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永夜之都
永夜之都
百層以下的約格,即使恒星升起,也總是處于黃昏。樓裏的燈,充滿了各個角落,五彩缤紛,或許比恒星的光照還要明亮和豔麗。然而人類總遠也無法滿足于人造的光明,所以即使在人工的條件下能夠得到虛幻的享受,只是這虛幻卻始終無法使人類滿足。
這就是為什麽沒有自然光照的地方總是容易聚集黑暗生物的一個重要原因。只是樓裏的人或許從一開始并不是黑暗生物,只不過被這虛幻的光明染上了色彩,這色調越來越多,所有顏色混在一起,就成了黑。
在星際聯邦中,只有約格才會将建築修得高到使底層暗無天日。像是在重複古老的儀式,如同遠古神話中的天梯一般,想要到達天的極點。只是科技在數百萬年前便打破了人類的這一美夢,告訴他們那片看似光明的天上只有比想象中的地獄更加嚴酷的宇宙星辰。
只是在約格,這個說法雖然合理,卻并不為規劃者所接受。他們一次又一次地不斷重複着拔高的意願,力盡極端地将建築伸向天空,使人們能夠生活在雲端,卻忘了最堅實的大地,已被那些妄想的瘋狂埋在了黑暗之中。
得到了光明的人尚覺光明不夠,而被深埋于地底的人,卻唯恐黑暗未濃。
地面以下帶着負樓的樓層,是一切陰暗的集聚地:殺戮、暴虐、奸/淫、毒品、搶劫、偷盜、奴隸交易……相對于科技帶來的便利,人們更希望展示的是原始的力量上的強大。沒有力量的人淪為牲口,而擁有絕對力量的人則支配這個地下王國。
[這裏的人都是瘋子,]乙飛皺起眉頭低聲對阿爾法多說,[保持視線的平視,動作弧度輕緩一些,這樣就不容易引起那些瘋子的注意。]
不能擡頭,驕傲的人容易受到挑釁,也不能低頭,卑微的人會引來暴虐。在這裏,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就能制人于死地,而往往到死都不知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親眼看到這裏的人時,阿爾法多才知道乙飛給自己挑的這套衣服是多麽的融入環境。在這個充滿了原始沖動的地方,人們都喜歡暴露□□來顯示自己的強大或與衆不同。有些人的身上完全沒有一塊布料,只是在每塊皮膚上都釘上大小形态各異的環與釘。有些人把全身甚至整個頭都包起來,只将自己的生/殖/器暴露在外。有些人把自己割得血淋淋,然後将酒精從頭上淋下來,嬉笑着看着腳下慢慢地彙起一片血池。有些人帶着瘋狂而毫無焦距的眼神在街邊扭動,時而大聲地用污言穢言漫罵,時而又痛哭着跪倒在路人的腳邊請求暴虐。
沒錯,這裏的人都是瘋子。如同永遠的黑暗一樣,被強制隔絕于此,連靈魂都得不到釋放,就連死亡也不得解脫。
[這裏的人基本都是流亡的罪犯,因被追捕而逃到下面,之後永無不得離開。]乙飛輕聲地作着說明,[上下連通的通道只有我們剛才通過的那一個。任何人可以随意下去,但要上來的話,則必需要有基因ID,否則在自下而上通過關卡時,系統會自動将不合法的人抹消。所以說,這裏是上面的人可以下去,但下面的人卻不能上來。就像你的話,雖然能夠輕松下來,但等會兒可就上不去了哦。]
阿爾法多平靜地說,[你會把我留在這裏嗎?]
[如果你願意當然可以,]乙飛聳聳肩,[不過是個基因ID,要知道,在這下面,可是比上面更容易弄到基因ID的。]
[合法的?]
