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真心

第23章 真心

沈胭嬌先去了沈晏柳的小院子。

前院這邊府上這幾個兄弟,奴仆數都是配定的,四兄弟都一樣。但除了府裏按例配置的外,像沈晏松也有沈二夫人給的,沈晏柏、沈晏樟兩兄弟是沈三夫人所出,也有沈三夫人派來的更貼心的“自己人”。

但沈晏柳沒有。

沈胭嬌這一次挑人,那個壯丫頭和洛青石,她都沒讓沈二夫人給她走府裏的公賬,用自己的體己,拿到了這兩個人的身契。

如果是走的府裏的公賬,那挑的人是府裏的人,日後怎麽安排都是府裏說了算,算不上是“自己人”。

因此一般特別情形下,主仆瞧着投緣的,都會将人身契留在自己手裏,不受府裏調動使喚。

像她身邊的宋嬷嬷,就是先前她生母留在身邊的,如今身契也都在她手裏。

這回她将洛青石安排到沈晏柳身邊,沈晏柳也算是第一次使喚的人裏,有了“自己人”。

“阿柳,”

沈胭嬌先私下跟沈晏柳透了個底,“這洛青石眼下雖成了你我的奴仆,但你記着切不可憑着主子的身份對他肆意斥罵——”

沈晏柳疑惑看向她道:“阿姐,你這話是說?”

“就是你想的,”

以往沈胭嬌可能還怕弟弟不明白世故,特意将話說的淺顯些,可經過上一次七夕看到了阿柳心機,她說話就直接多了,“他不是一般人,是個有才人,且你喜歡的那些……這洛青石都能教你。”

“哦?”

沈晏柳睜大了眼睛,眼底透出一絲興奮。

“別和外人說,”

沈胭嬌到底囑咐一句,“日後他就是你貼身的仆從,陪你夜裏讀書,沏茶遞盞的自然也是應有之義。”

這事是不能讓父親沈恪和塾學的先生們知道的,讓一個奴仆教東西,教這些清貴門第的臉面往哪裏放。

傳出去,沈府兄弟的名聲只怕都要受損。

但只要沈晏柳自己不說,讀書的時候奴仆在一旁伺候着,誰知道這奴仆是在做什麽呢?

“我懂,”

沈晏柳忙道,“暗地裏是洛先生,明面則是青石是嗎?”

“心裏可拿他當先生待,不可叫出口,明裏暗裏都不成,”

沈胭嬌糾正道,“日久才能見人心,擔不擔得起先生二字,還要日後相處久了再說。”

俗話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前世也只是聽說這人的傳聞,但這人品性如何,那還是要往長了看。

沈晏柳鄭重點點頭。

“阿柳,”

姐弟兩個私下說到這裏,沈胭嬌想到了什麽,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這世上,錢糧雖少不得,可真心才是千金難得。”

這世上人千千萬萬,熙來攘往看起來熱熱鬧鬧,可是掐指一算,這世上又能有幾個,在你落難、在你辭世時,為你真切落下一滴淚呢?

但凡這世上真有只在意你這個人的,而不是你的錢糧之類身外之物,那才是值得珍惜的。

上一世她偏執在身外這些東西,這一世她也希望阿柳能明白。

“我不管哪些難得不難得,”

阿柳擡起來小臉看向姐姐,铿锵道,“我只管要姐姐好——但凡是為了姐姐好的,我便拼死去做,若是能讓姐姐好,我哪怕受盡世人唾罵,那又如何?”

