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上路(8)

第37章 上路(8)

面對池閑的質問, 韋業本來就黑黃的臉色又多了一層蠟黃。

他哆嗦着嘴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村民的急呼拯救了他:“哎呀!死火了!八姨的電話打不通啊!韋業,你不是喊人送她去找她師父了嗎?”

“她電話打不通?”韋業一個激靈, 回過神來, “那送她去的人呢?”

“也打不通!他家裏頭的人講他沒回過家!按理來講早該送到回來了啊!”

“真的是怪事了……”韋業喃喃自語。

“夠鬼邪門了!”那村民目光焦急地在姜霁北等人裏搜尋了一圈,最終視線落到韋一心臉上,“韋一心你在啊!快點快點!跟我過去做法事先!”

“哦哦曉得了, 馬上就來。”韋一心趕緊轉身去拿自己的行頭。

別的村民喊起來:“你莫急嘛!做法事也要講先來後到的, 誰先死誰先做!韋一心你去路邊給韋明做先!”

“哎呀行行行!韋一心快去快去!”這個村民無奈地擺手。

村子裏還是非常迷信的, 這兩日頻頻死人, 八姨又聯系不上,只能先讓徒弟韋一心頂上了。

韋一心背着他的銅鑼鈴铛黃符紙, 到處做法事, 忙得焦頭爛額。

他只有十四五歲,個頭不高, 營養不良, 看起來瘦瘦小小的,背着一個巨大的背包,左右手還各拎着兩袋沉甸甸的東西,吃力得不行。

“我們跟你一起去吧。”見韋一心這麽辛苦,姜霁北主動開口道, “你一個小孩哪裏忙得過來。”

姜霁北話音剛落,池閑已經主動上前,從少年手中接過兩個沉重的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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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負重驀地被抽走了一半,韋一心感激地看着他們,兩只漲鼓鼓的眼睛閃爍着感動的光澤:“陳寂阿哥,顧池阿哥, 謝謝你們……村裏頭的人從來都不會幫我忙的。”

“也讓我們這些外鄉人開開眼界,”姜霁北笑道,“看看你們法師是怎麽做法的。”

韋一心領着他們來到光頭韋明被割掉頭顱的路邊。

這裏也被村民用高壓水槍清洗過,但路面上同樣留下了一條淡淡的痕跡。

“八姨說,我們這個村以前風水蠻好的。”韋一心一邊布置場地,一邊跟姜霁北唠嗑,“但是不曉得從哪一年開始,村裏的風水就越來越差了,好像是跟什麽犯沖了。”

“你八姨很靈嗎?你們村裏的人看起來都很信她。”姜霁北問。

“當然啦,八姨是我們這塊最有名的法師。”韋一心說。

既是如此,姜霁北便有一茬沒一茬地聊着:“那你們這裏就沒有別的法師了嗎?”

韋一心倒是認真地想了想,才回答說:“有是有的,他們法力不如八姨,不過收得便宜,有些人請不起八姨,就會請他們。”

原來法師也搞行業壟斷呢。

姜霁北先是笑了一聲,随即斂住笑容,輕聲問:“你八姨這麽靈,那她有沒有算出來,這兩天會死這麽多人?”

聽到姜霁北的話,韋一心一愣。

“還是說,她算出來了,所以自己先跑路了?”池閑在旁邊面不改色地補刀。

韋一心還是個孩子,也不是圓滑的性格,面對他們兩個的質問,一時間面露尴尬。

他支支吾吾,不知該怎麽回答。

姜霁北又笑了起來,用溫和的語氣說:“瞧我們,幹嗎跟小孩聊這麽嚴肅的話題。阿弟,你跟着八姨學了多久了?”

見他主動緩解尴尬,韋一心明顯松了口氣:“從我懂事起就一直跟着她了。”

“哇,那好久了哦。”姜霁北用驚訝的口吻說,“那你一定跟她學了很多吧?”

