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刮胡子？

刮胡子？

一大早吃完飯，阿桂就騎上他的黃色小電驢送王念念去學校。

王念念緊緊抱着阿桂的腰，将臉貼在他的背上，偏頭去看這秋日的暖陽，光照向這湖面，晨霧慢慢散開。

“爸爸，我昨天做了個噩夢。”

“在夢裏很害怕嗎？”

“還好，後來爸爸出現了，我就不害怕了。”

“看來念念已經不是膽小鬼了。”

未來小學在溜馬街中間，街道老舊，兩旁綠樹的根太壯，沖破了水泥，好些已經将人行道上的石板翹起。

阿桂将小電驢停好，牽着王念念往校門口走。

遠遠看見一小女孩滿臉熱情往這邊跑來，邊跑邊喊：“念念！”

“洛婉，早上好。”

王念念回應她的熱情。

女孩兒身後慢慢走過來一中年男子，是賀洛婉的爺爺賀偉。有時候賀洛婉的爸爸媽媽忙，會麻煩他來接送。

“爺爺，這是我同桌，王念念。”

“爺爺好。”

王念念禮貌打招呼。

賀偉出于職業習慣，仔細端詳面前女孩兒。

長得要比同齡人高瘦，齊耳的頭發梳得很整齊，鵝蛋臉，有一雙細長且有神的眼睛，朝四周放射出比同齡人較銳利的光芒。

藍白色的普通運動校服，卻讓她穿出了小模特的味道。

目光随即掃向身後的人。

個子高挑，一頭黑發，發絲舒舒服服地耷拉在額前，彰顯出那張五官分明的臉，笑起來時，深邃的單眼皮眼眶中，安了兩枚又清亮，又呼靈的眼珠。

他的一生當中，見過很多好看面相的，也見識過很多歪瓜裂棗。

像這位，人群中不怎麽出衆，細看确挪不開眼的，還是頭一回。

眉眼間傳遞出來的情緒更是讓人捉摸不透，像是周圍的一切都跟他毫不相關。

但是他當警察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個人好像在哪裏見過，于是本能地問他：

“念念爸爸，我們以前見過嗎？”

“應該是沒有。”

“那你家住哪兒？叫什麽名字？”

又是習慣性地查戶口。

“我叫王阿桂，暫時住在我工作的客棧裏。”

阿桂回答得很自然，也不覺得對方的問話唐突。

上課鈴聲響起，打斷了賀偉還想問的問題，兩個小女孩兒往校園跑去。

今天是國慶節放假的最後一天，提前放假，阿桂下午3點再來接。

阿桂朝王念念微笑擺手，賀偉一直站在一旁注視，心裏隐約覺得似乎出現了什麽巧合。

王阿桂？王念念？

暗暗在心裏記下了這兩個名字。

阿桂回到客棧，準備去樓頂收拾。

進院兒的時候聽見那月桂樹唰唰作響，黃色小花被風吹散，掉落在了他身上，地上。

伸手接住正在下落的花，落在手掌心，風又一吹，掌心的小花和他的頭發同時被輕微吹動。

阿桂擡眼，挂着微笑去觀察那棵樹。

“早啊。”

何景明從餐廳出來，手裏端着一杯豆漿，拿兩根油條，看見這一幕，打了個招呼。

“你早。”

阿桂轉頭，手掌慢慢握了起來，再伸開，手裏的花已經不在。

“給她拿早飯。”

何景明兩只手微擡，表示女兒很懶，沒有辦法。

“和念念一樣，早上有時候起不來。”阿桂笑說，想起還要忙，“對了，今天你需要客房清潔嗎？我收拾完樓頂就過來。”

“好，勞煩你。”

阿桂離開，何景明往A區樓上走，轉頭晃了眼那棵月桂樹，若有所思。

回屋見何向暖還是趴床上沒有起床的意思。

“向暖，該起床了，”放下早餐，“記得爸爸教過你什麽？”

“唔…”何向暖使盡全身力氣坐了起來，揉着眼睛，“每天準時起床，準時睡覺，養成良好習慣。”

“對了，那還不快起來？”

“哦。”

刷牙，洗臉，吃早餐，何向暖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好像這樣就能再度去夢裏那個好地方。

