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換

西門吹雪就是死活想不通,為什麽這麽多人,言修然就叫他一人大叔。

叫便也算了,總是一副照顧老年人的神情看他,仿佛生怕他走路跌了一跤,就此摔死在路上。

“黑石頭”的賭場位于孤島之上,來往只能通船,此處位于港灣之中,風浪不大,幾個人擠在一艘小船上,去的時候倒是平平穩穩。

楚留香只聽說過這座賭場天下聞名,從未聽說過此處的建築如何,到了島上一看,竟連一處像樣的房屋也沒有,只數根竹竿,撐起無數大棚子,可謂之混亂之至。

楚留香不由問道: “這地方位于海上,若是遇到大風大浪的時節,困在島上的人可如何是好”

陸小鳳道: “非也,賭場并不在這裏,乃在地下之處。”

說着,走在前面領路,走入竹棚之中。

只見竹蓬之中空空蕩蕩,反倒是地面坑坑窪窪,經燭火一照,露出無數通往地下的臺階。

陸小鳳解釋道: “此處建立之時,乃取此地大兇之意。”

他說着,打亮了火折,引衆人向下走去,道: “此地位于地下,若是海水上漲,淹沒島嶼,賭坊之中所有人都要被活活淹死;若是有人封住入口,下面的人就要被活活憋死,當然了,這裏孔洞無數,想要全部封盡倒也不易;若是有人熄滅燭火,便一絲光也沒有;若是忘記了來路,或許在裏面亂繞一輩子也出不來;加上世仇無數,殺手橫行,再沒有比此地更為兇險的地方了。”

楚留香聞言,不由得感慨: “像葉孤城那樣的人,肯來這樣的地方,看來他很看重薛孤刃這把劍了。”

西門吹雪走在後面,冷冷說道: “薛孤刃活着的時候,劍不離身。現在他的劍出現在江湖,他的人必定已經死了,葉孤城得到劍也無用。”

陸小鳳問道: “你來的最早,對情況了解一些沒有”

西門吹雪道: “很簡單,此事早已是人人皆知了。主持此次賭會的人,乃是自稱當年見過薛孤刃的幾個人,這把劍的來處,他們卻不肯說出口,換這把劍的方法更為奇特,要以自己最心愛之物來換。除了葉孤城,這裏大多都是薛孤刃當年的仇家,想找到他殺了他複仇的。”

楚留香聽他們說的起勁,又不解道: “若是薛孤刃的劍術真如同你們說的這樣厲害,那他如何會遭人毒手,最後失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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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衆人身畔冷不丁傳來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道: “他在外與人對敵,回去的時候聽聞妻兒俱死,就此瘋癫,才遭人毒手。”

陸小鳳手中拿着火折,急忙轉身,然而他轉身的速度雖然快,身後卻是一個人也無。

西門吹雪閉目而立,忽然猛地掣出手,一把揪了一個人出來,火光下一照,竟正是原随雲。

他身上帶傷,也不怎麽掙紮,只漠然站立着。

楚留香見又是他,不由得頭疼。

然而他總覺得不對,往常此時,都是言修然速度最快,怎麽這次他忽然老實了,竟讓西門吹雪把原随雲揪出來了。

誰知楚留香四下一望,當即大驚,道: “你們看見修然了沒有”

衆人聞言,齊齊向身後搜尋,誰知不光是言修然不見了,懷歸也不知道跟着他跑到哪裏去了,這地下孔洞無數,幾千條路,誰知道他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言修然一丢,陸小鳳當即一把抓住原随雲的領子,怒道: “你把他藏到哪裏去了!”

原随雲冷笑: “他那般厲害的一個人,其實我說藏就能藏的,我倒是想他跟我走,你們見他何時聽過我的話”

謝孤帆絕望地站在幾處通道中央,将手合成喇叭形,放聲大喊道: “少爺!少爺你去哪裏了!”

陸小鳳怒道: “此人故意撒謊轉移我等視線,定是他做的好事。”

原随雲道: “我不曾騙你們,我說的卻是是事實。”

陸小鳳喝道: “我自小在言家長大,何其解言家的事!薛前輩從未娶妻,談何兒子!”

原随雲道: “那或許是你記錯了,或許是他偷偷娶了妻子,不想告訴你。這世上畢竟不是人人成了親都要大張旗鼓的。”

他們二人正在争吵,謝孤帆縱聲喊了幾聲也無回應,只得從懷裏掏出糖來,對楚留香道: “楚香帥,你若是見到我家少爺,切不可跑過去抓他,你一抓他,他就和你鬧着玩,又跑了。”

說着,小心翼翼到處一枚糖果來,放在掌心: “你先用糖果騙他回來,等他走得近了,再把他拎回來。”

楚留香哭笑不得。

這一副抓小狐貍的流程是要怎樣。

先用糖果騙過來

楚留香怎麽覺得那麽有罪惡感呢!

這時,陸小鳳忽然道: “壞了,他耳力最靈敏,大約是聽着賭場的方向有聲音,先行過去了!”

西門吹雪見他着急,十足一副慌亂的模樣,十分不屑道: “他又不是小孩子,丢便丢了,我們去和他彙合便是!”

陸小鳳急道: “不!他乃是薛無淚的兒子,自小便長得清秀無比,容貌本就與母親有九分的相似,而薛無淚與薛孤刃乃是一母同胞的龍鳳胎,他若是去了賭場,見過薛孤刃的人怕是當即就要以為他便是薛孤刃的子嗣,到時候找他報複和如何是好!”

