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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我說過要給你名分。◎
巫辭當即收起拷鬼杖, 單膝跪地,低下頭,沉聲道:“巫觋族天師巫辭見過天神地隐!”
他說完後, 門口的郝芒也終于反應過來, 同樣單膝跪地, 不敢擡頭,聲音微微發抖:“巫臷民後人朌芒見過天神地隐!”
尉家祠堂寂靜得可怕,無數的蠟燭的火光躍動着,陰暗暧昧的光線氤氲出幾分妖異感, 映照着地上的陣法和白骨。
巫辭的心髒怦怦地狂跳着。
迫于神明身份所帶來的威嚴感, 以及神與巫之間那層天命注定的主仆關系, 在尉川敘開口前,他無法擡頭,只能盯着尉川敘一動不動的鞋尖。
地隐,是蛟的別稱。
古語有雲:蛇大成蟒, 蟒大成蚺, 蚺大成蛟,蛟大成龍。
上古神明皆為人首蛇身,神明之間也有階級之分,尉川敘的原身已經修煉到了蛟形,并且很快就要化龍了。
巫辭一直在尋找流落于世間的最後一個神明,可他從來沒有想過, 總是在自己身邊嘻嘻哈哈沒有半分靈力的尉川敘,竟然就是他一直在找的神。
未完全脫離凡人軀體的尉川敘,無論是眼中審視的意味, 臉上冰冷的表情, 還是從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嚴肅穆感, 都與平時的形象天差地別。
比起作為凡人的尉川敘,現在的他看起來确實更像“神”了,卻讓巫辭沒來由地覺得陌生得可怕。
在這個壓抑又怪異的空間裏,兩個人類因身份關系而跪着,唯有檀斐和尉川敘面對面站着,彼此間強大的氣場可謂旗鼓相當。
從尉川敘變異後,檀斐毫不掩飾地釋放出了自己的殺氣。
尤其是在巫辭跪下的那一瞬間,他的雙瞳頓時變成了血紅色,頭上的犄角也飛速生長出來,脖子上長出一片片細密的黑鱗,原本俊美的臉被妖異的氣息所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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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于飒飒陰風中,一頭銀發在風中如鬼魅般地飛舞,地上的東西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即便面對的是“神”,他也沒有露出絲毫的怯意和尊敬,甚至可以說,他根本沒有把神化的尉川敘放在眼裏。
巫辭沒有擡頭,不知道檀斐已經顯出了部分原形,但依然憑借自身的靈力感應到了這場神與妖魔之間無聲的對峙。
他心裏沒來由地緊張。
不知出于什麽原因,面對渾身殺氣暴漲的檀斐,尉川敘竟然先一步收斂起了自己身上的氣息。
見尉川敘主動讓步,檀斐也沒有硬來,将自己的殺氣平息下去,但那雙褪去血紅的銳利黑眸仍然警惕地看着尉川敘。
陰風驟停,洶湧的靈力磁場重歸平穩,尉川敘轉頭看向巫辭和郝芒,說:“站起來。”
得到命令,巫辭擡起頭,一邊看着尉川敘,一邊站起身:“是。”
門口的郝芒也站了起來,看向尉川敘的眼神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地隐……敘哥,”巫辭深吸一口氣,試探地叫他的名字,“你還好嗎?”
尉川敘視線掃向他,平靜地開口,卻答非所問:“巫離來過。”
巫辭緊繃的神經頓時松了些。
還好還好,他只是解脫了封印,并沒有失去作為人時的記憶。
檀斐出聲:“他對你做了什麽?”
“他來的時候,我的父母已經死了,他想解開我的繩,結果他身上的那塊血玉開始振動。”尉川敘又看向他,語氣平淡,絲毫不見往日的歡脫,就連在描述父母的死訊時,眼神都毫無波瀾,“他好像挺驚訝的,留下一句話和那塊玉之後就走了。”
“他說了什麽?”巫辭追問。
“他說,我是天神,該想起我的前世了。”
“那你現在已經恢複了神格嗎?以前的事情……想起來了嗎?”巫辭問得謹慎,他不知道是否該用曾經的态度對待如今的尉川敘,“五百年前,第五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才導致諸神隕落?”