沈胭嬌:“……”

她伸手捏了捏弟弟的小臉,片刻長出一口氣,笑道:“嗯。”

也在這一瞬間,前世幾乎被人情凍死的腐爛魂靈,忽而就在她心底裏硬生生鑽出一點生機來。

回到墨竹院這邊,沈胭嬌見秋雨正帶着幾個小丫頭,拿着帶有小捕網的長竹竿,小心翼翼在抓院裏飛來的臭椿象。

她們這些院落都貼着園子,花木多,每年一到了這個時候,就有這些叫人生厭的蟲子飛進來。這蟲子一碰它就有一股臭味,誰都受不得,因此每到這些時日,小丫頭們都忙着驅蟲子。

而那個才買來的壯丫頭,紮手紮腳傻站在院子裏,一臉懵懂局促的神色。

秋月見沈胭嬌過來,忙拿過去錦墊。

沈胭嬌也沒進屋,就在廊下坐在了錦墊上後,示意秋月将這丫頭帶過來。

“你叫什麽名字?”

沈胭嬌接過來秋月又遞過的一杯茶,輕啜了一口後看向這壯丫頭。

“捏,捏……捏叫黒丫。”

那壯丫頭口音聽着很怪。

沈胭嬌又問了幾句,才知道這黒丫被賣來賣去,轉過好幾個地方了,因此上話音串着多地的口音,聽起來怪怪的。

秋月替她糾正了好幾次這黒丫的發音,但這黒丫單是一個“我”字,硬是說成類似“捏”的音,更別說一些別的了。

沈胭嬌知道口音這個,不是一時半會能改過來的,便一笑讓她日後慢慢學。

“以後你就叫秋果吧,”

沈胭嬌想了想道,“碩果累累,聽着也喜慶些。”

“中,”

秋果高興道,“捏就叫秋果咧……可美哩——”

沈胭嬌:“……嗯,是好聽。”

說着便轉了話題,“聽說你力氣大?有多大?”

秋果指了指秋月大聲道:“像她這樣的——捏一個人能抱起十個——”

秋月:“……”

沈胭嬌指了指院門口兩位嬷嬷擡來的一大桶水道:“那桶水,你拎起起來麽?”

秋果瞪眼看了看,嗨了一聲道:“那算個屁。”

“秋果,”

秋月一聽忙道,“瞎說什麽——姑娘面前也說粗話。”

沈胭嬌示意秋月別打岔。

這時秋果撸起袖子,四下看了看,大步騰騰走到了院子的石桌旁,雙手扣住石桌,也沒見多費勁,整個石桌子竟然被她搬起來了。

可能是怕被沈胭嬌小瞧了她,日後吃不飽飯,這秋果又将手裏拎起的石桌子抛了一下又重新接住,而後沖沈胭嬌嘿嘿一笑。

院子裏的丫頭嬷嬷們都是驚呼一聲,像看怪物一樣看向秋果。

沈胭嬌不由一笑:“快放下吧,我知道了。”

說完又吩咐宋嬷嬷,将秋果的例銀暫且按照她院裏的二等來給,比秋月秋雨她們略低一級。

“捏……捏……”

聽宋嬷嬷讓自己向姑娘謝恩,秋果一臉為難道,“捏就說……錢捏也不懂……就讓捏能吃飽就中啦——”

她是餓怕了。

每次都是因為能吃被主家賣了。況且一般主子,想要買出力氣的奴仆,直接買男的就行,她一個女的,靠賣力氣……其實沒什麽主子肯要。

幹一般粗活,又因她吃得多,也常受責罵。

“随你吃,”

沈胭嬌笑道,“聽聞你還在一家武館待過?可會兩招?”

秋果撓了撓頭,憨厚笑了笑:“不會,但捏……會打架——”

秋月抿嘴一樂,沈胭嬌也是一笑。而後讓秋月帶她先去安置,先教她府裏一些規矩,再安排她一些院裏的力氣活,還說讓這丫頭有空就多練練力氣……

她日後說不定用得着。

随着天氣一天天轉涼,沈府的事情也越發多了起來。先是沈寧一家要回南邊,臨行時,傅雲山來見了沈胭嬌,還沒說話眼眶先紅了。

“三姐姐,等到了南邊,我再給你捎好東西過來,”

傅雲山依依不舍道,“還有阿柳的,也都一并捎過來……日後若有人欺負了你,給我捎個信,我替你撐腰。”

沈胭嬌好容易哄走了這位日後的名臣,在心裏感慨了好一會。

過了中秋,又不久接着辦了沈恪的生辰,忙亂熱鬧中很快就過了立冬,也進了十月。

第一場小雪飒飒落下的時候,秦家那邊叫人送來了一些東西,對外就說是秦家姑娘給沈府姑娘們的一些小玩意。

這裏面有一個大大的包袱,沈胭柔将沈胭嬌叫到自己院裏時,拉着她進了廂房指着這大包袱,推了推沈胭嬌笑道:“快把你的東西拿走——占了我好大的地方。”

沈胭嬌:“……這是什麽東西?”

