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活嫁鬼(7)

第8章 活嫁鬼(7)

紙紮人和陰兵們紛紛圍堵在門口,阻攔企圖沖進來破壞冥婚儀式的嚴道長。

老孫再也按捺不住,從懷中拔出桃木劍,一劍捅穿旁邊的紙紮人:“道長,你怎麽才來啊?!”

“攔住他們!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嚴道長用燃燒的符紙擊退幾個陰兵,大喊道。

聽到他發令,麻花辮和小結巴也迅速拿出早就藏好的糯米和桃枝,和身邊的邪祟們打了起來。

整個場面亂作一團,八仙桌前的丫鬟卻沒有被混亂的局面打擾,她吊着嗓子,用古怪的戲腔高喊——

“一拜——天地——”

姜霁北和僵屍少爺對着自己的靈牌和遺照鞠躬。

姜霁北笑着說:“我在現實世界還沒結婚,真是讓你占便宜了。”

僵屍少爺面無表情。

“二拜——高堂——”

鞠完躬,姜霁北又打趣:“喂,我嫁了你,你能護我周全嗎?該不會出了電影就翻臉不認人了吧?”

僵屍少爺一言不發。

“夫妻——對拜——”

最後一拜時,姜霁北忽然嘆息一聲:“如果我喜歡的人能像你一樣死而複生就好了。不管是人是鬼,我這輩子都跟定他。”

僵屍少爺依然沒有多餘的反應,機械地彎腰、鞠躬,再擡頭和姜霁北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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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趣的男人。”姜霁北評價,“榆木腦袋。”

拜完堂,理應送入洞房。

守在旁邊的丫鬟端上一個盤子,上面放着兩只酒杯和一把匕首。

少爺先伸出手,烏黑的血從指骨縫隙中細細流下,順着指尖滴落到杯中。

“你真厲害。”一旁觀摩的姜霁北忍不住誇贊一句,“你都只剩下骨頭了,居然還能流血?”

少爺:“……”

玩笑歸玩笑,姜霁北拿起匕首,毫不猶豫地紮穿了自己的左手心,握緊拳頭,讓血液落進酒杯,同時感嘆:“啊,我也有血,恐怖片真是不講常識。”

正在打鬥的嚴道長分神注意到這一幕,高喊起來:“不要讓他們喝下交杯酒!不能讓陳寂嫁給他!”

“小結巴,我掩護你!快去阻止他們!”老孫一劍紮穿三個紙紮人,扭頭沖小結巴大吼。

“好!”小結巴奮力掙出重圍,正要朝姜霁北和僵屍少爺撲去,卻見兩人同時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不——”

咚!咚,咚!

屋外忽然傳來一道古怪的打更聲。

“子時到!”丫鬟發出“嘻嘻嘻”的高亢笑聲,吊起嗓子,怪叫一聲,“送——入——洞——房——”

送入洞房送入洞房送入洞房……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的笑聲極具穿透性,震得所有人的耳中回蕩起一陣接一陣尖銳的耳鳴。

除了姜霁北,其他人一邊發出痛苦的慘叫聲,一邊伸手捂住耳朵,鮮血不斷從指縫中湧出。

“啊啊啊!”

“耳朵好痛!”

“求求你別笑了!”

姜霁北也好不到哪裏去,他的視野逐漸模糊,令人作嘔的眩暈感一層一層湧上大腦。

他一把抓住僵屍少爺的手腕,轉頭望向八仙桌,卻驀地和黑白遺照上的青年對上視線!

下一秒,所有人腳下懸空,墜入一片黑暗。

不多時,光漸漸亮起。

他們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康城,以夏京墨的視角,走馬燈般回顧了當年發生的一切。