沒想到,韋一心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姜霁北立刻意識到,他有什麽秘密要跟自己說。

确認近處沒有其他人之後,韋一心湊近姜霁北,壓低聲音:“陳寂阿哥,我實話跟你講,其實她教我的東西不多,都是一些最基本的皮毛。”

“哦?怎麽說呢?”姜霁北饒有興趣地挑了下眉,與池閑對視了一眼,繼續引導韋一心。

“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韋一心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恐怖的面容展現出一種奇異的表情,一時間讓人琢磨不透。

姜霁北裝模作樣地嘆了嘆:“小小年紀,看得還挺通透。”

面對他的恭維,韋一心卻轉頭繼續布置起場地來,語氣變得不鹹不淡:“沒有爹媽的孩子就得學會看人臉色。”

姜霁北微微蹙眉。

這韋一心還真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說他是小孩,他在某些方面言辭又犀利得令人咋舌。

想到這裏,他擡起頭,在池閑臉上看到了同樣的神情。

池閑忽然問:“她為什麽逼你吃蟆拐?”

沒想到話題又繞回去了。

韋一心的身形一僵:“不是蟆拐的問題,八姨只是不喜歡我不聽她的話,換作狗肉也是一樣的,她老講我不孝順,她想要我孝順。”

池閑靜靜地盯着他,繼續關于蟆拐的話題:“那你為什麽不吃?”

“……”見沒繞開話題,韋一心沉下臉,沒有答話。

“不吃某種食物很正常,每個人的飲食習慣都不一樣。”僵持片刻後,一旁的姜霁北開口打圓場。

他和池閑一柔一剛,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再說了,蟆拐神很靈的。”

“對頭。”見姜霁北幫他解圍,韋一心的臉色有所舒緩,“畢竟是祖先祭拜的神明,就算現在不拜了,我們也要有敬畏之心。別人吃不吃我管不到,但我們做這行的,多少要避諱一下。”

“你上過學嗎?”蟆拐的事情問不明白,姜霁北幹脆轉移了話題。

韋一心搖搖頭:“上到小學三年級就沒上了,八姨讓我回去給她幫忙。”

“等你以後有能力自立了,想辦法去讀書。”姜霁北說,“你不能學八姨,一輩子靠裝神弄鬼找飯吃。”

韋一心沒有反駁他“裝神弄鬼”的說法,而是看着姜霁北,笑了起來:“謝謝你,陳寂阿哥,我曉得你是真心為我好才勸我的。”

說完,他轉過身,繼續認認真真地準備起東西來。

真心嗎?

看着少年醜陋卻真摯的笑臉,向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姜霁北頭一次在心裏嘆息一聲。

見姜霁北突然沉默,池閑立刻揣摩到了他此時的心理活動。

他走到姜霁北身邊,低聲說:“別在意,這只是電影劇情設定。”

“我知道。”姜霁北擡眸看池閑,嘴角露出一點苦笑,“可是,我真的怕自己有一天會像他們在上一場《霸淩者》裏一樣,忘記這是一個虛拟的世界。”

他只是肉眼凡胎,無法保證自己的意志永遠不會受到系統的幹擾。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有事。”池閑看着姜霁北的眼睛,篤定地說,“作為你的輔助員,我存在的意義就在這裏。”

他們對視着,試圖從彼此的眼神裏看出些什麽來。

誰都沒有再說話。

最後,姜霁北先垂下眸,笑道:“繼續走劇情吧。”

“……嗯。”

農村做法事比較簡單,沒有那麽多講究。

韋一心搬來一張折疊木桌,在桌上擺上一只陳舊的香爐,香爐裏裝滿白米。

他點燃三炷香,把它們插在白米中,又在香爐兩側各立兩支白蠟燭。

那蠟燭不是普通蠟燭,燭身用黑色毛筆細細畫了咒。

供品是廣西祭祀時常見的三牲:用水焯熟的整只雞、整塊豬五花肉和煎好的整條魚。

三牲前擺着三副碗筷酒杯,裏面盛着白米飯和白酒。

準備好供品後,韋一心在衣服外套上一件黃色的長袍。

這是他們法師做法事時要穿的衣服,有點像道士的道袍,又有點像和尚的袈裟,看起來不倫不類的。

見他要開始做法了,周圍擠滿了來圍觀的村民。

韋一心拿着一只鈴铛,一邊吟唱着旁人聽不懂的咒歌,一邊在原地跳起奇怪的舞步。

他瘦小的身體在地上蹦來蹦去,看起來卻無比笨重,活像一只大蟆拐。

铛——铛——铛——

伴随着韋一心的動作,他手裏鈴铛一下一下地搖晃着,發出古樸悠遠的聲音。

“你們別說,還真有點像咱那邊的跳大神。”擠在人群裏圍觀的張三寺點評,“異曲同工之妙啊。”

