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水之鏡

水之鏡

[銀色天空號,請回答!]

達達尼軍方的通訊強制接入了私人飛艇,緋看都沒看便将它關掉,然後屏蔽了所有來自達達尼的訊號。

[緋,真高興你還能再次相信我,]奧蘭多的嘴邊挂着微笑,眼裏卻盛着甜密的憂傷,[我知道我們的愛情不會那麽輕易就被斬斷,緋,回到我身邊來吧。]

[我想你大概是會錯意了,]緋面無表情地對他說,[我之所以這樣做并不是因為你剛才的話,在此之前艾德便已經告訴過我不要和達達尼的人接觸。]

[緋,不要騙自己了。]

[這句話我原樣奉還給你。]

說完,緋向中央電腦輸入了一個指令,然後揚起嘴角對二維屏幕裏的男人說,[既然你口口聲聲提及往事,那我也看在以前的情份上給你一句忠告。惡魔的契約不是那麽好簽的,相信一個變态比相信叛徒危險百倍。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随着一陣通訊聲波中的雜音,達達尼艦隊看到了奇妙的一幕。被護衛在戰機陣中的私人飛艇如煙花般爆炸開,就在軍人們為這莫明其妙的自殺□□性疑惑不已之際,剛剛還忠誠地護衛着私人飛艇的戰機全部調頭,立即向已經炸開的火團的方位射出粒子光束。達達尼的最高長官只有将此事理解為銀色薔薇的私人飛艇因某事被恐怖分子劫持,飛艇上的人為了不與恐怖分子同流合污而啓動了自爆裝置。

還留在銀色薔薇的奧蘭多難以置信地驚叫出聲,而腦波中響起的一個聲音卻讓他立即平靜下來。

‘放心吧,不過是金蟬脫殼而已。’

‘……’

‘要是那麽容易死,他就不配當那位的玩具了……呵呵……’

‘……就算自爆只是他的計策,你的戰機還……’

‘那點火力算得了什麽?不過是給他的逃亡之旅增加點樂趣罷了。三百年前他尚未受過任何訓練就能只身潛入歌莉娅,更何況現在……’

‘……他會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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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的身邊。’

阿爾法多做了一個漫長的夢,長得讓他幾乎以為那就是他的一生。在夢境之初,一切都是灰白的。灰白的草地,灰白的樹木,灰白的磚石,甚至灰白的陽光。那裏應該是個很美的地方,卻沒有任何色彩。

然後歌聲出現了,熟悉而憂傷的歌,一個蒼老的聲音如同生鏽的唱機一樣緩慢而沉重地哼着,讓原本憂傷的調子更加悲哀。随着歌聲的響起,周圍的一切慢慢地被染上了色彩。嫩綠的草地,蔥郁的樹木,大理石的地基,還有變幻着色彩的朝霞。

蒼老的聲音中又出現了另一個聲音,夾着七弦琴緩郁的弦音,一起唱着那首憂傷的歌。白色的大理石地基上,座落着同樣的材質雕琢的墓碑。墓碑的後面是死者雕像,高高地站在滿是朝霞的天空中。雕像熟悉的臉孔讓阿爾法多知道這裏是祖父弗朗西斯科的墳墓,雖然記憶中祖父的墓地裏并沒有這樣的人像雕刻。

蒼老的聲音便從那座雕像之中傳來,像是亡靈的□□,哀怨而凄怆。而另一個伴着七弦琴的歌聲卻是來自于雕像腳下,那裏坐着一個紅發的詩人,金色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像木偶一樣機械地撥動着琴弦。詩人與石像裏的亡靈一起唱着那首熟悉的歌,只是感覺熟悉,歌詞和音樂都像是烙印一樣烙在心底,但卻被蒙上了一層紗霧,讓他永遠無法明白其中的含義。

明明是用故鄉的語言唱出的歌,聽在耳朵裏卻像是另一種語言。阿爾法多的心裏陣陣發毛,異樣的感覺沿着他的脊背一點點地往上爬,讓他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明明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皮膚卻因為寒冷而收緊。

他清楚地知道這個場景只是緋的記憶碎片。曾經當緋講述與弗朗西斯科的那段往事時,在相連的精神中,他看到了緋坐在祖父的墓碑前彈唱着悲傷的歌。冷淡的金眸中流出晶瑩剔透的淚珠,滑落在白色大理石的地基上,印出一朵淺灰的濕痕。