“神力恢複了一部分,記憶也恢複了一部分。”尉川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變異的左臂,活動了一下爪子,“至少想起了自己是誰。”
他被封印在了人的身體中,如今神力只恢複了一部分,所以原形也只恢複了一部分,只能維持這副半人半神的怪異模樣。
巫辭忍不住用眼睛去瞥尉川敘的那條變異後布滿青色鱗片的胳膊。
遠古神明的真身是什麽樣的?真的是人首蛇身嗎?還是像檀斐那種惡鬼相呢?
看尉川敘的樣子,好像比檀斐好不到什麽地方去……
就像巫觋族中那些據說是先人模仿古神而造的兇神惡煞的面具。
如果神和妖魔長得相差不大,那神與妖魔,有什麽區別?
檀斐似乎是解除了戒備,眼中的敵意消散,開口問:“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尉川敘擡眸看向檀斐,視線又逐次落到巫辭和門口的郝芒身上。
而檀斐的提問,讓巫辭原本平緩下來情緒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去巫鹹國舊址,我被封印的地方。只有回到那裏,我的封印才能完全解除。”尉川敘的一雙陰陽眼一黑一綠,看起來有一種詭異的肅穆感,“五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我也很好奇。”
出于巫觋族人的本能,巫辭下意識地給出了回答:“我可以馬上帶你回巫山,現在就能出發。”
檀斐眼眸輕轉,視線落到巫辭臉上,但沒有說什麽。
“不用現在。”尉川敘轉過頭,看向一直沒有說話,且表情複雜的郝芒,“先收拾我父母的遺體,郝芒。”
郝芒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點頭:“我會給管理局打電話。”
尉川敘嗯了一聲,低頭看向套在自己右手腕上的那只銀镯:“父親發現祠堂原本的換命陣法被我們破壞後,将我捆了起來,試圖再搞出一個新的陣法。儀式中途,母親回來阻止了他,結果被父親砍死了。而儀式中斷後,父親被陣法反噬,也死了。”
他的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平平淡淡,他似乎并沒有因為父母的慘死而受到影響。
巫辭的心卻咯噔了一下。
尉川敘只恢複了部分神力,但性格、習慣與行事風格已經受到了影響。
他不僅對他們的态度變得冷淡,而且再也沒有親熱地稱呼父母為“老爸老媽”,就連對他們的慘死也無動于衷。
失去情欲,這就是成神的代價嗎?
又或者說,這就是神與人的區別嗎?
可檀斐明明說過,神也是有欲望的……
注意到巫辭的沉默,尉川敘突然問:“很奇怪嗎?”
巫辭心裏一驚,擡頭看他。
尉川敘又補充一句:“我的态度,很奇怪嗎?”
如果此刻自己面對的是一位全然陌生的神明,出于天生的敬畏心與疏離感,巫辭必然不會說實話。
可眼前的“神”卻是尉川敘,是自己和檀斐最好的朋友。
巫辭還是選擇了說實話:“是的。”
得到他的肯定,尉川敘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這是自尉川敘出事之後,巫辭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笑容。
“在投胎做人的時候,我的神力被完全封印在這具凡人的身體中,而身為凡人的我擁有極差的命格,生于鬼門關大開之時,陰氣纏身,克父克母,命途多舛,屢次經歷九死一生的災禍。”尉川敘緩緩地說,“按照命格,尉川敘注定在二十六歲時喪命。但沒想到的是,你們救了我一命,讓我‘活’了過來。”
他指的,是自己和檀斐将他從第五維帶回來的那次?
巫辭頓時緊張起來:“我們破壞了你的劫數嗎?”
“是的,但不是壞事,你們喚醒了我,反而又救了我一次。如果我以人身喪命,地隐将永遠無法解除封印,恢複真身。”尉川敘搖頭,“現在的我已經并不完全是尉川敘了,屬于天神地隐的那一部分正在蘇醒。當我完全變成地隐的那一天,凡人尉川敘會徹底消失,包括屬于他的一切。”
尉川敘會消失?所以,那些為人時的記憶還是會被遺忘掉嗎?
包括他們的友情,日常相處的點滴,以及一起經歷過的磨難?
