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霧隐之都(五)
十五 霧隐之都(五)
藥塵一直凝神望着灰霧,這時這團霧氣迅速朝東西兩方擴散開來,在水平線上扯出一條窄窄的薄霧,就像是一道長長的海灘。
大海現在正迅速地發生變化,海水變得比平時透亮多了。此時一眼便可看到海底。随着游輪的逐漸駛進,風全部消失了,海面上呈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寂靜。
太陽不再發光,它中央的光亮全部消失了,仿佛是某種難以名狀的力量将這光亮熄滅掉了似的。太陽就像是一個暗淡的銀框子,匆匆地墜入茫茫大海。
游客們發出驚呼,“看哪!看哪!”他們在藥塵耳邊尖聲喊道,“天哪!快看!快看!"一團黯淡的紅光緩緩地飄下衆人所處的這個大海溝,照亮了甲板。
随着一陣嗡嗡的巨響,就像是風車疾速旋轉時發出的聲音。藥塵來沒來得及弄清是怎麽回事,便感覺到在大海在劇烈的翻湧。緊接着,一陣洶湧的巨浪向游輪襲來。
它自然是虛影,以磅礴的氣勢向西波瑞亞諾號壓去,又穿過。藥塵卻發覺自己身上已然濕了一片,他觀察他人,卻發現他們安然無恙。
他跳進了船尾柱與船舵之間的空檔裏。吃力地站起身,四下一望,但見前後左右皆是洶湧的波濤,原來游輪已被虛幻巨浪和旋渦吞沒。但現在對于藥塵來說,虛幻似乎逐漸成為真實。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藥塵想。
詭谲的情況讓藥塵莫名有些不詳的預感,他擡頭望去,感覺那一刻連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
但見在西波瑞亞諾號極高極高的上方,在陡峭的海溝邊緣,懸浮着一條極大的、足有4000噸級的大船。雖然它現在是處于比它高百倍的巨浪的浪尖上,但是它的體積看上去仍然超過了加瑪帝國的任何一條大船。
它巨大的船體黑如墨碳,船身上沒有一般船只通常刻有的文字和圖案。一大排黃銅的大炮從一個個敞開的舷窗口伸出着,無數盞在索具上搖來搖去的戰鬥信號燈把光潔如鏡的炮管照得閃發光。然而最為驚異的是,在這樣兇猛的暴風中,它的風帆仍然是揚起着的。剛發現它時,只是看見它的船頭正緩緩地從黑暗波谷的谷底升上浪峰。它在高高的浪尖上逗留了一會兒,仿佛是在冥想自己這崇高的地位,然後它搖晃着,抖動着,開始向下跌落。
突然間,不知怎麽搞的,藥塵一剎那變得極為冷靜。踉踉跄跄地退至船尾,無畏地等待着命運的降臨。上方落下的這條大船也正好砸在西波瑞亞諾號的船身上,巨大的震動把藥塵一下子彈了起來,他落在了大船的索具上,游客正全神貫注于他們自身的愉悅,誰也沒注意少了個人。
藥塵落下時,這條船正在搶風調向,船上一片忙亂,所以水手們都沒注意到他。他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主艙那半敞的艙口,很快便找到一個機會悄悄鑽了進去。
但很快他就發現沒有這個必要,他大抵是卡在了兩個時空的夾縫中。兩邊的人都看不見他,他也無法移動任何物品,想起這艘巨船的結局,藥塵知道如果不再尋找出路,自己将必死無疑。
船上,每一個人都帶着一種思慮重重的表情從藥塵身邊走過。艙房裏傳來腳步聲,是一個老水手,腳步很輕,但卻不太穩。
他腿在打晃,身體也在瑟瑟發抖。用一種聽不懂的方言斷斷續續地嘟囔了幾句,在角落裏一堆樣子奇特的物品和破爛的航海圖中摸索了一番。帶着一種驢的倔勁兒,他終于返回甲板上去了。
甲板上是一夥船員,藥塵混入當中。他們一個個曲肩塌背,在風中顫抖。他們的嗓音也是嘶啞粗粝,眼裏有着難以掩飾的惶恐。而甲板上則東一件西一件地扔着些樣子古老奇特的數學器具。
“所有的羅盤都不能用了?”
