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噩夢(上)
噩夢(上)
秦望舒感覺自己站在一片光中,高大潔白的聖母瑪利亞在金色的陽光下被渲染得像是天神下凡。她就站在神像下,仰起頭,與俯視衆生姿态的瑪麗亞對了個正着。
“孩子,神不可直視。”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她不是神。”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受控制一般,教堂的穹頂十分高,拱形的盡可能在視覺上營造出高大與渺小的錯覺。“她只是升天的雞犬,因耶稣而得道。”
她轉過身,看着一身莊重肅穆教袍的神父。他們都在金色的陽光中,巨大的窗戶和潔白的牆壁把一切都渲染得像是天堂。
“沒人見過神。”神父手裏捧着一束百合,嬌嫩的花瓣上帶着新鮮的露水,像是熠熠生輝的寶石。他越過秦望舒,莊重、虔誠地把花放在了瑪麗亞的腳下。“或許神存在,也或許神不存在,但沒有親眼見證前誰也不能否認。”
瑪麗亞的腳下已經堆滿了百合,她像是腳不沾地的天人,空洞的眼眶甚至比不上山野間被點了睛的野神像。她扯了扯自己寬大的衣裙,碰上了微凸的肚子。
“一個虛假的謊言傳承了幾千年,這是精神上的疾病還是一種神權的控制?”
神父已經很蒼老了,他是典型的西洋人長相。年輕時璀璨的藍眼睛已經變得灰暗,像是渾濁的顏料,但他的眼白卻很幹淨,配上滿是皺紋和斑點的皮膚,只讓人覺得慈祥。
他的頭發和眉毛雪白,在充足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銀色,就是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世間從不缺智者,自欺欺人也是一種智慧。”
她低下頭,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看見了自己腳上寬松的軟底鞋,這是她腿酸脹後神父找人定做的,不方便外出卻很适合室內。她剛剛的話已經觸犯了教令——質疑神、否認神這兩項的罪名遠比亵渎神靈來得嚴重。但她知道,神父的見識與智慧遠比他身上的教袍來得寬容。
“上帝是耶稣的父,耶稣以神之子的身份在世間傳播信仰,肉體凡胎這是人。他歷盡磨難榮歸父的懷抱,舍去一切束縛這是神。”他從懷中取出一條銀質的項鏈,十字架上雕刻的是最為經典的耶稣之死。他放在掌心,遞到秦望舒面前。“你在直視他。”
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面容猙獰痛苦,恍如死前的掙紮吶喊。她擡起眼,神父的面容安詳寧靜,像是一汪深潭,又像是廣闊無邊的大海。“他若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他?”
“是他在看我。”她肯定道。
“神與人并無不同。”神父拉起她的手。女孩的手掌纖細,手指纖長,在食指處有明顯的繭子要比其他手指粗一些。他把項鏈放在了她的手心,握着她的手合上。“我的教父曾把它贈與我,帶着神和他的庇佑,現在我把它贈與你,帶着神和我們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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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看着你,就像是他看着你那樣。”他摸了摸她的腦袋,蓬松的發絲被太陽照得暖暖的,手感十分好。神父只是淺嘗即可,他道:“神會注視、聆聽他的每一個信徒。”
秦望舒突然笑了,她把項鏈戴在了脖子間,銀制品閃爍着金屬特有的冷光,但在這過于耀眼的教堂裏一切都柔和溫暖起來。“我看了《生物進化論》,沒有比這更好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了。”
神父灰暗的藍眼睛裏閃過一絲訝異,很快又變得溫和。“我想也是。”
“在進化史上,人類不是終點,相反只是個起點。”神父撥了撥她的項鏈,明明沒有任何聲音,卻讓人感覺到一陣悅耳的鈴聲響起。“宇宙浩瀚無垠,未來的事情誰也不知道,就連神也無法預測。”
“神不是無所不知而又萬能的嗎?”她牽起嘴皮子,以往只會埋藏在心裏到死的話,在這段日子裏逐漸的控制不住。她有所依仗,所以肆無忌憚。“他也會不知道未來?”
