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消失的故友(10)

第88章 消失的故友(10)

作為武器的保溫杯潇灑了一回, 自由地在地上滾動。

它撞到了屋內的床腳,塑料與木板的撞擊聲中回蕩着金屬內腔的鳴音。

聽到室內的動靜,池閑推着輪椅進了門,伸手摸到牆上的開關。

“啪”的一聲, 慘白的照明燈亮起, 輪椅上的少年半眯上眼睛, 收回了居高臨下的視線。

他沒再用恐怖的眼神繼續盯着池一鳴, 而是将視線轉向姜霁北。

對視的那一瞬間,姜霁北看到, 池閑的眼神驀地柔和下來, 像雪被火燙化。

輪椅骨碌碌地動了。

池閑控制着輪椅,行到池一鳴身前, 似乎是想過來拉姜霁北:“有沒有受傷?”

池一鳴倒在他倆之間, 礙事得很。

姜霁北知道他現在行動不便, 自己站了起來,踹了倒在面前的池一鳴一腳, 跨到池閑身邊。

池閑皺着眉, 蔚藍色的眼睛仔細端詳着姜霁北:“那個畜生有沒有弄傷你?”

“沒有。”姜霁北搖頭, “我倒是往他頭上來了兩下,他沒死吧?”

兩人一同把視線轉移到池一鳴身上,各自心懷鬼胎。

姜霁北心裏清楚得很, 池一鳴突如其來的呆滞過于怪異。

不同于惡疾發作,他倒下之前的表情不是痛苦, 而是驚訝與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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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的池一鳴張着嘴,倒吸一口冷氣,他不可思議地盯着自己掐住姜霁北脖子的手,随後慢慢松開。

姜霁北不會忘記那樣的池一鳴。

那時的他目光茫然, 沒有嫉與恨,充滿了突遭打擊的混亂,像個失憶症患者,把“你是誰,我是誰,我在幹什麽”在額頭上描了三行。

池一鳴的變化,多半是從房門悄然打開之後開始的。

門外的池閑也一反常态,只是待在門外盯着,不似往常般沖過來。

就好像是……只需要待在門外看着,就夠了。

這是在發什麽功?

姜霁北微微轉頭,用餘光悄悄觀察池閑。

雖然自己對池閑的便宜哥哥沒有絲毫關懷之情,但可以用來探一探他。

想到這裏,姜霁北俯下身,作勢要扶人:“我好像打得太……”

太少了,應該多打幾下,他心裏如是想。

但姜霁北嘴上不說,手離池一鳴越來越近。

“給他一點教訓,挺好的。”池閑說得篤定,伸手把姜霁北往後拉,“他絕對沒事。”

說話之時,他又凝着藍眼睛盯向池一鳴。

池一鳴立刻抽了抽,胸中湧出一口氣:“呃。”

簡直是言出法随,姜霁北匪夷所思地觀察着這一切,琢磨着池閑絕對大有問題。

篤篤篤——

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姜霁北和池閑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這麽晚了,是誰?”姜霁北用氣音問。

不會是池閑的父母,池閑的父親這周連上一周中班,他母親此時正應該在超市裏工作,不可能在這個點回家。

池閑搖搖頭:“我們過去看看。”

姜霁北推着池閑的輪椅,來到門後。

敲門聲再次響起。

伴随而來的,還有焦急的詢問聲:“池閑,池一鳴?你們在家嗎?”

池閑轉頭看姜霁北,用氣音說:“是鄰居。”

“估計是聽到剛才搏鬥的動靜了。”姜霁北回答,“現在怎麽辦?”

池閑垂下眼,思考兩秒,擡眸看姜霁北:“開門,你配合我。”

姜霁北知道他心中有了打算。

幾個鄰居站在門外,提着拖把棍,見有人開門,立刻把手中的木棍舞得呼呼響。

見來開門的是他和池閑兩個,站在最前面的背心大叔松了口氣:“原來你們在家啊,剛才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還以為你家遭賊了呢——”

姜霁北常來池閑家,他們對這張矜貴的面孔也算熟悉了。

“叔叔!幫幫我們!”他話音未落,便被池閑急切的懇求聲打斷了,“我哥,我哥他好像瘋了!”