阿爾法多終于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彈琴的詩人并沒有流淚,燦爛的金眸裏一片麻木,似乎失去了靈魂。他似圖呼喊詩人的名字,然而喉嚨裏卻傳來一陣劇痛,使他發不出絲毫的聲音。他想要向詩人走去,只是四肢卻被某個東西緊緊地束縛着,無法動彈。

他只能僵硬地站立在那裏,悲傷地欣賞着詩人與亡靈的合唱。他嫉妒着自己的祖父能在詩人的心中留下一席之地。

然後疑問突然浮上他的腦海:這裏,真的是祖父的墳墓嗎?

不安的陰影在心中蔓延,剛才還蒙在夢境之中的紗霧在朝霞之中一點點地散去。相似而不同的墓地,相似而不同的詩人,相似而不同的歌曲——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一直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去乎略的墓碑上,那裏寫着的名字是:

阿爾法多奧利維亞德貝拉路德。

從噩夢中驚醒之後,阿爾法多有一段短暫的時間以為自己仍在夢境裏。眼前亮白的一片強光幾乎要刺瞎他的眼睛,充斥在每一個毛孔中的化學藥劑的味道讓他以為自己跌入了那個令緋恐懼萬分的白色噩夢。只是很快地,當他的意識完全清醒之後,他才知道現實往往比噩夢更加殘忍。

亮白的光是來自屋頂的恒星折射鏡,大概是将功率調到了最大,幾乎就是一顆小恒星懸于頭頂。身下緊貼着肌膚的金屬觸感與四肢和脖部的冰冷硬物讓他了解到,自己正被□□地固定在一個金屬臺上。或刺鼻或芬芳的化學藥劑的氣味從高立在一旁的透明櫥櫃裏散發而出,幾個身着白色隔離服的人正在将那些化學藥劑分類放入櫥櫃裏。自動清潔機邊發出微小的沙沙聲,邊沿着既定路線清掃着屋子,除此之外再無聲響,似乎那些穿着隔離服的人只不過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影子。

‘醒了啊。’

直擊大腦的聲音引起了劇烈的頭痛,似乎精神波信號這才開始從大腦傳到全身。四肢與骨骸都像是被什麽東西拉扯過一樣,每一個神經末稍都在撕心裂肺地叫喧着。阿爾法多被痛得暈厥過去,但對方卻并不想讓他重回夢境。從固定四肢的金屬環中傳出神經引導信號,意識又被牽引了回來,讓疼痛更加清晰。

阿爾法多勉強地想要擡頭,此時身下的金屬臺卻慢慢立起來直至筆直。恒星折射鏡的光被調暗了一些,使室內恢複正常的光線,入目之處是一面光滑的鏡面牆,映出整間屋子裏的一切。他看到自己□□的身體上沒有絲毫傷痕,無端的痛感來自于精神源。在他的身後,剛剛那些整理着巨大櫥櫃的人們的工作已近完結,紛紛走出了這間純白的房間。自動清潔機仍在無何止地打掃着一塵不染的地面和物器,淨化着幹淨得讓人窒息的空氣。這裏比夢境更加的不真實。

‘歡迎來到“水之鏡”……啊,雖然這樣子打招呼對于你來說有點奇怪吧?不過沒關系,習慣就好。’

精神波的來源是鏡面牆的另一邊,雖然眼睛無法看到,但連接的精神使他知道說話的人是一個有着一頭華麗酒紅色卷發的男子。

‘剛才我們對你進行了初步生物值掃描,你可能會有點不舒服,不過以後你會經常與這些藥劑與儀器為伴,所以還是請盡快習慣吧。對了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水之鏡”的負責人,也是今後領導奇跡之星人類樣本研究小組的組長。你可以叫我“博士”,今後我們将會每天都在一起,所以首先從朋友做起吧。愉快的精神狀态是工作順利的前提,希望你能盡快習慣這裏。’

習慣,這樣的事也能習慣?阿爾法多嘲諷地勾起嘴角,按緋教給自己的方法把腦波封閉起來,拒絕與那個自稱“博士”的人交流。

‘你似乎不是很喜歡我的樣子呢……’博士的聲音有點為難,‘交流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有自閉傾向的樣本不利于研究的展開。我可是專為你将思維之門打開了哦,為什麽要拒絕我呢?’