何景明滿臉都是寵愛，回想自己前半生的荒唐，瘋過，癡過，最後迎來失望，卻讓他擁有了一個女兒，算是一種救贖。

後來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再沒有心思去關心，去觸碰，一心想把女兒好好守護長大。

“爸爸，今天我們去哪兒玩啊？”

“向暖？”何景明給她擦去嘴角的豆漿沫，“記得邱老師囑咐過你什麽？”

“雖然提前請了假，但是今天的作業不能缺。”何向暖有些喪氣，“既然都要做作業，幹脆不要請假好了。”

“聽話，作業快做完，下午不就能玩了嗎？下午我們去放風筝怎麽樣？”

“那好，我寫作業很快的。”

何向暖終于有了精神，下了餐桌去找自己的小書包去了。

何景明微笑搖搖頭，去浴室開始洗臉，剛剛去吃早飯，臉都沒洗。

對着鏡子瞧了瞧自己，今年35了？看起來有40了吧？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子，拿出刮胡刀，泡沫抹了一嘴，正準備刮，門鈴響了。

“你好，”阿桂在門外輕聲喊，“客房清潔。”

“向暖，去開下門。”

“好。”

阿桂進門來，見何向暖跟他打了招呼又去寫她的作業。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開始收拾，将床鋪換好後，準備打掃衛生間，見何景明正對着鏡子挂胡子。

“打擾到你了？”

何景明轉頭，泡沫刮了一半。

“沒有。”阿桂四周看了看，想要不要先吸地，見何景明對着鏡子刮得有些吃力，問他，“需要幫忙嗎？”

“啊？”何景明轉頭不好意思，“平常用電動的，這次忘了帶，是不太會刮。”

“我來幫你吧，我以前學過。”

“那麻煩你了。”

何景明将剃須刀對着水龍頭沖洗了一下遞給了阿桂。

阿桂讓他坐在餐桌椅子上，打來一盆水，慢慢将他頭往後仰。

何景明以為他只是站着幫他刮，沒想到是外面店裏那一套，乖乖聽話坐在椅子上。

頭一擡，兩人的臉頓時拉近。

阿桂重新給他上了泡沫，然後慢慢開始刮，眼神專注，手法輕柔熟練。

這麽近看，阿桂整張臉毫無遮掩地出現在何景明視線裏。

皮膚似那剛長出的黃白色麥穗，鼻子很直，嘴唇薄厚适中，不僅鮮豔，還有一種讓人舍不得移開視線的吸引力。

鼻梁周圍細細看去有些許斑點，不過在那張臉上一點兒也不顯得多餘。

有了它，好似一池澄清的池水裏，點綴了出幾朵睡蓮，仿佛如此才感覺出景色的韻味來。

再看那眸子，瞳孔竟然是墨綠色的？頭發絲也是，那睫毛呢？也是？

“怎麽了？”

阿桂注意到了何景明那疑惑且探究的眼神，手停了停。

“譚易說你什麽都會，看來他是撿了個寶。”

“也沒有會很多。”阿桂回的腼腆，笑也腼腆。

“你多大了？”

“35了。”

“呵，看着可不像。”

“是嗎？他們都說不像。”

阿桂将刮胡刀在盆裏洗了洗，又開始繼續刮，完了用熱毛巾給他敷了面，轉身開始收拾衛生間。

“阿桂叔叔？”何向暖走了過來。

“怎麽了？”阿桂換了新的垃圾袋。

“念念她什麽時候放學？”

“她今天下午3點就放假了，等會兒我就去接她。”

“好，那我趕快把作業寫完，念念喜歡放風筝嗎？”

“喜歡。”

“我爸爸帶了風筝，是海豚的哦，念念有什麽風筝沒？”

“我給她做了個龍貓的，她喜歡龍貓。對了，後面山坡上有塊平地，那裏迎着風，你們可以去那裏放。”

“真的？”

“真的，那裏的草長得茂盛，小孩子就算摔跤都不會受傷。”

阿桂認真回答完，手上的活兒也做完，收拾好用具出了門。

何景明聽見門關的聲音才從剛剛舒服的恍惚裏醒來，毛巾從臉上掉落，疊在手裏，剛剛閉眼聽到的談話，讓人很是安然。

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是笙簫弦管，穿過耳朵，又悠悠揚揚地從另外一邊傳了出去。

剛剛那麽近距離感受到的氣息，仿佛有股桂花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