大叔一愣:“池一鳴?瘋了?什麽情況?”

“怎麽回事?你可別亂說話啊。”後面的阿姨也跟着詢問。

糖廠生活區新增瘋子一名的消息對鄰居來說有點魔幻。

“是真的!”池閑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他剛才想拿刀砍我和我同學……我同學的脖子,還被我哥掐了!”

相互配合,姜霁北順着他的話,抻了抻自己的倒黴脖子。

鄰居們的視線落到了姜霁北的脖子上。

跟池一鳴搏鬥一番後,此時的姜霁北看起來狼狽得很。

他的頭發亂作一團,白皙頸脖上瘀青的五指印在昏暗的樓道裏清晰可見。

“哎呀,這掐得也太……”站在人群裏的大媽捂住嘴。

“他……”姜霁北頓了頓,“他掐着我的脖子,還要拿刀捅我。”

然後松了手,還被打翻在地。

不過沒必要的細節就不用透露了。

還拿刀,這可了得?背心大叔急了:“他人呢?”

池閑迅速接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暈過去了,現在還在房間裏。”

姜霁北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為什麽”讓他來說還好,池閑來說這話就太過分了。

背心大叔一聽這話,趕緊伸手拉住池閑的輪椅,想把他帶出來:“來來來!你們先出來!”

姜霁北順勢推着池閑一起從家裏出來。

就在這時,一個鄰居突然驚呼起來:“池一鳴!池一鳴出來了!”

衆人紛紛把池閑和姜霁北擋在身後,兩個少年也立刻回頭,從人縫中往屋裏看。

池一鳴搖搖晃晃地走到客廳裏,低着頭,一動不動地站着。

客廳裏沒有開燈,房間裏的光亮透出來,映在他的身上,讓他看起來像極了紙做的假人。

“池一鳴!”有人喊道,“你剛才是不是拿刀砍人了?”

聽到提問,池一鳴幽幽地擡起頭來,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們:“對……對。我剛才拿着刀,我拿着刀……我的确想殺了他。殺……殺!殺池閑!”

盡管表情呆板,邏輯混亂,但他卻還是清晰地說出了“殺池閑”三個字。

鄰居們倒抽一口冷氣,紛紛往後退。

“你別亂來啊。”背心大叔把衆人護在身後,提着棍警惕地看着池一鳴。

而一個阿姨已經轉過身去,拿着手機低聲報警:“喂,我要報案……”

姜霁北的目光越過大叔的肩膀,落到了池一鳴身上。

他敏銳地注意到,池一鳴現在的樣子,看起來仿佛丢了三魂七魄中的其中幾魄一樣,很不正常。

姜霁北立刻扭頭去看池閑,發現池閑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池一鳴。

留意到姜霁北的目光,池閑迅速轉移視線,對他露出微笑:“嗯?”

就在池閑移開視線的瞬間,喃喃自語的池一鳴閉上嘴,像斷線風筝般轟然墜地。

鄰居們驚呼起來,沖進屋裏。

姜霁北卻站在原地,盯着池閑的眼睛。

那雙蔚藍色的眸中,此刻竟然隐隐約約泛出不自然的黑。

警笛聲很快響起。

片區警察迅速趕到,他們叫來救護車拉走池一鳴,又請姜霁北跟池閑一起去派出所做筆錄。

姜霁北留了個心眼。

在鄰居把池閑和輪椅一起擡到二樓的時候,他借口拿書包,回到了池閑的家裏。

一個阿婆正好從池閑家裏走出來,看起來是看熱鬧群衆中最後撤離的一位。

幸好她還沒有關門,姜霁北搖着手,阻止了她的動作:“我東西沒拿!”

“哎喲,慢點,別摔着了。”見姜霁北擦着她快步沖進屋裏,阿婆只道他是被吓壞了,沒有多想,虛掩上了門。

從池一鳴的房間裏撿起打鬥時掉落在地的書包後,姜霁北迅速來到了池閑的房間。

他來了這裏很多次,對這裏很熟悉,可從沒有翻過池閑的東西。

時間緊迫,首先要搜索的必然是書桌。

可池閑的桌面上幹幹淨淨,書本和文具擺放得整整齊齊,看不出一絲端倪。

姜霁北一把拉開抽屜,裏面滿滿當當的。

他用手撥了撥,把上面的東西移開,一張被壓在下面的白紙露出了一個角,上面有些字跡。

姜霁北一頓。

他抽出那張白紙,詫異地發現,紙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自己的名字!

