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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的眼睛真的沒事嗎?”

她端坐在單薄的木椅上,鄭重地問。

日光從窗柩折射近來,打在輪廓精致的鵝蛋臉上,她肅然的看着背光的人,收到那無比刻意證明認真的神情。

李銀禾籲出一口氣,“可是當時真的好疼。”

“大概是被心理刺激放大了吧。”

“存在這個因素嗎?”

“當然。”

病歷單邊沿被卷成一個半圓,紙張邊角皺着,在門框前探出一個小角,伴着聲音,“真的不會瞎嗎?”

那人無奈的笑出聲,“李小姐,真的不會,你在質疑我的能力嗎?”

“好吧。”

同時,病歷單先人一步徐出門外。

綠色牆皮映入眼簾,走廊排椅空空如也,牆壁冰冷的氣息蔓延,就連頭頂白熾燈的熱源也照料不到衆人。

一小時前,莫名其妙到了鏡湖。

既然來都來了,幹脆挂號排隊好了。

得來一個‘沒事’的回答,她也沒有感到松懈。

幾天後,下午放學。

李銀禾日常在女校對面的冰室喝飲料,寫作業。

這些題目對她來說并不難,受學校與老一輩家長們的施壓,他們這些小輩在上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就已将初中的課本知識提上日程。

李銀禾也不例外,以至于在初中的年紀就已經開始學習高中的教本。

這也導致她對上堂不怎麽上心,就算上堂了她也總會走神,因為知識早已牢牢握在手中,而教師卻一味授以已經精通的學識,這對一個十幾歲還靠着興趣在這世界上活下去的年輕人來說怎麽了得?李銀禾提出過跳級的想法,這時長輩們又有他們的一套想法。

“知識雖然是我讓你們握在手裏的,但我并沒有讓你們被迫快速成長的打算。”

于是她開始得過且過,對每天重複的生活産生厭惡。這種情況就像是水中毒,體內鈉離子的濃度太低,來不及被腎髒過濾的水份,被迫在身體細胞裏停留,破壞正常運作。

駱少秋恰恰與她相反,劉老對他沒有強制性的要求,一切都由他自規自律,提早完成學業的他才有那麽多時間搗鼓這搗鼓那的,他現已在學習大學的教本,也将各種論文寫到遂心應手。

李銀禾是打心眼裏佩服他,他好像總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

事實上她也知道有許多小女生都眼紅着自己,只因為她是和他一同長大的青梅。

李銀禾轉着筆,餘光瞟到一個嬰兒肥未退的女生。

她認得她,也許是那天的眼神過于深入人心。

女生的發型很短,發尾長及下巴尖,服服帖帖的,像日系女孩子。

她的長相也十分讨喜,與那日碰巧撞見的狼狽極其不一樣。

唐紅雨拇指與食指的間距握着一個玻璃杯,玻璃杯中有兩片黃檸檬,其餘幾根手指夾了一根吸管,另外一手還有一罐雪碧。

她在卡座的皮沙發坐下,兩人面對面坐着,唐紅雨将雪碧和玻璃杯推向她。

李銀禾如被打擾的擡起頭,眼中疑惑。

對方也沒自我介紹,兩人如此坐了一段時間。

她靜了好半晌,輕輕地說:“醫生說我以後再也懷不上孩子了。”

李銀禾像被戳中點,眉心一蹙。

她聲音冰冷,“我的問題麽?”

筆放平夾在虎口處,她不悅的晃着。

唐紅雨眼底好像藏着恨,又有些快意:“沒有。”

沒有就好。

李銀禾當她透明,低下頭繼續寫作業。

緊接着,聽到她脆生的聲音幹幹的問:“那天為什麽見死不救。”

仿佛是五線譜上只占了一條線,一句話平整的無一絲波動,卻又宛如百雀羚鳥般清脆動人。

可惜坐在她面前的不是男人,而李銀禾對女性的欣賞顯然不是她這一類,她頭也不擡,諷刺道:“我跟你什麽關系?”

唐紅雨悵然若失,對她的話聽而不聞。

“我聽說,王佳芬那群人被弄進班房蹲足十五天,現在都還未釋放出來。思來想去,你的可能性最大,”唐紅雨頓了頓,擡起堅定的目光,“是你吧,那天見到且沒有上來踢我一腳的人只有你。”

李銀禾沒吭聲。

唐紅雨:“為什麽。”

李銀禾擡起眼簾。

唐紅雨:“為什麽幫我教訓他們?”

