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借花
第4章 借花
孟西荞所在欄目叫《晏寧事事通》,歲數和晏寧電視臺一樣大,最初是新聞頻道,不知從哪一年開始走歪,逐漸成了生活欄目。
雖說播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在老年人成為看電視主力軍的當下,收視率不低。
這欄目組活不多,待遇好,衆人心照不宣默認其為關系戶養老組。
孟西荞抱着在新聞界發光發熱的心,和副臺長提過幾次自己能吃苦想吃苦願意調動,副臺長握着保溫杯笑眯眯地擋了回去。
“小孟啊,別嫌活小,你要是能在小事裏挖出大新聞,才叫本事。”
孟西荞在欄目組一年,報道過的最勁爆新聞是某大嬸見義勇為,救下投江高中生。這新聞是在播出後三個月才炒熱的,因為那高中生是市文科狀元。
琢磨着事業出路時,乍有人用身子推開門進來,胸前高高一疊藍色文件盒遮住半張臉,兩條腿拉成鈍角大步走進來。
熟悉的喇叭西褲和中跟鞋,孟西荞連忙過去接過文件盒。
那人雙手得到解放,指揮着西荞把文件盒擺到靠牆架子上。
張蘭鳳是《事事通》欄目組組長,嗓門洪亮,帶點嗡嗡銅音,曾是新聞欄目的名嘴,因為和新臺長不對付,主動退到這欄目。
電視臺新人們在這位前輩面前都有點怵,張蘭鳳一眯縫起眼睛上下一掃,看人比x光還準。
“拿給部長簽字。”
張蘭鳳從桌上撕下一張紙遞來,孟西荞瞧見擡頭:外出報批單,內容是申請到申城世博會進行采訪。
西荞不由訝異說:“咱們組也能去這種大活動?”
張蘭鳳說:“想美事呢,人家是要單抽老劉一個,和隔壁組打配合。”
從新聞部出來,孟西荞拐到五樓拿文件,在樓梯間裏就聞到多股香水混雜而成的脂粉味,進入走廊,文娛中心外站滿了大美女。
臺裏冷氣開得低,一條條大白腿露在外邊,她光看着都覺得冷。
“喊到名字的依次進來登記!”
導演拿着大喇叭喊。
孟西荞回來時把這見聞在辦公室裏說了一嘴,攝影老劉調笑說:“怎麽着,你也要報名?”
孟西荞搖搖頭:“我媽估計想報。”
文娛中心弄的這檔相親節目,為了賺眼球,特意和婚介所還有模特公司簽約,簽來上節目的大多是都是盤靓條順的模特和小網紅。
“那相親欄目不是因為臺裏經費不足停了嗎?”
策劃石海抽完煙從陽臺進來,鼻孔裏噴出兩股煙霧,“咱臺現在不缺錢了,GC投了兩個大廣告,你們猜廣告費多少?”
沒等有人接腔,手指張成數字“7”的形狀,說:“這個數。”
孟西荞問道:“GC的房子不是開盤就搶光了嗎,還用得着打廣告?”
石海說:“投的是什麽健康寶來着。”
這是南風科技開發的産品,孟西荞不由得想起顧津南。
石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說:“據說廣告商點名要李钰子主持,這下她可不愁轉編制了。”
老劉接腔:“年輕人還是太嫩,人家故意不考,編外接私活臺裏不管,一場商業活動就能拿萬把塊,不比拿死工資好?”
恰巧張蘭鳳從主編辦公室路過,板着臉說:“上着班閑聊什麽呢!
一個早上在七嘴八舌裏過去,孟西荞什麽也沒幹,時間又溜走一截。臨下班時她媽林雅萍女士致電,說做了好菜,要西荞到她那兒去用午餐。
正巧西荞吃厭了食堂,沒多想就答應了,回去了才知道,林女士是要審問她的相親進度。
林雅萍和女兒有七分像,保養得宜,平時喜歡做俏皮打扮,露臍裝低腰裙,頭上戴着印有黑白LOGO的發箍,坐在餐桌對面,一陣香水味從她衫袖裏出來。
孟西荞覺得她媽去報名臺裏的相親節目确實比她還合适。
她爸媽早離婚了,各自都沒有再婚,因為獨女仍舊保持着不鹹不淡的聯系。最近因為催婚,兩人站到了同一戰線上。
林雅萍眯眯一笑:“這魚,是小徐今早送來的,市面上都買不到,嘗嘗。”
孟西荞拿着筷子往菜碟裏撥了幾撥,夾起一塊在嘴裏嘗,點頭說:“你做的啊?”
她媽十指不沾陽春水。
“阿姨做的,小徐有心了。”
西荞笑說:“手藝了得,阿姨有心了。”
林雅萍将袖子一卷,向她望着,說:“我看見真人了,不錯,平頭正臉,也有禮貌,是你爸那邊介紹的,但還拿東西來孝敬我,可見對你很滿意,你怎麽想的?”
西荞神色倦倦:“你不覺得我現在還用不着相親嗎?”