紙上的內容不止他的名字,還有被黑色墨水分別圈了幾圈的“是”和“否”兩個大字,以及一些彎彎繞繞看起來像是亂畫的黑色筆跡。

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召喚過筆仙後的廢紙。

池閑請筆仙幹什麽?為什麽紙上寫滿了姜霁北的名字?是池閑寫的,還是筆仙寫的?

那些彎彎繞繞的黑色痕跡,如果連着看的話……

像一個“死”字。

吱呀——

外面突然傳來推門聲,像是有人進來了。

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姜霁北來不及多想,快速把紙張塞了回去,将抽屜恢複原樣,又迅速抽出書包中的講義與習題,放到了桌面上。

做完這一切,腳步聲已經來到了門口。

姜霁北猛地一扭頭——

是之前門口遇見的阿婆。

阿婆探頭探腦,也不知道是關心還是八卦:“小夥子沒吓壞吧?怎麽半天沒個響?”

“沒事,我整東西呢,之前被弄亂了。”姜霁北露出營業的微笑,扶着老奶奶出了門。

池一鳴從醫院裏醒來後,被警察帶到了派出所裏。

姜霁北和池閑此時已經把想交代的都交代了。

離開派出所的時候,警察正帶着池一鳴往裏走,兩人與他擦肩而過。

池一鳴腳步虛浮,踩棉花似的一步一歪,他眼神呆滞,看到池閑和姜霁北時,仿佛不認識他們一樣,陌生人似的無視了他們。

池閑停住了腳步:“叔叔,我是他的家屬,我在這裏坐一會兒。”

發生在家庭裏的吵架和打鬥類糾紛像個可圓可扁的球,嚴重程度由當事人的态度而定。了解情況之後,如果當事人沒有激烈的情緒,警察也願意從中調解。

此時姜霁北心情複雜,心裏想的都是池閑抽屜裏的那張紙。

他不知該和池閑說什麽,簡單地道了個別便回了家。

整個周末,姜霁北都沒有心情去參加什麽課外活動。

晚上一閉眼,夢裏都是張牙舞爪的怪物,嘶吼着撲向一片片摞起來的如池一鳴一樣癡傻的人。

那些面孔并不陌生,除了摞在最上方的池閑,還有自然老師、班主任、書攤老頭、爛尾樓裏的連體夫妻和八角樓裏的怪人。

每次夢到一半,姜霁北的腦海裏就會出現一個聲音,告訴他——

那怪物是池閑。

周一上學的時候,姜霁北從聶明那個大喇叭那裏得知,池一鳴離家出走了。

因為一邊的當事人精神不正常,另一邊當事人選擇了不追究,案件以調解的形式結束。

廠裏住的都是職工家屬,各家各戶對彼此知根知底。

池閑家鬧出這麽大的事情,很快就在廠裏傳開了。

“我聽我爸媽說,池一鳴留了張字條就消失了。他爸媽都急瘋了,又是報警又是打電話回學校,可輔導員說,池一鳴根本沒回去。”聶明情報販子般對姜霁北耳語,“就在昨天!”

“出走之前,池一鳴情況怎麽樣?”姜霁北想起他的異樣。

聶明作為大喇叭,在情報收集方面非常失職:“不知道啊,應該挺安靜的,和池閑一起待在家裏……哦,他爸媽和同事調了班,輪流回家照顧兩個孩子,忙都忙不過來,根本沒發現池一鳴什麽時候走的……”

百聞不如一見。

放學後,姜霁北整理好講義和作業,咬了咬牙,再度走進了糖廠生活區。

剛走到池閑家樓下,姜霁北就聽到池母在聲嘶力竭地喊:“那可是一鳴啊!”

