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拉郎
第8章 拉郎
生活欄目這頻道,每周一次選題會,三天兩次采編溝通會,遇上突發事件時,連軸轉起來就過去三五天。
晏寧市最負盛名的連鎖餐館發生重大衛生事故,食客食物中毒,晏寧事事通欄目組奔波在采訪一線,醫院、采購市場、衛生局……孟西荞整日東奔西跑,忙得三餐都不規律。
白天弄到采訪資料,晚上熬夜急匆匆趕稿,本來她只需要交資料,但專職稿件撰寫的同事休産假去了,這活也就分了小部分到她頭上。直到這周接近尾聲,也沒空去調查麗妝城售假的事情。
直到報道結束,孟西荞頭重腳輕地紮到被窩裏,由十一點直睡到第二天正午。
接完她爸孟遠山的電話後,慢悠悠地換衣服出門,一看天上那輪太陽被一重一重的雲遮着,沒了太陽光,雖然溫度高,但風吹在臉上很是爽快。
踩着槐樹枝子擺動的影兒,西荞攔了輛車,直奔茶莊。
她爸孟遠山有一半時間不在晏寧市住,因為公司工廠建在晏平縣,到晏寧市需要五十分鐘車程。孟家做實業的,全靠訂單吃飯,早二十年搭上了房地産的快車,賺了不少。但這幾年市場低迷,暴雷的暴雷,停工的停工,工廠最差的時候,五個月沒開過機器。
孟遠山常說自己兒女雙全,女兒是孟西荞,兒子指的就是這工廠。他早些年一直期望着女兒能接班,但這幾年下來,想法變了很多。
且不說這行的前景如何,就是還能做,總不能一直躺着吃老客戶的訂單。他談訂單的時候喝出過胃出血,西荞一直是放在他心尖上的,思來想去不舍得女兒這麽拼。最重要的是,孟西荞對接班幹工廠沒興趣,她承了爺爺的志,從小就立志要幹新聞業。
這些心思,雖孟遠山不明說,西荞也猜得出大半。她爸心疼女兒也舍不得關了工廠,于是琢磨出兩個馊主意。
一是招婿,讓女婿來拼。西荞搜羅了不少鳳凰男負面案例發過去,孟遠山漸漸也不提這事了。
二是聯姻,找個上游産業鏈的親家,兩家強強聯合。
孟西荞理解自己老爸對即将到來的六十大關的焦慮,她打心眼裏希望她爸退休,早些年賺的錢,還有已經翻倍升值的廠房地皮,足夠他滋潤地過下半輩子。
這想法她提過一次,孟遠山生氣得很,大半輩子做起來的公司,說關就關?他不願意。
知道西荞和徐淮之沒苗頭時,孟遠山在電話裏說:“沒事,這才第一個,爸爸認識的青年才俊可多。”
說着西荞就收到了幾個候選才俊的資料。
西荞無奈于這樣的盛意,說緩一緩。
孟遠山重重嘆了一口氣,嘆息聲由電波送進她耳朵裏,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
這次孟遠山回晏寧市,和她直接約在了談事的茶莊,到那兒時西荞瞥見附近有家花店,順手買了一束康乃馨。
進去時報孟先生的名號,穿着蔥綠素緞旗袍的服務員在前邊引,月亮門裏頭的院子十分幽雅,西荞拿花在手上,轉過一扇繡花圍屏,卻聽到裏面杯盤争響,自推門進去,裏邊一張圓桌圍坐了四五人。
除了孟遠山,還有顧津南大伯顧康和堂哥顧謙北,另外兩人她并不識得。
孟遠山正拿起煙盤子邊的茶壺,見她進來,立即站起來,一身黑色耐克運動裝,比實際歲數顯得年輕。
西荞同他抱了一抱,輕輕叫了聲爸爸,卻是有些埋怨的語氣。父女倆有一陣子沒見,她是預備和孟遠山好好吃一頓午飯的。
孟遠山松開她時,那束白邊的粉色康乃馨有兩朵被擠癟了。
顧康口裏銜着半截雪茄,夾在右手指節裏拿下來,疼尋帬1污2爾齊伍耳巴一大聲說:“還是女兒好啊,真貼心。”
孟遠山招來服務員清理桌面,重新擺了碗筷,西荞于是落座在他原來的位置,右手邊是顧謙北。西荞微微一笑,可仔細看起來卻是繃着的,垂着眼皮不去看席上的人,她不想參與孟遠山的應酬。
說來她左邊挨着父親,席間卻是右手邊的顧謙北一直在布菜和關照,他用公筷向幾道菜裏夾了一夾子送到西荞手邊的小碟子裏。
一派溫和的語氣:“你嘗嘗這個,池子裏現撈的。”
西荞只是笑笑:“這小山堆,都不用我自己夾了。”
顧康把雪茄從嘴裏拿出來,夾在拇指食指間,用中指不住地向桌上的小煙灰缸彈煙灰,扯起闊嘴,露出燦燦一顆金門牙,莫名誇起西荞來。
西荞原只當長輩客氣,聽他左一句學歷好右一句人乖,末了話腳落在“老孟,誰要是能娶到你閨女,那可是天大的福氣啊”。
孟遠山眼睛眯成縫,笑着提起酒壺來把杯子斟滿,“看緣分看緣分。”
西荞仍是不說話,舉着筷子夾了一塊魚肉,眼睛直勾勾盯着菜碟。