民國初年,康城來了一支新的軍閥。軍閥的頭領姓夏,膝下有一獨子,名叫夏京墨。

那夏家少爺生得高大俊俏,是在大學裏接受過新思想的進步青年,任誰見了都喜歡。

怪的是,好端端一個大少爺,卻成天往戲園子裏跑,一擲千金,只為和那些座兒搶一張票。

不為別的,就為了戲園子裏的那個小戲子。

小戲子叫宋瑜,是個男的。

他生得漂亮,一雙眼清澈含波,顧盼生姿,唱功更是了得,座兒們都叫他一聲“宋老板”。

戲子從小在康城長大,古靈精怪,知道哪些犄角旮旯裏有稀奇古怪的東西。

少爺一放學便讓司機把車開到戲園門口,接上唱完戲的宋瑜去買一串冰糖葫蘆,一起去轉那些巷子裏的稀奇玩意兒。

康城裏嘴碎的人們都在傳,軍閥少爺包養了一個唱戲的。

有人親眼見過,冬夜下雪,少爺脫了自己的氅子,把戲子緊緊地裹在裏面,兩人有說有笑。

少爺和戲子也不是沒聽過那些閑言碎語,可他們根本不當回事。

最出格的那一次,少爺砸了戲園的場子。

那日唱的是黃梅戲《梁祝》,臺上的宋瑜唱:“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一旁扮梁山伯的生角唱:“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有何不敢?”座上聽戲的夏京墨突然用**敲敲桌子,高聲道,“我偏要看觀音。”

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他起身走到臺下,仰頭張開雙臂:“宋老板今日要是敢從這臺上跳下來,我便敢帶你回家。”

臺下一片嘩然。

戲子停下來,定定看了少爺兩秒,當場摘了紗帽,提起裙擺,毫不猶豫地從臺上跳下來。

他穩穩落入少爺懷裏,雙臂摟着對方的脖子,笑着埋怨:“以後沒有戲園子要我了。”

“我要你。”少爺橫抱起他,在衆目睽睽下離開了戲園子。

少爺給戲子贖了身,把他帶回家。

下人們在背後嚼舌頭,有人說瞧見戲子伺候少爺讀書,結果搞得一塌糊塗,白糟了少爺花了千金買回的墨錠,可少爺卻還笑得開開心心。

有人說戲子不識字,連戲折子都是跟包的小姑娘一個字一個字念給他聽,他根本配不上少爺。

還有人說,少爺的書房誰都不讓進,可那戲子天天坐在少爺的書桌前,還讓少爺表演拆槍給自己看。

少爺給宋瑜起了一座戲園子,又給他組了個戲班子,還把一直跟包的小姑娘給接了過來。

所有人都覺得少爺瘋了,被一個戲子迷了心智。

他爹本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結果夏京墨真的瘋了,跪在他爹跟前,不卑不亢:“我一定要娶他。”

他爹氣得要掏槍打他,被他娘哭着喊着攔下來。

夏家少爺是個倔脾氣,最後被他爹命人打折了一條腿,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月。

好在老頭子是個明事理的,氣歸氣,愣是沒動兒子心尖尖上的人,戲子才保了一命。

宋瑜在夏京墨床前伺候了三個月,用那雙白瘦漂亮的手端湯倒水,任勞任怨。

“這頓打挨得值。”少爺抽着氣笑道,“我們就算定了親,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宋瑜紅着一雙眼:“不然我這輩子還能跟誰?”

等少爺能下床的時候,他娘含着淚跟他說,他爹同意他娶親了,前提是得出國留洋三年。

在那個各路思想激蕩的年代,少爺自然是願意留洋學知識的,就是舍不得戲子。

夜晚将睡之時,他靠在戲子的臂彎裏,向他描繪青年人救亡圖存的宏圖壯志。

“阿瑜,你願不願與我同去?”少爺擡起頭,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注視着戲子。

戲子一愣,有那麽一秒鐘,他的臉上出現了動搖的神色,卻很快被笑意沖散。

他一下下撫着少爺的頭發,笑道:“除了唱戲,我什麽也不懂,但我願意等您。”

半月後,少爺和同行拎着行李箱,坐上開往英國的輪船。

臨行前,少爺找了舊戲班子的老板,給了他一大筆錢,托他照顧戲子。

戲子去送少爺,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碼頭站着,清瘦的身影從黎明杵到黃昏。

少爺在外求學三年,一直跟戲子保持着信件往來。

那個時候通信不便,少爺還是堅持每周給戲子寫兩封信,四處托人帶回國內。

不知情的同學笑說,夏京墨被哪個小娘子勾了魂魄。

少爺用鋼筆蘸了墨水,在落款處寫下“夫京墨”,把信紙折好,封入信封中,才笑答:“是與我定親的未過門的人,我回去以後是要跟他完婚的。”