“只有迷茫的人才會想要知道未來,神并非迷途的羊羔,信徒也是。”他的視線劃過她的臉,繼續向下,最後落在被衣裙掩蓋的肚子上。他交疊在腹部的手掌微動,似乎有些想法最後又歸于平靜。“羊羔需要燈塔,于是世間有了神,神說世界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耳邊的鈴聲還在繼續,不是教堂渾厚的銅鐘,有些像是笛聲——笛聲。秦望舒突然皺起眉,她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可細想時又只覺得陌生。
“你要照顧好自己。”神父見她皺起眉,又繼續道:“人生來皆有罪,你所想也是罪,即是罪惡,不過兩害取其輕。”
他的視線依舊落在她的肚子上,他沉默了一瞬,又擡起眼,灰暗的藍色是大海的顏色,它孕育了生命,包容了所有生物的對立和統一性,或許會有可怖的暴風雨,但更多的是如碧洗的藍天。
“我不日将回歸父的懷抱,”他看着對方突然睜大的眼睛,抿着嘴繼續道:“我的寶藏埋藏在智者的腦海中,祝她平安。”
神父的身影掩在光下,朦胧成一片像是要羽化成仙。秦望舒眯起眼,隐約間她見到神父開開合合的嘴似乎又說了什麽,她聽不清。她似乎也說了什麽,還是聽不清,像是一場默片,只有那耳邊的笛聲越來越清晰。她看見神父被光吞噬,連同發光的瑪麗亞,在極為耀眼的一瞬後,整個世界像是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秦望舒——”
她猛地睜開眼,就看見夏波一張放大的臉出現在眼前。她睡得很沉,甚至夢到了以往的事情,夢裏真真假假夾雜着她也無法解讀的事,但——她推開夏波的臉,極為冷靜道:“張雪不見了。”
她不過才被叫醒,黑漆漆的眼裏像是清醒許久。耳邊的笛聲還在繼續,沒有夢裏那樣清晰,若隐若現得像是迎面的春風,溫柔的像是幻覺。
“昨晚我睡着了。”夏波一臉凝重,玉面似的臉蛋都像是蒙了一層灰。“我醒來時銅牛已經在奏樂。”
秦望舒坐起身,她身上披着風衣,身旁是已經燃盡的火堆,空氣裏冷得徹底。她穿上衣服,內縫口袋裏的東西随着她的動作發出小小的響聲,她恍若未聞,專心系腰帶,只在挽起袖子時,瞥了眼手腕間的表。
“這是第一次。”夏波拎起裝水的瓷水壺,裏面撒了糖在幹後有些粘,尤其是壺嘴。“我在無意識的情況下睡着,這不合理。”
“你意思是他們對我們下了藥。”她拍了拍風衣,精準地摸到衣內的槍。蓋了一晚上,冷冷的金屬上有一層淡淡的暖意,是她的體溫。“這不合理。”
“水是你要來的,連帶着水壺一起。如果要動手腳也是你嫌疑最大,”她頓了頓,夏波皺起了眉,仍是沒有打斷。這是個耐心的男人,他在傾聽。“秦凱不知道你會找他要水,就像是一場賭博,你不能把渺小的希望寄托于莊家會給你放水。”
“一個秦家村,選擇太多了。”她看見了那盆洗頭的水,放在光線最好的地方,面上浮着一層血色,動也不動,像是凝固的顏料。“昨晚張雪睡在我身邊,我們披着風衣,風衣裏有槍。”
“一把槍意味着什麽,你應該很清楚。”她從暗處走到明處,才注意到門後落了一迪散亂的木頭。“上了子彈的槍,睡熟的三個人,是我的話,你根本沒有醒的機會。”
秦望舒把夏波要開口的話全部堵死在肚子裏,他清楚對方說的都是真話,但他不知是誇贊還是譏諷道:“那我還應該謝謝他們的善良?”
“如果你願意這麽想的話。”秦望舒聳了聳肩,無所謂道。她走到門前,蹲在散亂的木頭處,暗近距離下她清楚看見了地上淺淺的小土坑,一排整齊的木頭正好落在上面,長度剛好抵着門。她撿起一根,手指順着小土坑邊緣和裏邊摸索,好一會兒才道:“這個房間是特制的。”
夏波冷笑一聲,沒好氣道:“我長了眼睛,會自己看。”
秦望舒不以為,她反嘲道:“那你這雙眼睛,看起來和瞎了也沒什麽區別。”
“這門是雙開的。”她把手裏的木頭扶正,斜着鑲入土坑,不注意下只覺得剛好。“你昨晚想做個預警,木頭是這樣抵着門,你看現在。”
她放了手,木頭沒了支撐立馬倒下來。她擡起眼,“還不明白嗎?這些坑的大小變了。”
“你什麽意思?”
“正常的門往裏面開,這些木棍會死死抵在門後。若是往外開,木棍就會直接掉下來。一樣的長度,位置不同,多出來的長度想要放下只能大力把木棍往後推——”她做了一個示範,漏鬥形的小土坑在她用力推搡下,刮出了一層薄土,與地上的小土坑別無二致。
“你對秦家村很熟悉。”夏波明白了她的意思後,沒有順着秦望舒的思路往下走,反而是摸索着門與門框的相接處确定真假。過一會兒,意有所指道:“聰明是天生的,人生而不等體現在很多地方,你很聰明,但沒到這個程度。”
“你懷疑我和秦家村有龌龊?”她大膽地迎了上去,不等夏波解釋,自顧自道:“秦家村姓秦,我也姓秦,聽起來是這麽一回事。但做事講究一個目的和動機,秦家村的動機和目的很好猜,那我的呢?”
