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節

第 10 章節

膚色蒼白，透明到可以數清下的青色血管。蘇紫陌這幾月少有安穩的睡眠，多半是昏迷，當年洗血的遺留問題終是顯現，她流失了太多的血色，因為他。

日子漸長，胎兒也慢慢長大。

笑紅塵覺得她腹中的孩子就像寄生蟲，貪婪吞噬着母體的養分和生命，直到榨幹最後一滴精血，破殼而出。

這都是因為蘇紫陌嫁給了他。

他想他應該為他的妻子做些什麽，可他完全沒有頭緒，不知道怎麽做才是對她有幫助的。蘇紫陌一個字也不同他說，整日沉默，連反應都遲鈍了許多，好似生鏽的人偶，沒有一丁點兒的生氣。

蘇紫陌的精神狀态越來越差，像朵花一樣枯萎了下去。

而他笑紅塵，除了眼睜睜看着妻子日夜衰弱下去，別無辦法。

懷孕的第九月，蘇紫陌從他身邊消失了。

自此之後的年歲裏，他再未見過她。

笑紅塵難以置信，蘇紫陌懷着身孕，實力大減，她究竟是怎麽離開的、又能到哪裏去？

可他找了一遍又一遍，都沒找着離家出走的妻子。而半月後是紫陌族長找到了他，把一個嬰兒交到他手裏，告訴他這就是他的孩子。

蘇紫陌為他生下的孩子。

很多年以後，笑紅塵偶然間翻閱到祖先古籍的記載，他才明白為什麽蘇紫陌在懷孕時會以驚人的速度衰竭下去，身為魂師竟變得比普通人還要虛弱。因為她是以透支生命作為代價，誕下了紫陌紅塵兩家千百年來血脈最為完美的繼承人！

繼承人出世之後，生母便耗盡了生命全部的光熱，像蠟炬成灰，一縷煙般消散了，連骨頭都沒剩下。

紫陌當歸紅塵，可紫陌已入黃泉，不在人間。

Advertisement

當年蘇紫陌同他交易的和離書，在她死後被紫陌族長讨要了去。他的妻子穿插在他前半生裏，除了這個有着她血脈的孩子，蘇紫陌什麽也沒給他留下。

往後的歲月裏笑紅塵想起蘇紫陌，仍舊是白衣黑裙的女孩。他從未忘記她紅妝與病容的模樣，那都是因為他。只是笑紅塵覺着蘇紫陌不應成為他的附庸，她該是山林裏穿白衣黑裙的姑娘，鴉青短發，潋滟紫瞳，眼尾落着一抹胭脂紅色。

于是蘇紫陌死後笑紅塵才知道，初見的那眼她就存在了他心底，是如煙似霧般的飄渺痕跡。但他确實記着，而且一記就是好多年。

只是蘇紫陌如今已經死了。那生出的朦胧情意也永遠沒有了能清晰起來的一天。世間許多謎題都沒有謎底。等他想伸手的時候，蘇紫陌早從他身邊消失了。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放不下。

昔日他見紫陌族長與愛別離，現下是他惦記着蘇紫陌求不得。

都是因果，都是循環，都是報應。

冤債。

有緣無分，活該錯過。

也許笑紅塵以後會愛上別的女子，會對蘇紫陌以外的姑娘動心動情動性，但他永遠忘不了蘇紫陌曾經存在，承載過他年少時帶有遺憾的心悸。

族譜裏會這麽記載：蘇紫陌，是為笑紅塵之妻。

唯一的妻子。

上至碧落下黃泉，永不更改。

後續（三）

［後續·三］

蘇紫陌給他留下了個孩子。

是個女孩兒。

她有着如她母親那般精致的眉眼，畫一抹胭脂紅色的眼影。她額生金菱，銀發異瞳，左眼是潋滟的紫，右眼是璀璨的金。她常穿白衣，配妃色的長裙，像一尾鮮活的紅鯉，月下游舞。

這孩子繼承了父母的美貌，漂亮得讓人下意識便遏住呼吸，窒息而死都不自知。

她的修煉天賦同樣強大得令人難以置信。她繼承的武魂既不是虺也不是蟾，而是進化成了更加強大的至尊。

極、致、完、美！

而十幾年後這個極致完美的孩子，終結了史萊克在鬥魂賽萬年來的榮耀。空前，也絕後。

他們共同的孩子叫做落紅塵。

何謂之落紅塵？食煙火嘗冷暖，風蕭條雪紛飛，嗔癡怨怼塵緣扣身，始終難求。

小姑娘的名字來自母親。

當年蘇紫陌得知自己懷孕後，早早便同他約定：不管這孩子生下來是男是女，都要叫落落。

于是小姑娘就叫落紅塵。

至于孩子為什麽是姓紅塵而不是姓紫陌，當然是因為落紫陌這名字念起來不如落紅塵好聽。

笑紅塵念着小姑娘的名字，時常想起她的母親。

是，你蘇紫陌是不入俗門的山精靈怪，偏生墜落紅塵凡世，受苦受難，不得歸去。

如今你得了解脫，卻也入了輪回。

笑紅塵對落紅塵的感情頗為複雜，他看着女兒便想起亡妻。記憶裏這女孩兒極少與他親近，他也很少盡過為人父的責任，這些年都是妹妹代為撫養，當爹又當媽。等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還是個父親的角色時，落紅塵都已有四五歲了。