這話莫名戳中林雅萍內心,人忽然像點燃的炮仗一樣,霹靂吧啦地開口:“你快27了,不大也不小,最尴尬的年紀,讓你認識人又不是要馬上結婚,還要處個一兩年觀察,真等到着急的年齡,約會都約不到什麽好男人。”
“你要是自己會處呢,我也不擔心。你就說這麽多年了,除了那個姓黎的,你還處過誰?不說處對象,就說普通男性朋友,除了津南,你還認識誰?”
提到“津南”二字,林雅萍下意識也将他當作備選女婿來分析:“要我說,最佳選擇就是津南,你倆青梅竹馬不缺感情基礎,兩家這麽熟,顧家對你和對女兒一樣好。我呢其實是不願你攀其他高門的,我女兒可不能受一點委屈。”
孟西荞猛然将筷子擱在桌上,“啪嗒”一聲打斷林女士的演講。
“說得這麽起勁,怎麽不當顧津南的面去說?”
林雅萍笑得意味深長:“你要是點頭,我馬上提東西去顧家。”
孟西荞将臉一撇,輕輕呼出一口氣。
“媽,你別操心了。”
林雅萍在鼻子裏哼了一下,忿忿說:“你外婆婚姻不好,她那時候沒得選,我也不好,千挑萬選還是離了婚,到我女兒這兒,連婚都結不上,我就是受不了你表姨舅舅那邊人說我們家女的受詛咒!”
說着,竟有一點哽咽。
孟西荞知道她媽把面子看得重,偷着樂不叫樂,必須要別人認可她的幸福才行。怼過、吵過,雖仍不屑她這種想法,但也可以理解。
她外婆并她媽,從小都不受重視,卻意外的有出息,肉身從小地方走到大城市,魂還困在原生地,心甘情願反哺親戚,沒落着什麽好,就為了從心理上尋求自我安慰:看,你們都要靠我。
孟西荞早看出來了,見不得你好的人,覺得你扶持親戚是應當的,心安理得拿了好處,背後還嫌你給的不夠多。
在他們面前争口氣?連感激都得不到。
可林女士松不了這口氣,自個鑽到死胡同裏,西荞怎麽開導她也沒用。
現在連她的婚姻狀況都被拿來當比較項了,西荞嘴一撇:“你住着大房子開好車,這是什麽詛咒?”
林雅萍說:“你不懂。”
孟西荞嘆一口氣,她确實不懂。舀一碗濃湯遞過去,瓷底擦過玻璃桌面發出呲啦的聲音。
“哎喲我真受不了你了,你哭什麽呀,喝口湯吧,不就是相親嗎,我和那姓徐的再接觸接觸行了吧。”
“是小徐。”
“行行行,”孟西荞說着就打開微信,給徐淮之發信息,謝謝他的特産,有心了。
那邊秒回:阿姨喜歡就好。
過了十幾秒,又說:今晚可以請你吃晚餐嗎?
孟西荞思忖了一會兒,回他一個“ok”的表情包,并将屏幕展示在林女士眼前。
“這下滿意了吧?”
林雅萍嘬着腮喝湯,笑着說:“你滿意才是最重要的。”
孟西荞懶得答,用完午餐後陪她看了會兒電視,下午時間一到,風一陣地逃到單位去。
“稿子又臭又長,重寫。”
孟西荞才進辦公室,就被張蘭鳳叫過去。
張蘭鳳手上握着的鉛筆一丢,“五字口訣不是傳授給你了嗎?”
孟西荞說:“明白,主編。”
張蘭鳳是老筆杆,要求稿件“快、短、活、實、深”,在她手下,西荞每次寫稿都要熬大夜褪層皮。
改上七八次,臨了用的還不一定是她寫的。
采訪是一門藝術,選點、訪問、寫稿都不輕松,孟西荞在西方學的那套沒法直接應用,這一年來幾乎等于從頭學起。
她志向在此,小活也勞心勞力地幹。
太陽西斜的時候,由窗外射進一束夕陽,像一條透明白練,直到看清裏面顆顆飛塵,西荞才意識到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好一會兒。
把改過的稿子發給主編,她向後倒在轉椅上,心裏想着午餐時候林雅萍那樣說顧津南,盯着窗外出神。
身後憑空傳來一聲輕響,西荞猛然間吓了一跳,回轉過頭看到是腦子裏正在想的那個人。
顧津南看她眼珠直轉,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擰着眉說:“你見鬼了?”
西荞眼神轉着圈兒,輕咳一聲說:“你怎麽在這?”
顧津南說:“過來談事情,順便把東西給你。”
她這才瞧見桌上有一幅裱好的小畫,正是她央求他弄的海棠春睡圖。
顧津南手機響起來,上面閃動着她們副臺長的名字,他接起來,無意摁到免提,聽筒裏傳出副臺長宏亮的嗓音。
“顧總,剛才忘了說,您要不要到演播間看看?需要您來指揮指揮。”
不等他答,孟西荞在旁邊輕聲說:“去呗,有人在那等你呢。”
辨不出情緒的語氣。
顧津南順着應下了:“七樓?好的。不用接,我自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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