“是的,和原來一樣,還是不能用。”
“位置還能大致估出來嗎?”
“現在連方向都辨不清,船體損壞嚴重,難以搶修。”
“該死的,我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從這個可怕的輪回裏掙脫出來?!”
船已經變成了順風航行。桅杆上的船帆都降下,船繼續搖搖晃晃地行駛,排山倒海的大浪時不時地打在甲板上。
藥塵離開了甲板,因為盡管水手們在風很中仍然個個行走自如,可他還得保存些鬥氣。
他感到恐懼在內心蔓延,他們因為多舛的命運不得已困入時間的輪回,竭其所能試圖活下去不幸的結局卻早已注定。
這條船沒有立刻被海水吞沒,這簡直是天大的奇跡。雖然沒有一下子葬身海底,但卻始終在死亡的邊緣徘徊。
有多少次船都像矯健的海燕那樣,驚心動魄地從浪尖上滑下,而緊接着,巨大的浪頭又像魔鬼般在前方升起,但是這個魔鬼只是威脅,卻不毀掉,将這艘可憐的船玩弄于它的掌心之間。
一切都彌漫着一種嚴肅的氣氛。
船員們心急如焚,來回行走。他們的目光急切不安,雪亮的戰鬥信號燈燈光将他們的身影投在藥塵前面。
輪船束縛在沒有盡頭的黑夜之中,浪聲嘈雜,船兩側三海裏開外,時不時地隐隐可以瞥見高聳入雲的冰山,遠遠望去,它們就像是宇宙盡頭的高牆。
正如藥塵所料,游輪正在被如瀑布般洶湧、碎冰怒吼的巨大海潮裹挾着。
感受到不甘了嗎?是有的,他還想弄清那個像謎一樣的家夥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呢。
藥塵并不願意像這樣毫無意義的死去。
顯然,輪船飛速向前行駛,正在接近某種激動人心、從未為人所知的秘密,而揭示這一秘密的代價則是死亡。
“給大家留點希望吧。”一個水手最後無望地說。
船員們在甲板上走動,步子顫抖不安,即使明知結局,但他們臉上并沒有冷漠的失望表情,而是流露出沉靜的神色。
狂風仍在呼嘯,船時而整個的躍出海面,啊,如此驚魂動魄!突然,右邊的冰山倏地裂開了,左邊的冰山也猝然裂開了,船飛速地打起轉來,圍着一個深不可測的巨大黑洞繞起了圈子。
但是已經沒有時間多考慮自己的命運了,圈子迅速地越轉越小,船在飛速地紮進旋渦的大黑口,在大海與風暴的雷鳴般的咆哮聲中,巨船在風暴中顫抖,噢,天哪!它在下沉。
衆人亂成一團,絕望地奔走呼號。
咒罵,哭泣,無計可施,在自然絕對的偉力之下,人類是如此之渺小。
船在咯吱作響,在水的囚籠裏被擠壓、撕扯,柚木發出咔嚓的聲音,細密的裂紋在上面迅速蔓延。
它最終不堪重負,斷裂成兩截,卷入漩渦底部。
一個巨浪猛地拍下,尖叫悲鳴戛然而止。
窒息感再次降臨,冰冷裹挾殺意,徒勞做出劃水的舉止。異火無法持續多久,藥塵知道海洋深處的壓力并非是他一位鬥靈所能持久的。
他在刺骨的海水裏撲騰,海洋在他耳邊呓語,拖拽他沉重的衣擺。他不斷往下沉去,呼出的銀白氣泡向上追逐天際拂曉,獨留他陷入深海的寂靜黑暗之中。
隐約中,藥塵以為自己來到了海底,永不見光的絕望,永恒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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