他認真端詳她，小姑娘眉眼糅合父母所長，小小年紀便顯現出驚人的美麗來。只是這孩子生性沉着冷靜，連人帶影子都是清冷的。

不。

笑紅塵看他女兒根本沒有一個孩子該有的模樣。

落紅塵生來完美，甚至于完美得不像個人類。小姑娘身負最純粹最極致的完美血脈，她是紫陌紅塵兩家千百年以來的最高傑作，是他們造出來的神。

他從未見過女兒像個普通人類般傷泣或憤怒。

喜怒哀懼愛惡欲，人之七情，她沒有。

落紅塵整個都是空洞的。她的神情永遠維持在最恰當的冷漠與溫和之間。她會笑，卻也讓人感受不到溫度。

她站在你面前，可你看她第一眼你就知道，她是虛無，是穿過指縫的空山月光，你觸碰不到。

贅述這麽多，笑紅塵只想說明一件事。

落紅塵對誰都親近不起來，不獨針對他這個還沒搞清楚自己定位的父親。哪怕是在面對童年陪伴她長大的姑姑夢紅塵，落紅塵都是一樣的禮貌又疏離。

她對浮生萬物一視同仁。

小姑娘的名字叫做落紅塵，來自雲端的城域宮闕。她前世身與天地同在，與日月同輝。曾經碧落也好黃泉也罷，落紅塵都不在這人間。

而作為一個新手上路的父親，笑紅塵發現想要和過分早熟的女兒搞好關系，實在是很有些困難。

不，更正一下，是非常困難。

笑紅塵從女兒四歲起開始觀察她，也許是五歲，他沒仔細記憶過。只知是在忽然某日裏發現了自己已為人父。他沒扮演好一個丈夫的角色，于是他想嘗試扮演好一個父親的角色——但他還是完全不知該如何做，觀察女兒實在是無奈之舉。

夢紅塵告訴他，年紀還小的孩子是非常需要親人的陪伴的。從這點來看他簡直是個不稱職的渣爹，連拖油瓶廢爹紫陌族長都甩他十幾條街有餘。

妹妹把他狠狠說教了一通，天平全傾向了喪母又沒爹疼的小侄女，半點都沒留給他這個同胞的哥哥。

笑紅塵于是學着陪伴在落紅塵身邊。

夢紅塵後來給他換了個字，叫粘。笑紅塵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好嗎！他又不是紫陌族長，他只是觀察女兒有點忘乎所以了而已。

落紅塵不愧是他和蘇紫陌的女兒，小小年紀便已極是聰慧。兩人時常對弈，每每他都費盡心思，女兒卻當稀松平常，除了最開始的那幾盤，後來他就再沒贏過，盡數敗于女兒。起初他還心有不甘，至于後來，他也就習慣或者說麻木了。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先前便說過，小姑娘生着一雙異色眼瞳，左紫右金，既瑰麗又尊貴。

笑紅塵觀察女兒才發現，這孩子更多時候居然是閉着眼睛的。但隔絕視力卻完全不會對她平日生活帶來隐患麻煩。她行動自如，就像眼睛從未閉上一般。

不愛睜眼，也是稀奇。

罷了，天才都有點怪癖，身為人父他要給予理解和包容，甚至支持。

雖然時常待在一起，但其實他們父女之間很少有交流。

笑紅塵自己就不是個擅長聊天的人，更糟糕的是落紅塵極度寡言少語，能用一個字概括的話絕不多浪費一個标點。笑紅塵曾暗自數了數，這些年女兒跟他說過的話，就沒有哪次是超過了十個字的。

但許是血脈天性，女兒所說每個字的意思，他居然多半都能理解。

所以交流雖少，但對話之間也沒什麽問題。

小姑娘從不給他們添麻煩。

她相當省心，沉穩、知禮、敬長，年紀稍長後還學會了待人溫和。

笑紅塵于是也發現，作為父親，他好像沒有什麽能夠用來教導女兒的，她太完美了，一點瑕疵也無，挑不出半點毛病。以人父之名陪伴孩子成長大概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這樣也是可以的吧。

笑紅塵想，至少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