楚留香這般一想,也急了。确實,言修然自小長得像娘,不僅是不像他爹,真是他爹的優點缺點一點沒繼承到,人常言孩子總是五分像父親,五分像母親,偏偏他差不多十分都像母親,長相是斯文秀氣到了極點,令人頭疼得很。

衆人都急得團團轉,只花滿樓一個十分平靜,走到了通道中央去,開口喊道:”言公子! “

他這一揚聲,衆人都安靜下來,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只聽花滿樓喊道: “言公子,回來吃糖了!”

西門吹雪: “……”

西門吹雪懷疑地看向陸小鳳: “他是個傻子”

陸小鳳道: “不是。”

西門吹雪又道: “瘋子”

陸小鳳道: “不是!”

西門吹雪道: “你不必替他隐瞞,我只是想知道将來我要比劍的人是個什麽樣的人而已。”

陸小鳳都快崩潰了: “真不是!”

花滿樓還在喊: “言公子!”

楚留香受夠了,拍了拍花滿樓道: “罷了,我們走快些就能追上他了。只要我們趕在衆人認出來他之前——”

這時,無數甬道之中的一個,忽然探出了一個腦袋。

言修然眨巴眨巴眼睛,眼巴巴的望着他們: “我找到路了。”

楚留香見他可算是出來了,這才松了口氣。

言修然懷裏還抱着懷歸,眼巴巴盯着花滿樓,問道: “我的糖呢”

楚留香連忙把手裏的糖給他,道: “你可別再亂跑了。”

言修然狐疑地看着他手裏的糖,問道: “你哪兒來的糖我在你身上摸了好幾次,都沒有偷到。”

楚留香: “”

你這臭小子怎麽又從我身上偷東西

很好玩嗎!

堂堂盜帥顏面受損,只得道: “你吃不吃”

言修然問懷歸: “你吃糖嗎”

懷歸搖搖頭: “我不吃,爹爹你吃吧。”

言修然看看楚留香那枚糖,又看看楚留香,很感動地問道: “是你給我的嗎”

楚留香頭痛地對他說道: “你快吃吧,吃了以後不要再亂跑了。”

言修然小心翼翼接了糖果,揣在懷裏,極珍寶的模樣。

幾個人在地下走着,迎面便是一團光亮,只見走入一個大廳,正中央乃是一個擲骰子的桌子,除此之外,簡陋至極,很難想象天下第一的賭場竟是這幅破敗的模樣。

楚留香迎面一看,見蕭淚血早站在角落裏,手裏依舊提着他那個箱子,卻是看也不看這裏。

屋子正中央坐着一個胖子。

胖子身邊放着一把體型巨大的劍,劍刃閃閃發光,在幽暗的地下散發着森然寒光。

石室之中各色人等都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葉孤城一人一身雪白的衣衫,如同寒冰霜雪一般纖塵不染,目不斜視,只凝目看着那把沉重無比的巨劍。

能舉起這把劍的人,再也不會出現了。

言修然因長得和母親極為相似,他又是個男孩子,若是有人見過年少時的薛孤刃,怕是就要将他認作舅舅的翻版,因而楚留香特意将他蒙住半邊臉,這才帶進了屋子。

只聽那胖子悠然開口道: “還是老規矩,一物換一物,薛孤刃的這把劍,只用你最珍視的東西來換。”

這時,一個高個子的漢子忽然站起,将身邊的一個小女孩兒往前一推,道: “我僅此一個女兒,我用她的命來換!”

胖子瞥他一眼,道: “你對你女兒的珍視,還不及我對這把劍的一半。”

又有一個女人站起來,将一個男人往前一推,道: “我用我丈夫的命來換!”

胖子仰天大笑: “你莫要說喜歡你丈夫了,你恨他恨的要死,憑這也敢來換”

衆人紛紛叫嚷,有用金銀換的,有用宅邸換的,諸般都有,胖子只一味搖頭,看也不看。

這時,一向一言不發的葉孤城忽然站起,一步一步走上了前。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包裹完好的檀木盒子來,細細打開來,将裏面的一幅畫遞了過去。

他雖是面容冷漠無情,全然沒有任何表情的模樣,那胖子卻一眼看出他對這幅畫珍視至極。

胖子将畫展開,道: “冰雪仙暮成雪,葉城主當真舍得”

葉孤城道: “換。”

胖子環視四周,四下張望,問道: “還有沒有人要換了”

楚留香立刻同陸小鳳等人商議: “這個好說,我們只消去那胖子那裏奪來此畫即可,不必與葉孤城正面交鋒……”

他正說着起興,一轉頭,忽然見身邊一空,言修然竟是又不見了。

楚留香當下心頭一跳,連忙向屋子正中央看去,只見言修然竟走到了葉孤城身邊去。

葉孤城拿出了他最珍視的冰雪仙暮成雪的修竹圖。

言修然在懷裏摸了摸,掏出他的小包包來。

然後,他當着葉孤城的面,掏出了一枚小石子。

胖子不解地看着他。

胖子左手拿着冰雪仙的畫,右手茫然攤開: “你做什麽”

言修然羞澀地把小石子放在他的手掌心裏。

言修然戳了戳手指: “我……我也換。”

葉孤城沒擡頭。

他只擰着眉毛,一雙凜然的眼睛盯緊了那枚小石子。

這個年輕人是來砸場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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