“秦望舒。”夏波語氣認真。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不過是二十一歲的年紀,換作大多數女人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為生計奔波的勞碌讓她們臉上爬滿了愁苦的風霜,但她皮膚卻光潔細膩一如豆蔻年華。
她的手指是用來彈鋼琴、寫詩,注定不會被柴米油鹽熏成黃臉婆,她的身段纖長窈窕,絕不會因為粗活累活磨得敦實圓潤。這是個養尊處優的女人,不會知道生活的苦難,更不清楚饑餓的滋味,可笑他竟然信了她之前的話——與狗搶食,舔舐地上乃至鞋底的殘渣。
“我不是張雪,這些騙不到我。”他看見秦望舒眼裏有些疑惑,似乎是真不懂他的話。他掰開、揉碎道:“銅牛的消息從哪裏來的?”
她眼裏似有一道幽光閃過,在暗處的眼眸深得像是能吞噬光。“這次行動是葉大帥組織的。你是他的手下,金依瑾和蔡明是金家,我是教堂,張雪是個添頭。一支隊伍五個人,三個勢力,不說擰成一股繩至少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你問我消息從哪來的?”
“葉大帥不信你,教堂也不信我,金城怕死,我們都是被發配邊疆的人。”她抿嘴一笑,嘴角邊的梨渦若隐若現。“你說金家與和葉大帥之間有合作,我信,繼承人與葉大帥有矛盾,我也信,但有一點你別忘了,一筆寫不出兩個葉字,兒子與老子開門關門始終都是一家人,你算什麽,金家算什麽,教堂又算什麽?”
“葉大帥身體再不濟也是外強中幹,可滿城百姓卻都知道他要不行了,人之将死,百無禁忌也念起了鬼神,不然銅牛的消息怎麽會送到他手裏?”她嗤笑一聲,彎彎的眼睛像是狐貍,戴着一張笑臉并無半點笑意。“秦家村是個局,別人做好的局,就等着我們一腳跳進去。”
“我來時就已有準備,我們這些人逃不脫,但張雪是無辜的。我本不想她牽扯進來,可她被我慣得不知好歹,人總要為自己的任性而買單。我身居高位,權力在握,教堂有人視我為眼中釘,欲要除之後快,夏軍官呢?夏軍官又是擋了什麽人的路?”
“繼承人,還是葉大帥?”她挑了下眉,完美的假面裏像是注入了靈魂,變得鮮活而靈動。“教堂的手很長,遠比你想象中還要龐然大物,我既然能知道葉大帥與繼承人不和,教堂豈會不知?教堂既有能力三番四次破壞繼承人計劃,神不知鬼不覺做掉他——又談何難?”
“有些消息的走漏,不是意外,而是消息本身就是一個局。夏軍官性子單純炙熱,身在局中不自知可以理解,但夏軍官一定聽過叢林生存的法則。”
她站起身,拍了拍夏波的肩膀。她的手指纖長有力,一下子就摸到了對方衣服下強壯的骨骼和有力的肌肉。她眯了眯眼,幽微的光線下纖長的睫毛根根分明,像是展翅欲飛的蝴蝶。
“老虎一窩會生好幾個虎崽,虎媽媽通常沒有精力養活所有的孩子,所以在出生時它就會辨別孩子身體的強弱。身強力壯的,每次喂食時優先,體弱多病的注定難以養活,大多放任不管留作備用糧。物競天擇,适者生存,叢林法則如此,人也如此。葉大帥手下養了一窩人,關系近的是虎崽,流着自己血的身強力壯,其餘體弱多病。”
“權力的更疊總是難免腥風血雨。我十八歲時,神父去世。教堂最高的職權者是主教,他手下有無數的神父。我的神父是千千萬萬中之一,索性神明垂憐,善人之名讓他成為了教堂的門面,原本牢不可破的權利一分為二。可自古便是一山不容二虎,到嘴的鴨子豈有吐出來的理?”
她面容是苦的,自生下來産婆見她向下的嘴角就直言她日後命苦,長大些後,父親不疼母親不愛,似乎印證了這點。之後母親去世她淪落成為乞兒,又被教堂收養,看似苦盡甘來,但制度森嚴吃人的教堂又怎會像是表面上那樣光鮮亮麗?
“主教好戰是鷹派,神父為人寬和是鴿派,我在夾縫中生存,是第三派。”她之前與夏波交換消息時,為了安撫對方便率先說過自身立場。她說過許多話,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太多以至于她也分不清。“教堂的第三派很多,不想卷入兩邊的争鬥,都是抱團取暖的可憐人。”
“神父去世後,主教迫不及待想要收回另一半權勢。父對孩子總是寬容的,神之子耶稣死褪去□□飛升天國,我的父也給他的孩子留下了驚人的寶藏。”
“身懷寶藏,群狼窺伺,細微謹小是應該的。”她仰起頭,看着夏波。漂亮的眼睛有着極為流暢的線條,優美柔和,是女性魅力天然的體現,只可惜銳角過多,少了幾分親和。“我并非給自己找借口開脫,而是告訴你,我嘴裏也是有真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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