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神熺生女（上）

雖然說的是“神熺生女”，那是還沒有“神熺”，只有神女汜留，實際上是“汜留生女”。

澹臺汜留，作為前代神尊神燮次女，在神女濋留暴斃後，成為最有可能的繼承人。為此，她逼走了現任神尊神燚唯一的親生女兒，掃除一大障礙；她下嫁榮佐，贏得了了巫族九姓中第一大家族的支持。但神女之位到手後，汜留并不輕松。

“愁眉苦臉的，于養胎無益。”

裔昭拿着一卷文書從外邊走進來，她是汜留的伴讀。按照傳統，成為伴讀就意味着把自己的終身榮辱與那位神族女子綁在一起，并且賭上一個家族百年的興亡。伴讀都是兩位，分別來自巫族九姓和士族九姓，來自士族的宣薔已經死了，裔昭就成為汜留唯一的伴讀。

“這個孩子，”汜留眼神閃爍，神色黯然，一只手不自覺地撫着肚子，“來得不是時候。”

這一年，汜留25歲，是頭一胎。成婚并且生育子女是宣布自己已經真正成年的好方式，汜留這麽考慮過，可實際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猶豫了。

她不像姐姐濋留，她不會是個衆望所歸的神女，從決心奪取神女之位時，就必須面對各種明槍暗箭。剛剛得了一部分人的認可，卻要在這個時候抛下政事去養胎，怎麽都下不了決心。

“懷孕的女人，根本沒辦法保護自己。”汜留忽然變得焦慮，“一個沒有辦法保護自己的母親，又有什麽能力保護孩子？”

她猛地站起來，紅着眼睛看着裔昭，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恢複平靜，“沒有辦法給他一個安穩的環境，就不該讓他看到這個世界。”

裔昭一直聽着，這段時間，她已經聽汜留說了許多類似的話，她還是保持耐心，靜靜地聽對方說完。看到汜留漸漸平靜下來，她輕輕按住汜留肩膀，讓汜留坐下。

“孩子是神送給五子的禮物，神會保護這個孩子，也會保護五子，五子總該寬心。”

“五子”是汜留的小名，當初為了便于呼喚，汜留給兩個伴讀都取了別名，裔昭得到的名字是“杜若”。相互稱呼別名，關系親近些。在很多人看來，裔昭是神女汜留跟前的紅人，那名字是最好的證明。

“神，不就是人嘛。”

汜留整理衣襟，換個坐姿，這房間裏就她和裔昭二人。一向喜怒難測的她，有了身孕以後更難伺候，身邊常常不許人跟着。裔昭在時，說話更是沒什麽忌諱。

裔昭聞言，笑笑，道：“對，神就是人，榮佐這個人，總是會盡心盡力保護妻兒的。”

榮佐就是汜留的丈夫，汜留嫁給他，也是個把戲言變成誓言的過程。誰說童言無忌？只怕聽者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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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之間相敬如賓是什麽感覺，汜留是懂了的。榮佐總是尊敬着汜留，包容着汜留，就算汜留時不時耍性子，他也是可以一笑而過的。所以，這對夫妻沒辦法吵架，但也沒辦法更親密了。現在，汜留已經到了談到榮佐就頭疼的地步。

懷孕是改善夫妻關系的好藥，榮佐對汜留比從前更體貼入微，被裔昭說成“老媽子”。汜留本來欣喜一陣，不久就恢複了原形，甚至比從前更苦惱。怎麽辦呢？她無法接受榮佐的好，榮佐好過了頭，總讓她産生莫名的負罪感。

所以，從裔昭嘴裏聽到“榮佐”二字，汜留立刻變了臉色，扭過頭去，借此表達自己的憤怒。

裔昭自然明白是怎麽回事，她這個伴讀也是有壓力的，多少雙眼睛盯着，還得在榮佐和汜留夫妻之間周旋，也是夠了。

“這不是養一個孩子的事，如果是個女孩，會是你的繼承人吧。”片刻之後，裔昭找到了話題，“再說了，延續血統，在這個世界留下孩子，不是件好事嗎？”

裔昭說到了汜留的心事。按照神國繼承制度，神尊之位由聖母後裔、澹臺家女子繼承，但為了避免将候選人範圍擴大，通常将神尊之女列為最佳繼承人，這也是濋留、汜留姐妹先後成為神女的重要原因。那麽，把至尊之位傳給自己的孩子，也會是一件開心事吧。

汜留眼睛裏閃着光，她立刻想到另一件事，那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你這麽說，讓我想起若服。”

若服就是現任神尊神燚唯一的親生女兒，她的出生是各方妥協的結果，她被迫遠嫁，同樣是各方較量的結果，這其中與汜留有莫大關系。

裔昭知道汜留的心思，短暫的沉默之後，才聽她輕輕道：“遵循本心所做的事，該是問心無愧了。”

汜留看着裔昭，這個人就像一面鏡子，照出最真實的她。人總是要有一面鏡子，不照別人，也該照照自己的模樣。

裔昭忽然踱步到了窗邊，把虛掩着的窗完全打開，然後倚在窗邊輕輕道：“天變熱了，你的火氣，得降降。”

确實有點熱了，汜留用手帕擦擦額頭，自從身上多處一條性命，她就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對勁，對天氣的感知遲鈍了許多。到了這時候，她暫時抛卻煩惱。

對裔昭而言，三天兩頭給人勸解，勸的還是類似的事，壓力不小。可是需要勸解的人是汜留，作為伴讀的裔昭不能有怨言，這也是令人矛盾的。巫族九姓出身的伴讀，總是不如士族九姓出身的伴讀潇灑。

裔昭想起了宣薔，要是那個随時準備拔劍的少女還在，不知會是怎樣一副光景。只是想象而已，時間，不可能倒流了，就像她，沒有再次選擇的權力。

“榮佐來了。”

倚在窗邊的裔昭淡淡一笑，看向汜留的眸子裏，含着一絲幸災樂禍般的笑。

汜留臉色變了變，就算不想面對，她也不能躲着人家，都是夫妻，怎麽這樣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