李銀禾像是聽到驚天大笑話,“你怎麽會這麽想。”

“……”

“和你沒有關系,是他們在我地頭上鬧事,自己找節堕。”她最後一句話語氣重了些,說完低下了頭,繼續寫作業。

唐紅雨像個完全不會生氣的人,她手臂上的傷口剛開始掉痂,她邊撓邊說:“你說得對,我們根本就不認識,你也根本沒有義務幫我。我那天流産了,他們吓死了。事實上那天如果沒遇到他們的話,我也是打算去流掉的,身體恢複後再上個環。現在遇到這件事就不必了,……其實實質上也沒差。”

她釋然的笑笑,“就是痛了點。”

李銀禾哦了一聲。

唐紅雨今日塗了口紅,笑的十分明豔,“無論如何,還是要感謝你的看不過眼,日後他們再見到我肯定會掉頭跑,我也因此省去很多麻煩,還有流産上環也不便宜,這一遭過了就永遠過了,挺好的。”

李銀禾沒回話。

她第一次見到這麽運用邏輯的人。

唐紅雨沒逗留多久,把想說的話全部吐出來後,走前留下一句,“我知道你會不屑,不過說句心裏話,我挺想跟你交朋友的。這個提議你考慮一下,如果你想找我玩,可以叫我幸運number:0723。”

零七二三是什麽意思?她沒問。

*

雨水漸漸變多,駱少秋總是随身攜帶的風雨衣終于得以派上用場。

今日攜在手裏的款式和上次的不太一樣,上次那件只能簡單的防風,防小雨。而這次是一件軍綠色的夾克,衣上沒有多餘的紐扣,只有三條拉鏈,兩短一長,長的是大齒金屬拉鏈,短的則在口袋兩邊。

這種風雨衣通過塗蠟的方式來達到防水的效果,令衣服具有獨特的光澤度,歷經時間的流逝,歲月的沉澱,現出獨特的折痕,被他拿捏在手中又別是一番風景。

像是一個時間旅途者,長途跋涉,風塵仆仆來到這裏。

屋檐下,雨簾遮去他挺拔的身影,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形。

倒是不少少女懷春的小姑娘前去向他遞出雨傘,發出一同歸家的邀請,卻被一一拒絕後傷心離去。

他看着這巨大的雨幕,沒什麽表情,慢條斯理的穿着風雨衣,只系了最頂上延伸出來的紐扣,完事後,雙手踹到口袋中。

李銀禾站在書院斜對面,撐着把黑色的油紙傘,《California Dreaming》悠揚的歌聲從簡陋的茶餐廳裏傳出來。

他的同學們似乎也沒有雨傘,和他在雨幕後傾談起來。

期間,駱少秋揣在風雨衣口袋上的手微微動了動,他抽出來看看,原來是傳呼機發出聲響,他表情淡漠的塞回去。

這場雨落了大半個鐘頭,水浸街,有許多家長開着價格不菲的轎車來接送孩子。

駱少秋在雨中擺擺手,似乎拒絕了同學的好意,對方一臉失落的神情,在父母和藹的笑容中上了車,緩緩離去。

同學們一個個被接走,唯獨駱少秋孤單一人,皺着眉頭靠在牆邊。

寬大的風雨衣遮去繁體字版本的校訓。

門衛處的窗口探出一個人頭,似乎在叫他。

雨勢漸漸減小的時候,他套上帽子,冒着毛毛細雨,避開地面凹凸不平的坑窪,快步沖向門衛處。

他好像有一種超能力,在雨天的時候,無論他穿着什麽鞋子,無論他以什麽步伐走路,小心翼翼,或是飛快地奔跑,泥水永遠不會濺在衣擺,褲管上,甚至腳後跟也不會濺到一星半點。

多麽神奇的人。

小小的窗口裏,并不能看到他完整的身軀。

胸膛以上,胯部以下的位置皆不見。

他從口袋裏掏出傳呼機,興許是在複機。

李銀禾耐心的看着天邊的雲,暗暗地。

她轉了轉黑色的油紙傘,雨停了。

駱少秋好像也注意到了,他攏下腰,看着外面的景象。

兩分鐘後,他從門衛處的門口倒退着步伐走出來,背後像長着眼睛,步伐穩健的落在兩三級臺階上,等落到地面,他仍在跟保安大叔說着話,直到大叔扔出一把塑料傘,打橫抛到他懷中。

似乎仍不滿意,仍在說着什麽,直到大叔又扔出兩個黑色塑料袋,他才善罷甘休,好看的嘴角銜着善意的笑,道着謝。

将雨傘擱到門口,也不蹲下身子,只是微微駝着背,給自己的鞋子套上黑色塑料袋。

那把塑料傘他沒有帶走,在鞋子上綁了兩個黑色塑料袋便離開了。

天色好像在漸漸放晴,卻又像是另一個暴風雨在悄悄的來臨。

周遭起風了。

他身上硬實的布料衣擺都被風吹的曳起。

就這一下,風撞在他衣角。

駱少秋有鮮少的不耐煩露在臉上,卻仍不緊不慢的走在馬路邊。

雙手揣兜,似乎不擔心下一場暴風雨的來臨。

李銀禾這次沒跟多久,因為駱少秋走着走着,拐進一家小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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