巫辭沉默,他低下眼,垂在身體兩側的手微微攥起。
“走吧。”尉川敘說。
轉身往外走的時候,他的身體再次發生變化,變回了正常的人形。
看來,他已經可以自如地控制身上的神力。
經常戴的那副眼鏡碎掉了,尉川敘本身不近視,不戴眼鏡并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他邁開步子,大步朝走廊走去。
郝芒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回頭來看站在原地沒動的巫辭和檀斐。
巫辭示意他先走,郝芒點點頭,跟了上去。
巫辭走到檀斐身邊,伸出手,輕輕鈎了鈎檀斐的手指。
檀斐垂下眼看他,雖然沒有說話,但也乖乖将犄角收了起來。
“我們也走吧。”巫辭輕聲說。
“嗯。”
離開祠堂之後,尉川敘讓巫辭和檀斐先回家,郝芒則留下來跟他一起處理後續。
面對父母的屍體,他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就像眼前這兩個人都只是陌生人。
巫辭想了想,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回到家,巫辭換了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雙手放在膝蓋上,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動不動。
檀斐徑直走到他身邊坐下。
感覺到身邊的沙發陷了下去,巫辭習慣性地歪過頭,輕輕把腦袋靠在了檀斐的肩膀上。
“不高興?”檀斐擡起胳膊,摟住巫辭的肩膀,低聲問,“不是找到神了嗎?你終于可以回家了。”
“沒有,高興的,我就是……”巫辭揉了揉幹澀的眼睛,“腦子有點蒙,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大腦已經處理不過來了。”
檀斐側過臉,微微偏下頭,親了親巫辭的額頭,然後将下巴抵在他的額邊。
靜坐片刻,巫辭忽然問:“檀斐,你之前有沒有發現敘哥不對勁?”
檀斐沉默兩秒,才說:“有。但無論怎麽探,他都是肉眼凡胎,沒有任何根骨。那些奇怪的地方,我以為是因為他的魂魄到第五維走了一趟後受到了影響,沒有往其他方面想。”
巫辭嘆了一口氣,說:“誰都沒有想到,他是被封印住了。”
他還有一件事情想感嘆,那就是能把天神地隐封印得如此徹底,神師大人的實力也遠遠超出了巫辭的想象。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檀斐垂下眼簾,看着巫辭毛茸茸的發頂。
巫辭坐直身體,轉頭看向檀斐,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檀斐的雙手。
“等敘哥父母的事情處理完,我們就啓程回巫山。”他用一雙清澈的眼睛看着檀斐,語氣堅定,“檀斐,我說過,我要帶你回家,我會給你名分。”
後面那句話讓檀斐嘴角微微揚起:“嗯。”
他在意的不是那個名分,他在意的,只有自己在巫辭心裏的位置。
好在,巫辭從來沒有因為別的事情而對他不聞不問。
在巫辭心裏,檀斐和他的使命一樣重要。只不過使命的重要性是于巫辭的身份而言,而檀斐,才是完完全全屬于巫辭的個人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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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家是名門望族,聲勢顯赫,所涉領域特殊,在各行業均有着千絲萬縷的利益糾葛,現在掌事的家主夫婦暴斃而亡,死因又那麽離奇,留給尉川敘的爛攤子只多不少。
聽郝芒說,尉家夫婦暴斃後,國家陰陽事務管理局高層亂成一團,盡管消息封鎖得很快,但一些風聲還是漏了出去。
尤其是,最近尉川敘都沒有在新聞上露過臉,社交賬號也停止了更新,更讓網友們議論紛紛。
巫辭在網上看到了網友們那些腦洞大開的猜測,有人說尉家世代洩露天機,注定要遭受天譴,而先輩的報應落到了尉川敘父母頭上;有人說尉家夫婦為了得道成仙,修煉邪術,結果雙雙被反噬;甚至還有人猜測,尉川敘本人受到了父母的牽連,也已經走火入魔。
雖然想法很離譜,但還真讓他們猜中了不少。
巫辭原本以為,尉川敘至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才能處理好這些麻煩,他還打算趁着等尉川敘的空閑再想辦法去鬼市找找巫離,問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沒想到,尉川敘只用了一周時間。
擺平了所有的糾紛後,他第一時間出現在了巫辭家門口。
尉川敘推了推架在鼻梁上那副新買的金絲眼鏡,對着顯然是被吵醒的巫辭和檀斐說:“處理完了,走吧。”
巫辭揉了揉迷蒙的睡眼,扭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現在???”
檀斐黑着一張臉,眉宇間的怒色與不耐隐隐可見。
尉川敘看了一眼手機:“兩點半,有什麽問題嗎?神又不用睡覺。”
聽到後面那句話,檀斐眸中紅光一閃,門板直接“轟”一聲重重砸在了尉川敘臉上:“滾!”
作者有話說:
斐:你打擾我睡我老婆了
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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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