少了一個知道疼了,這時候知道是一家人了。

不知道家裏人說了什麽,池母扯着嗓子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嚷着“我的兒”。

聲音凄凄切切,把當媽的擔憂和悲傷體現到極致,給鄰裏的八卦之耳帶來了絕佳的聽覺體驗。

姜霁北迎聲逆流而上,硬着頭皮敲響了池閑家的門。

門被大力地拉開,他退後兩步,覺得面前的池母和尚未回到初中時遇到的喪子池母如出一轍。

池母不負他望,劈頭蓋臉地一陣發作:“都是你,你不刺激一鳴,一鳴怎麽會傻——”

都說守財奴舍不得自家寶貝,池母把這秉性發揮到了極致,把池閑輕輕放下,把大兒子的失蹤全推到姜霁北的頭上。

池閑的父親站在她的身後,屋中不見池閑與輪椅的蹤影。

姜霁北站在門口,被高分貝攻擊炸得耳膜疼:“你好,我來給池閑送講義,請問池閑在家嗎?”

池閑的父親情緒尚且穩定:“他啊,自己去醫——”

姜霁北一縮腦袋,綠漆門“嘭”地關上,差點撞到他的鼻尖。

“別來了!離我們池家遠一點!災星!”池母的遷怒之情如火山一般爆發,隔着一扇門,她再次下了逐客令。

綠漆的碎屑落到姜霁北的鼻尖,他猛地一激靈,補完了池閑父親還未說完的話。

池閑自己去醫院了。

他在這時候單獨行動,是真的去了醫院嗎?

姜霁北沖出糖廠生活區,打了一輛車直奔河邊。

市區裏的河流不少,但兩岸生有竹林的河只有一條,它從郊區穿到市外,倚着青山碧波輕蕩。

池一鳴若是死了,多半就是死在這裏。

竹林從郊區的碼頭處茂密起來,姜霁北在那裏下了車,沿着河邊的木棧搜尋起來。

夜色攏了河岸,走到市政修建的木棧盡頭,是一條幽暗的小路。

河風把竹葉吹得沙沙作響,竹皮與竹皮之間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尖銳聲響,竹竿也因為晃動,間歇性地發出“咔咔嗒嗒”的聲音,好像有一大群小鬼藏在竹影裏磨着牙,等着倒黴蛋走進它們的獵殺範圍。

即使是出太陽的時候,茂密的竹林層層疊疊地一擋,竹下就已經不見一點陽光,此時暮色沉沉,小徑裏已然漆黑一片。

剛踏上小徑幾步,姜霁北就感覺自己被人撩了一下頭發。

他猛地回頭,什麽都沒有,一根竹枝歪斜地長着,竹葉尖擦着他的臉,想必剛才就是它在作祟。

姜霁北掏出手機照了照,竹枝随着手機的光拉出細長的影子。

他的手一晃,竹影也随之搖擺,在地上如細長人般繞着他移動,場面看上去如同神秘教派的獻祭儀式。

心智健全的人不會這樣吓唬自己,但百八十條影子圍着,沒有被害妄想症的人也得杯弓蛇影。

姜霁北熄了屏,找了簇結實的竹子靠着,讓自己的眼睛适應暈暗的燈光。

才剛走兩步就自驚自擾,姜霁北覺得自己的心智可能也在往初中生的水平退化。

不對,如果是初中生,這時候早怕得叫上大人了,不會自己苦哈哈地在竹林中當孤家寡人的偵探。

反而被成年人的思維給使了絆。

姜霁北自嘲地笑了笑,準備聯系自己的父母,說辭就用“聽說在竹林邊看見了失蹤的池一鳴”。

正當他準備擡手喚醒手機的時候,小徑深處竟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姜霁北立刻輕巧地往後躲,讓那簇竹子擋住自己的身體。

竹葉被按壓與竹枝被踩折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平穩地響着。

腳步聲越來越近,姜霁北的眼睛已經适應了黑暗,他屏着呼吸,從竹縫中看去。

來者和他差不多高,看上去似是個高高瘦瘦的少年,五官尚看不分明,但整個人的輪廓讓人感到異常的熟悉。

池一鳴果真到這裏來了。

他剛這麽想,來者便繼續往前走。

逐漸看清對方的臉後,姜霁北心頭一緊,不可置信地目光下移。

那人雙腿活動自如,步履平穩,走得虎虎生風。

他根本不是什麽池一鳴。

他分明是池閑!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副本應該還有一章就完結啦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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