不承想顧康下一句話就是:“要是能做顧家的媳婦多好。”
她聽了這話,自然又想到顧津南那邊了,上半身歪地往後一靠,不知不覺冷笑出聲,一個兩個的都來拉郎配,她媽也是,顧家人也是,總之就是沒從顧津南嘴裏聽過這意思,別人上趕着湊什麽熱鬧。
西荞抱臂冷冷地說:“沒興趣。”
顧康明顯怔了一瞬,勉強露着幹笑,又去吸手邊的雪茄。顧謙北眼光卻一定一閃,斜向她打量了兩眼,面上堆起笑,把一道粉香芋羹轉到她面前。
“這是當季的好東西,過後可沒了。”
西荞覺得自己對着長輩,反應有些過頭了,越發覺得尴尬,順着顧謙北提供的臺階,舀了一小碗細細地嘗。
這邊吃飽喝足後,幾位長輩開始推杯換盞,馥郁的雪茄煙味和酒氣徑向她這面飄來。
孟遠山拍拍她的手:“後面有個漂亮小院,讓謙北陪你去逛逛吧。”
西荞心裏已經預備了回去以後怎麽怼孟遠山,她來這兒是想同自己老爸敘舊增進父女情的,又是應酬又是逛小院,當她閑得很。
穿過月亮門在魚池邊繞了一個彎,沒什麽趣味。
顧謙北遞來魚食,“我爸就那樣,你別往心裏去。”
西荞接過來,往池子裏扔了一把,沒好氣地說:“忽然一個兩個的都出來說顧津南的好,真好笑。”
顧謙北靜靜看着十幾條肥鯉浮上來争食,也把手上的魚食盡數抛完,手搭在欄杆上,笑說:“我很好奇,你和津南怎麽這麽多年都沒動靜?”
西荞對着自己鼻子一指:“我跟他?打架的動靜吧。”
孟西荞喜歡和顧津南玩,一是可憐他沒朋友,二是拿他當保護盾。不管她捅出多大簍子,顧津南總有辦法替她遮掩或擺平。
顧津南看上去人畜無害,實則五髒六腑都是黑的,嘴上更常不饒人,經常把西荞氣得跳腳。
兩人就這麽從小學打鬧到中學。初二那會兒,正是情窦初開的年紀,西荞開始在學校裏聽到誰暗戀誰、誰倒追誰的粉色謠言,她對這種感情頗為好奇,做體轉運動時專門打量了那些緋聞中的男主角,卻頗為不解,人形樣的土豆怎麽也能傳三角新聞?
要說是顧津南身上傳出這些,可信度倒還高些,可顧津南的緋聞,她是一條也沒聽到過。
西荞把這樣的不解脫口告訴了同桌,同桌懶懶掀着眼皮觑她:“顧津南有你啊,誰敢暗戀他。”
“啊?”
“你不知道大家都默認你們是一對嗎?”
“顧津南,外面在傳我們的緋聞啊,要怎麽澄清?”
放學時,當事人西荞第一時間把這條緋聞向另一當事人傳達。而顧津南只是義務性地眨眨眼皮,“哦。”
頓了頓,扔出一句:“為什麽要澄清?”
西荞提着腳邊的雜草:“沒有的事為什麽不?”
“你讓我背鍋這麽多年,我拿你擋擋桃花有什麽問題?”
西荞揚起下巴裝失憶:“什麽鍋?”
顧津南細細數道:“張阿姨的瓷器、周老師的教案本、你爺爺的貓、還有上次學校意外停電……”
西荞脖子往下一點一點地縮,趕緊叫停,連說澄不澄清随他。
孟西荞是個遲鈍的,但彼時的同桌在兩性關系上頗有研究,聽了後直接挑明告訴她:“顧津南就是喜歡你,不信你去問。”
她半信半疑,揣着一顆不上不下的心去找顧津南,臨了也沒問出口。
在兩棟教學樓間的連廊轉角,她聽到有人問顧津南你是不是喜歡孟西荞。顧津南語氣淡淡:“不喜歡。”
當時心境如何,西荞早已記不清了,只記得初秋涼乎乎的空氣和滑得握不住的鍍銅球形把手。
跟着顧謙北不知不覺走到一扇格子窗下,忽然聽到有人提着嗓子,喊出如雷貫耳的一聲:“孟西荞!”
窗簾掀起半邊,衛洲探出上半身來,熱情地招呼着。
衛洲也是雁園的老住戶,晏中同一屆,和她還有顧津南一塊兒打鬧到大的。
西荞出國後就離了中學那個圈子,私交不多,漸漸地和這些舊同學也就沒聯系了。偏偏湊巧在這裏遇到,她興奮地湊過去叫道:“衛洲!”
目光越過衛洲的肩在屋裏環掃了一圈,卻見裏邊有一半的熟面孔,都是中學時候在一塊兒玩鬧過的。
裏邊的人也見到她,人聲嗡嗡裏忽然有人叫了聲老大。
孟西荞以前是孩子王學生頭,背後還有個出智商出錢的軍師顧津南。
衛洲止不住往顧謙北那打量幾下,覺得眼熟,偏也沒想起是誰,對着西荞笑說:“回國一年了也沒聯系,別廢話,進來敘敘舊!”
西荞向着顧謙北把眼睛一溜,又對衛洲說:“沒空,下次下次,我來找我爸的。”她既沒和他們聯系,回國一年的消息鐵定是從顧津南那兒傳過去的。
說着便和顧謙北走了,衛洲對着兩人背影拍了一張,在微信上點擊發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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