[絕對合法,]乙飛笑笑,[在星際聯邦的任何系統裏都會有這個ID,包括從出生到現在的一切記錄,就算你是憑空冒出來的一個人,用這個ID能也找到你的出生地、父母、甚至家庭史。——因為這下面有在聯邦中排得上號的超級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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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星擂臺位于飛恒大廈地下負十層,是約格17區最大的競技場。每逢周末之時,在完全的黑暗尚未來臨前,任何人可以随意入場。當恒星的光茫完全從這顆行星上褪去之後,黑星擂臺的狂歡便開始了。入場的所有人被分成十六組趕到巨大無比的競技場上開始混戰。只有在這場大混亂中最終勝出的人,才能進入真正的擂臺對決。
每一組的優勝者由電腦随機抽選進行一對一的對戰,獲勝者進入下一場戰鬥。直到最後只剩一人,但那并不是終點。
十六組優勝者中最後的贏家還将挑戰上一周的優勝者。打贏了這場,才算是真正的贏家。最後的贏家在黑星擂臺能夠享受到國王級的待遇,但這卻并不是最為吸引人們到此拼命的理由。
[每周最後的優勝者能夠向黑星擂臺的舉辦人提一個要求,]乙飛最後說,[不管是多麽荒誕的要求,星黑的主人都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滿足他。]
[這個黑星的主人,就是你剛才告訴我的那個超級黑客?]
[沒錯,]乙飛點點頭,[所以……]
[所以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阿爾法多平靜的聲音讓乙飛有種深切的負罪感,[對不起,我只能想到這個方法。就算從此你不能離開……至少還有機會活下去。在地面上,沒有基因ID是無法生活的,如果因為沒有合法身份而被警方抓住,監獄那種地方……還不如地獄來得痛快。而我……無法照顧你一輩子……阿爾……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你不用道歉,]阿爾法多将手輕輕地放在乙飛的肩上,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顫抖,[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而我還應該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也謝謝你帶我到這裏來。]
[咦?]乙飛驚訝地擡頭,[為什麽……]
然而不出一秒,她馬上就明白了。
[不……阿爾……你不會是真的想去打擂臺吧?]女警頓時慌了神,[我只是說……只是說有這樣的一個機會,但是!這裏的擂臺可是要拼命的!每周入場的人不下一千,只有最後的優勝者才能活下來!]
[以命相搏嗎?]
[沒錯!黑星擂臺上沒有規則,只要能贏,可以使用任何手段!而判定贏的标準只有一個,那就是殺死所有對手活下來!]乙飛的臉上失去了血色,[阿爾,你……你可千萬別……我只是帶你來看看這裏,告訴你有這個辦法而已。我在這裏有個認識的人,他說過如果有需要可以幫我一個忙,所以我想把他介紹給你,讓他給你找個安身之所,我并不是……]
[我知道,]阿爾法多露出溫柔的笑意,[你已經幫得我夠多了,親自送我來這裏,你自己也冒了很大風險的吧?如果被人發現你的身份,這裏的人會把你撕成碎片的。]
[對不起……我只是個自私的家夥……]
聲音開始出現哽咽,卻連自己也覺得沒臉哭。她已經做好了承受阿爾法多的怒火的準備,罵她打她也好,她都認了。但即使到了現在,那個男人仍然保持着他的優雅,而乙飛知道,他是真的沒有生氣。
在聽到黑星擂臺的規則時,黑色的眸子閃出強烈的光彩。那是每個被黑星所吸引的人眼中都有的神色,而每個帶着如此神色的人在走進那道門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阿爾……你別……為了一個身份ID不值得的!即使是這裏……也能活下去……]
[你會來看我的比賽嗎?]
[什……什麽?!]
阿爾法多笑笑,[現在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不過能再留下來,直到看到我勝出的那一刻再回去嗎?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的。]
[你也瘋了嗎?!]
乙飛大叫出來,又急忙收聲,将阿爾法多拉到離黑星的巨大招牌遠一點的地方,[這些來打擂臺的都是地下城市的強者,要麽就是改裝了機械肢,要麽就是注射了強化藥,那樣的人都不算是人類了你知道嗎!你……你前幾天才在露臺上暈倒,身體又沒有任何替換過的機械肢,也沒有強化過的跡象,你是去送死!]
[我不會死的。]
[求你了你聽我的行嗎?!我和那人約了時間,他應該馬上就過來了,等他來了再說好嗎?!]
後悔。這就是抛棄了朋友的代價嗎?讓自己永遠也處于深切的悔恨之中,不得解脫。大滴的淚珠從碧綠的眼睛中流下,然而在這時即使是當街的痛哭,也無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喲~瞧瞧哪兒來的小貓,居然在哭啊?]
