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相見歡6

七娘想不出別的法子,只得随他。趙廷蘭伸手想牽七娘去,七娘不待思索,猛退後一步,只把手背在身後,到底還是防着他的。

趙廷蘭笑笑,道:

“你可跟緊我,別又散了。”

七娘點點頭,一臉不情願地跟着他。

五郎和紹玉那裏早已急得發瘋,只一眼不見,怎就走丢了?紹玉不住自責,怎就由她去了?怎不拉着她?

到底不該不帶丫頭小子的,家中已說過許多回,偏他們幾個不聽,還瞞着家裏。

卞蒼心下更是過意不去,原是自己有意撇開謝郎,如今走散了,魚龍混雜的,哪裏去尋?

卞大娘子只寬慰五郎道:

“你別急,好歹是個認路的小郎君,不定已回去了。”

紹玉急得焦頭爛額,也顧不得思索,只道:

“七娘哪裏認得什麽路?”

“七娘?”卞大娘子不解,只同卞蒼面面相觑。

紹玉一時恁住,五郎瞥他一眼,忙道:

“是‘七兩’,我這弟弟生來身量輕,體質弱些,才得了這名。正是如此,才多擔心些。”

紹玉深吸幾口氣,便道:

“咱們着急也不是辦法。五郎和卞大娘子由禦街往宣德門去尋,我與卞二娘子在回墜花樓的路上看看。大娘子說的對,不定他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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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人往謝府去瞧?”卞大娘子道,“若是他家去,也便放心了。”

五郎擺擺手,心道:她這副模樣,必不敢回家的。他道:

“咱們先尋。”

說罷,便分開尋去。一路上人群穿梭,燈影蒙蒙,笑語嘈雜,直叫人心煩。

且說七娘這廂已同趙廷蘭在酒樓。趙廷蘭喚了一大桌的酒菜,七娘卻是分毫不進,只托腮望着窗外,一心盼着五郎他們的消息。

趙廷蘭見她一直心神不寧,遂篩了一盞酒兒遞與她,只道:

“去年春日的桃花釀,你嘗嘗?”

七娘回過頭看看那酒,用琉璃盞兒盛着,飄了一兩片粉白花瓣,着實可愛。

她心道:趙廷蘭雖是纨绔,若論風雅之處,到底不俗。怎奈自己酒量淺。

她只擺手道:

“生受你了,我吃不得酒。”

趙廷蘭笑笑:

“方才見你時,便聞着酒氣,怎說吃不得?”

七娘狡辯:

“哪來的酒氣?”

“自是墜花樓的青梅竹葉酒,”趙廷蘭身子向前一探,嗅了嗅,直看着她的眼,“是也不是?”

七娘一驚,僵直着身子,別過頭不看他,只自語道:

“當真是個酒博士麽?”

趙廷蘭笑笑,只把盞兒向她推些。七娘見那桃花釀着實清澈可愛,又芬芳香醇,只看着咽口水。

趙廷蘭道:

“只一小盞兒,不礙事的。莫不是怕王三郎的管束?”

七娘一聽這話,霎時紅了臉,只瞪着趙廷蘭,拿起盞兒便道:

“誰怕他來!”

說着便飲下一盞,又要了一盞。

趙廷蘭見她這般豪飲,忙阻止道:

“你慢些,容易醉的!只吃一盞兒便罷。”

七娘不勝酒力,已然有些醉意。她看看趙廷蘭的酒盞,只道:

“呵!如此佳釀,你亦滿飲此杯,憑何管我!”

趙廷蘭心道:還當他是謙遜推辭,原來這般經不得,一盞便醉了,偏還貪杯。

他奪了七娘的酒盞:

“過會子潤郎來了,見你這副模樣,可不是又算在我頭上麽?”

“呵呵!”七娘笑起來,“你怕什麽?老魯國公也管不住你,你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有什麽可怕的!”

“你不自在麽?”

“不許上街,不許吃酒!不許這個,不許那個……”七娘瞥他一眼,“哪比得你自在?”

“你我又不同。”趙廷蘭自笑道。

說罷,七娘又奪回盞兒,飲了一回。她望着盞中花瓣,忽有興致,遂賦一阕《女冠子》道:

“桃夭桃笑,入醉分明窈窕,盡承歡。佳釀湮紅玉,香腮暈粉團……”

七娘思索一陣,一時想不出下句。恍惚間,卻隐約聽得後桌一人自語道:

“不知年歲去,空做酒中仙。夢醒荒涼處,咽辛酸。”

七娘一恁,分明是接自己的《女冠子》!

自己的詞熱鬧應景,偏那人接來凄凄楚楚的。又恰在年節下,沒博個好意頭,她自是不樂意的。加之她平日本就驕縱,此時酒勁亦上來,越發犯了貴女的脾氣。

她也不轉身看那人,只冷聲道:

“不會接便別接,什麽破詞?偏惹人不快!”

那人笑了笑,自飲了一盞,道:

“興之所至,我說我的罷了!”

七娘起身,有些生氣,直對着他背影道:

“那是我的詞!哪個許你接了?”

只見那人氣定神閑地飲酒,與四周的喧鬧有些格格不入。

那人年近弱冠,一副窮書生的模樣。他一身月白布衣,發髻半束,頭戴儒巾,再無其他。只是他氣韻間透着股冷清與傲然,大抵是恃才傲物的。

聞得七娘言語,那布衣少年蹙蹙眉,似乎不願多起争執,遂起身拱手道:

“污了尊耳,是在下唐突,小郎君別在意。”

待他放下手,七娘方瞧清楚。

那人頗是清俊,不似趙廷蘭的浮浪,亦不似五郎、紹玉那般富貴氣,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傲氣。

他身上的直裰已然洗得發舊,腰佩無甚墜飾,只一個精巧的繩結。便是這般一窮二白的模樣,卻顯得高高在上。

七娘一霎時被震住了,酒也醒了一半。

他的清高似乎是骨子裏帶來的。細思起來,他方才的詞,文采立意皆在七娘之上。或許這便是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即使身着布衣,亦不會叫人看他不起。

七娘忽而有些莫名的自卑。她低頭看了看,除卻這一身織金镂玉的裝束,自己還有甚麽比得過人家?

方才不虛心求教便罷了,她卻還借着酒勁撒潑,到底是辱沒身份,不識好歹的。

她學着小郎君的模樣回作一揖,道:

“方才多飲了兩盞,得罪了!那首詞,尊駕是在我之上的。”

那人亦作揖道:

“小郎君謬贊,不過一番性情,且各自飲酒吧!”

那人說罷,七娘不及反應,他卻又坐下獨自飲酒,并不大把七娘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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