬷嬷一進門便吓壞了,只見七娘放聲痛哭,極是傷心的模樣。五郎冷眼瞧着,也不說話,衣服還髒兮兮的。

周嬷嬷忙摟着七娘安撫:

“這是怎麽了?滿嘴死不死的!當心大夫人聽到又罰小娘子。”

“罰去!罰去!左右都不要我,罰死我算了!”七娘只不依不饒。

周嬷嬷此時滿心惶恐:

“我的小娘子,怎的又說死!小郎君也是,妹妹哭着,也不安撫幾句?”

五郎白了周嬷嬷一眼:

“她哭她的,與我何幹?”

七娘又是一陣哭嚎。

周嬷嬷只道:

“小郎君這是什麽話?七娘快別哭了!”

七娘只瞪着五郎,卻向周嬷嬷啜泣道:

“我哭我的,與他什麽相幹?都不要我才好!周嬷嬷亦不是好人!”

“小娘子這是賭氣的話,平日不是和五哥最要好麽?再哭下去,可要驚動大夫人了!”周嬷嬷替七娘順氣。

“已然驚動了!”只見金玲站在門外,不茍言笑地盯着堂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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