一個滿是戲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雖然帶着明顯的惡意嘲笑,但乙飛卻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欣喜地回過身,[傑那!]
被叫做傑那的,是一個比阿爾法多略矮小半頭的青年。全部豎起來的鮮紅色挑金的頭發明晃晃地刺眼,細長的臉與五官使他看起來像是某種生活于地底的冷血動物的面貌。而那聲音卻又顯示出十足的陽剛之氣,是一種介于青年與中年之間的磁性。穿着高腰絲網小背心和漆皮短褲的傑那看起來活力十足,同樣暴露在外的大片的肌膚白得如同未上色的陶瓷,又因均稱的肌理而并不顯得病态。所以即使挂滿了釘與環的耳朵和臉讓阿爾法多感覺并不十分舒服,但也比那些誇張得脫離了現實世界的人好太多。
[傑那!太好了!]乙飛這才松了口氣,[這是我跟你說過的朋友阿爾,你快勸勸他,他……他居然想……]
[打擂臺?]傑那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阿爾法多,[沒有改裝也沒有磕藥,看起來也不像是力氣很大的樣子嘛。]
阿爾法多平靜地說,[勝敗靠的可不只是力氣。]
[是沒錯,不過力氣可是決勝的重要部分。]傑那舔舔嘴唇,把拇指豎起來向擂臺的入口一指,[瞧見那些人了沒?強力機械義肢,肌肉強化劑,致幻劑,這些玩意兒不要命地注射,因為他們只有萬分之一的幾率能活下來,所以就當是最後的盛宴一樣在瘋狂地玩兒命。]
[看得出來,]阿爾法多勾起一絲冷絕的笑意,[不把生命當回事的人,是贏不了的。]
[漂亮話誰都會說,但擂臺上可沒人聽,也不會給你說話的機會。]傑那搖搖頭,不可思議地向乙飛問道,[我說你這朋友是不是腦子有點不清不楚啊?怎麽聽他說話感覺像是從巴比洛克那鄉下地方來的啊?]
[這個……]
乙飛突然發現她還沒問過阿爾是哪裏人,居然也從來沒有想起過要問這件事。傑那又接着說:[不過要真是從巴比洛克來的倒是有一項優勢。平均C級以上的精神力啊,只要站到這堆人中間攪混他們的腦波,不用動一根手指就能讓這群瘋子全部死光光啦。]
阿爾法多一怔,但随即又露出了苦笑。從醒來之後到現在,只要他試圖使用精神力,大腦便會瘋狂地叫嚣着劇烈的疼痛。這大概是“深淵”所帶來的後遺症,他不知道這樣的後遺症到底是暫時性的還是永久性的,總之到目前為止,精神力尚未恢複,想必也不會在比賽開始之時突然恢複。
[不過巴比洛克那幫鄉巴佬就算是有這個能力也不會使用精神力去殺人,說什麽犯法啦,不人道啦,要受到譴責啦,]傑那一臉不屑地呸了聲,[要是哪天把那幫鄉巴佬丢擂臺上去,我看他還犯不犯法,人不人道。]
[聽到了嗎阿爾?你就放棄吧,不過是個基因ID而已,不值得的!]乙飛看起來很不擅長說服人,或許也是因為被阿爾法多突然的決定吓到的緣故,說話變得結結巴巴,[傑那會幫你的,我也會經常來看你的……]
[就是嘛,]傑那也不屑地說,[就算你贏了,要是讓別人知道你只是為了個基因ID去打擂臺,那也太浪費資源了,會引起公憤的也!要知道黑星擂主能辦的事可都是星際級的!要是沒有星際級的願望要實現的話,你還是別去攪這趟渾水了。]
[星際級的願望?]
阿爾法多笑了笑,[那我就更得去了,我的願望可是宇宙級的。]
[哈?!]
乙飛和傑那都呆住了,[難道你不是為了基因ID?]
[誰會為了個基因ID去打擂臺?]學着傑那的口吻,阿爾法多笑着說,[而且我的願望,就算是那個神通廣大的擂主也不知道能不能辦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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