她隐隐猜到,但又覺得好笑:真真好大一個包袱。

沈胭嬌身邊的靳嬷嬷笑着打開,露出了裏面幾件皮毛的衣裳。

“這有兩件鬥篷,還有兩件半坎……”

靳嬷嬷笑道,“瞧這毛,出的多好,外面拿着錢怕是也難買到這般品色的——”

沈胭嬌也是沒料到聶骁說到做到,只是她這時受了……有些不妥。

名不正言不順。

議親的環節一個還沒走,她若接了跟私相授受也沒多少區別。

沈胭柔一笑道:“秦家姐姐給的,別人能說什麽?”

其實在她也覺得有點不太妥,可聶骁托着秦家風風火火滿腔赤誠給送來了,若是大驚小怪又還回去,想着如今沈家和秦家的姻親關系……也不妥。

“先在姐姐這裏放着吧,”

沈胭嬌還是拒了,“等秦姐姐過了門,我面謝了她再拿不遲。”

就是拖一拖的意思。

沈胭柔會意,笑道:“也罷,那你先把這件小鬥篷拿過去——是給阿柳的。秦家體恤四弟有疾,特意多送來一件衣裳,這怕是沒的說了。”

沈胭嬌一笑,這個她便沒再拒。

“要說這聶骁也是有心,”

等靳嬷嬷退出去了,沈胭柔笑對沈胭嬌小聲道,“這一次還送了祖母一張狼皮褥子,祖母很是喜歡。”

其實沈老夫人哪裏就缺這一張狼皮褥子了,只是看聶骁有心,為這一樁好姻緣由衷高興罷了。

沈胭嬌一笑,佯裝害羞,側過了身。

這時沈胭柔湊近她細細打量了一下,見沈胭嬌眼角發紅,又拉起她手看了看,細嫩的指尖上也似是粗粝了一些,不由心中感動。

她是知道,三妹妹為了她嫁妝中的一些繡活,常常做到深夜。

一開始靳嬷嬷還猜是三姑娘在府裏衆人跟前裝個樣,哪誰知這麽久過去,三妹妹一直在做。

且拿過來的繡品,那花樣,那繡工那數量……真真叫靳嬷嬷吃驚了好幾天,連呼真是看錯了這三姑娘。

“三妹妹,且莫為我這般熬夜,”

沈胭柔真切道,“府裏也有繡工,讓她們做去——”

“并沒有多辛苦,”

不等沈胭柔說完,沈胭嬌笑着輕捂了一下嫡姐的嘴道,“你可知道,我在做這些的時候,心裏是多快活?別的我也做不了,能為姐姐做一分事情,我夜裏睡着都是安穩的。”

這是她的真心話。

前世欠了嫡姐太多,這一世做這點活,她是真不覺得辛苦。

真心話總是令人動容,沈胭柔雖溫和少言,但也不是蠢人,是不是真心話她還是能感受到的。

聽完沈胭柔眼眶一紅,抓住沈胭嬌的手輕輕晃了晃道:“日後就算各自有了家,咱們同氣連枝,姊妹情分總是淡不了的……能在這世上相互扶持,才是一生的福氣。”

沈胭嬌也反握了嫡姐的手,感受着那點溫熱,想到她即将出嫁,不由也是心中不舍。

好在這一世,嫡姐嫁的是安郡王世子。

越是不舍,日子像是過的越快。

又過了多半月,沈胭柔的婚期正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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