“白天看倒沒什麽。”覃斯文推了推眼鏡,“換作半夜就有點可怕。”

“反正我不敢看。”丁慧用雙手捂住眼睛,往男友身後躲了躲。

當法師還是需要一點體力的,一場法事做下來,韋一心已經氣喘籲籲,整個後背都濕透了。

他停下來,把鈴铛放到桌上,從旁邊拿起一沓事先準備好的黃紙錢,蹲下身,一張一張地扔進火盆裏。

黃紙錢挨了火苗,很快就燃燒起來,在熊熊火焰中迅速蜷成焦黑的一團。

騰騰煙霧彌漫開,熱浪順着風往韋一心臉上撲,把他熏得滿頭是汗。

“這錢也不好賺。”一旁的姜霁北抱起胳膊,“跟明星在臺上進行一場表演差不多的工作量。”

“業務重合了。”池閑冷冷地說,“以後年輕神婆神棍混不好還能出道當偶像。”

“而且還沒有看見有誰給了韋一心錢呢。”姜霁北笑了一聲,“就算給,這錢最後也會落到八姨口袋裏。”

明擺着欺負小孩,而韋一心只能逆來順受。

燒完紙錢,韋一心起身,拿起桌上的酒杯,揚手把酒倒進火盆裏。

盆裏的火焰“噌”一下蹿得高高的。

火光映到圍觀的衆人臉上,映照出每人各異的神情。

“好了,行了。”韋一心臉上的坑窪泛着水光,他抹了一把汗,開始收拾供桌,“你們先回去吧。”

姜霁北也看夠了:“行,那我先回去了,重的東西讓你顧池哥幫你拿。”

池閑非常自覺地上前幫忙收拾。

就在姜霁北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後的韋一心忽然叫住了他:“陳寂阿哥,你等一下。”

“嗯?”姜霁北停下腳步,回過頭。

池閑也停止了收拾,擡起眸,靜靜地看着韋一心動作。

韋一心低着頭,在他的破背包裏翻找。

他的身形太過瘦弱,對比起背包來,像是一支岩石邊的細杆。

翻找了一會兒,韋一心從背包裏掏出兩張黃符紙和一個紅色錦囊。

他用衣角擦了擦,想了想,又從背包角落裏搜出一塊相對幹淨的白布把東西包起來。

韋一心把東西遞給姜霁北,眼神躲躲閃閃:“給你這個。”

姜霁北做出一個饒有興趣的表情:“這是什麽?”

他剛才看得分明,符紙上畫的并不是常見的“敕令”等字樣,而是他看不明白的東西。

簡直就是鬼畫符。

“是我自己畫的辟邪符,錦囊也是我自己做的,我偷偷學會的。”韋一心終究是個少年,說到此處時,他露出些許驕傲的表情,随即又面露羞赧之色,“雖然沒有八姨做的那麽靈,但是也能保佑你平安的。”

姜霁北的嘴角露出一點訝然的笑意。

他伸出雙手,穩穩地接過白布包裹:“謝謝你,我會好好收着的。”

韋一心眼神更加躲閃了,連忙轉頭去收拾供桌。

姜霁北先行回到了靈棚裏,剛坐下一會兒,收拾好的韋一心和池閑就回來了。

“這個給你。”池閑的聲音從姜霁北上方響起。

姜霁北擡起眼。

午間的陽光被院子上搭着的塑料棚子遮去大半,池閑逆着光站在他面前,挺直的背脊站出一副頂天立地的架勢。

姜霁北一時沒有看清他的表情,只能順着他的手臂,看向他拿在手中的青葉。

“這又是什麽?”姜霁北直接伸手去取。

“柚樹的葉子,有保佑的意思。”

還跟小孩子吃醋呢。

姜霁北笑了:“有你在還不夠嗎?”

說完,他把柚葉含在唇間,吹出一串漂亮的哨音。

作者有話要說:  談!戀!愛!

吓你們之前先給吃個糖緩緩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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