拒絕回答,拒絕交流。阿爾法多無聲息地拒絕着一切,現在的他無力反抗,但至少還有拒絕的權力。

‘這可不好辦呢,弗洛斯給我出了個難題……’博士苦惱地思索着,‘要怎樣才能讓你接受我的友誼呢?奇跡之星的人似乎有點不一樣……啊,看來我得去參考一下遠古時期的人類生活方式,不知道對于奇跡之星的人是不是會同樣适用。’

來自于鏡面牆那一邊的精神波斷開了,阿爾法多再也無法感知到博士的存在。這說明博士的精神力等級在他之上,雖然在亞特蘭蒂斯時他的能力已算稀罕,但在這裏卻只是平平無奇。

沒有強悍的精神力,沒有特別的身體異能,沒有出衆的智慧學識。和星際聯邦的人比起來,除了來自于奇跡之星,阿爾法多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何特別之處,會被那個天才到變态的瘋狂科學家抓住進行研究。他當然也不知道這裏的研究是從哪個方面入手,除了社會常識以外睡眠學習沒有讓他得到更多的知識。

金屬臺慢慢地轉動,恢複到剛才平躺的角度。之後束縛四肢與脖子的金屬扣在滴的一聲後打開,身體這才得以恢複自由。只是疼痛依然纏繞着他的身體,阿爾法多只得先慢慢地側過身,将修長的身體蜷起來,躺了一會之後開始小弧度地活動手腳,直到能夠不引起神經的劇烈痛疼地坐起。

寬大的房間裏除了束縛他的金屬臺與裝有各式各樣化學藥劑的大櫥櫃以外,再也沒有別的東西,自動清潔機做完了自己的工作之後便消失在一角的小門後。整個金屬臺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剛才将他固定着移動的只是中央部分的一小塊。

阿爾法多在金屬臺的一邊發現了似乎是為他準備的衣物,那是一件像過去的亞特蘭蒂斯的睡袍一樣的白色袍子,沒有任何裝飾與樣式可言。阿爾法多将它穿上,總比就這樣光着身子好。雖然對于這裏的人來說,他不過是一件樣品。樣品就應該□□地任人宰割,只是這件樣品是有着羞恥心的人形智慧生物。

這才開始慢慢地回想,那個時候目送着緋駕駛着地磁車消失在冰雪之中,還坐在先前的地磁車裏的自己便瞬間被襲擊。看樣子襲擊者一早便埋伏在那裏,連緋也沒有察覺到。阿爾法多開始不安起來,博士他們的計劃是只針對自己?還是連緋一同暗算?會不會在緋要去的那個地方也有着同樣的埋伏?這裏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正發生着一些完全陌生的事。即使在亞特蘭蒂斯的阿爾法多是一位能出色地運籌帷幄的元老,但在思維方式與觀念完全不同的地方,他卻什麽也做不了。

他又想起了那個關于自己的墳墓的夢。是否在預示着他将葬身于此?那麽,在他的人生終結之後,緋是否會像懷念祖父的時候一樣懷念他?

阿爾法多清楚地知道,在基因經過數次大變革的星際社會裏,人類的壽命已經延長到了一個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正如那位王子殿下所說的一樣,自己的餘生對于緋來說不過是一杯下午茶。

可是,他還沒有在緋的心裏留下足跡。像祖父那樣,甚至比祖父更加深厚的感情。這份感情使他變得越來越貪婪,僅僅只是留在緋的身邊已經無法滿足內心日漸膨脹的欲望。他無可救藥地嫉妒着緋所注視的一切事物,他看向緋時的眼裏帶着無望的哀傷。

只是緋都不曾注意到,或者只是注意到了卻故意乎略?那個時候緋告訴阿爾法多的話猶在耳際,而現在他卻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曾知曉。有的只是一片純白的研究所,和緋的記憶碎片裏的景色一樣。這樣是不是也算另一種方式的接近?經歷緋所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呆在緋曾經呆過的地方,與緋有着同樣的記憶。

荊棘遍布的愛情之鄉,血色薔薇盛放而複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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