時間一晃,三年過去。

少爺學成歸來,本以為回國後可以學以致用,但到了家門口就隐隐覺得不對。

守在門口的警衛一看到他就要殺他,好在少爺身手敏捷逃得快,沒有被抓住。

全城都在搜捕夏京墨。

少爺東躲西藏,去尋原來的戲臺子老板,卻不見人。一打聽,才知道他早被殺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在戲子身邊跟包的小姑娘,她不知為何瞎了一只眼,見了少爺,只知道號啕大哭。

原來,在少爺出國留洋第二年,一直虎視眈眈的堂哥父子倆血洗了他家。

他們接手了軍閥,并對外宣稱前任司令病死了。

少爺不知道,家書照收,拿的卻是堂哥那邊找人代筆的假家書。

少爺不在,戲子自然不好留在他家,于是回了舊戲班子裏。沒想到,竟躲過了一劫。

舊戲班子老板一看情況不對,把少爺留的錢轉交給了戲子,叮囑他去遠些的地方,別讓新的軍閥頭子盯上。

戲子聽了戲老板的話,拿着錢逃到別處,轉行當了私塾老師,卻不想堂哥的下一個目标正是他。

逼問出戲子的下落後,堂哥殺了戲班子老板,一路尋到戲子,非要給他配個親。

戲子自然不肯,逃的時候被堂哥在身後獵兔子般地追。堂哥随手奪過随從的**,一槍紮穿了他的喉嚨。

戲子當場斃命,死的時候還睜着眼,滿臉不甘。

小跟包是恨的,可她終究是個在亂世沉浮的弱女子,只能靠在集市最邊上賣面條茍活下來。

她後來去尋過戲子,可戲子的屍體被堂哥叫人沉了塘,誰也不知道在哪兒。

小跟包花光所有積蓄,求人打撈了七天七夜,卻只撈上來一件被水草纏住的戲服。

自那以後,河塘便開始鬧鬼。

打更的說,晚上還能隐約聽到唱戲的聲音。

小跟包把打撈上來的戲服交給了少爺。

少爺抱着戲服,在塘邊坐了整整一宿。

天亮之後,他去見了堂哥。

剛靠近家門,就被早已守候多時的警衛用槍頂住脖子,押進原本屬于他的家中。

堂哥坐在他的書房裏,穿着他的軍官制服,把玩着他的**,漫不經心地告訴他:“既然你回來了,就別再出去了。哥給你說了一門親事,你爹臨死時一直惦記着呢。”

少爺沒反抗,笑說:“父親不在了,長兄如父,堂哥說成便成。”

風水先生看了皇歷,挑了良辰吉日。

夏家少爺娶親那天,十裏紅妝,新娘是八擡大轎上的門。

新任的軍閥父子親自主持的婚禮,他們請來各界名流,四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整個大院被炮竹聲和歡笑聲淹沒,沒人注意到,新郎官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當夜,夏京墨拿着槍,殺了堂哥全家。

報完仇後,他抱着舊戲服去了亂葬崗,一槍打穿了自己的喉管。

…………

到這裏,少爺的回憶驟然而止。

所有人如大夢初醒,久久不能回神。

姜霁北清了清嗓子,回頭看僵屍少爺那張只剩白骨的臉。

面無表情,卻悲涼肅穆。

于觀衆而言,他們只是看了一場短暫的電影。

于電影中的人而言,度過的卻是漫長的一生。

麻花辮猶豫地看着僵屍少爺:“雖然他很可憐,但是,但是我們還是要阻止他……”

“沒錯!這只是電影,大家不要忘了!”老孫握緊桃木劍,拔高聲音,“只有殺了他,我們才能離開!”

姜霁北嘆了口氣,從寬大的袖口中伸出手,大家這才發現,他袖子裏竟然藏着一把槍!

老孫張大嘴巴:“好家夥!陳寂,你哪來的槍?”

姜霁北舉起槍,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少爺的腦袋:“亂葬崗撿的。”

僵屍少爺站在原地,靜靜地盯着姜霁北,沒有閃躲。

“這是少爺自盡用的那把槍嗎?裏面還有子彈嗎?”麻花辮緊張地問,“槍沒生鏽嗎?對僵屍有用嗎?”

“你話太多了,恐怖片不需要邏輯。”姜霁北一揚手,反而将槍口對準了嚴道長,“你叫什麽名字?”

嚴道長盯着槍口,冷靜地回答:“我叫嚴鑒。”

“哦?是嗎?”

姜霁北笑了一聲,拿槍的手突然往下一偏,“砰”一槍打穿了嚴道長的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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