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30章
喻霧在北京特訓, 帶走的東西不多,一些洗漱用品和貼身衣物。
也主要是因為MMA只穿個大褲衩,并不需要帶多少衣服。不過他把耳釘留在家裏了, 就放在餐桌旁邊架子上的雜物盒裏。
那雜物盒平時謝心洲放一些曲別針之類的東西,他這二百來萬的祖母綠就随便丢裏面,搞得謝心洲這幾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一下雜物盒——
雖然其實, 并沒有什麽必要。
即便真進賊了,看見一個綠綠的方形石頭和曲別針啊音叉啊放在一起, 大約也不會覺得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大約。
終于, 12月31日清晨7點整, 謝心洲把那枚耳釘拿了出來。
這東西太小了,而且它是耳釘,謝心洲想綁個繩子挂脖子上都綁不緊。他找了塊還沒撕包裝的松香,把包着它的那塊布剪下來一塊巴掌大的布料, 耳釘放進去,又找了個小的防塵袋,然後塞進西裝褲口袋。
清晨8點從庭城出發, 坐樂團的巴士前往北京。
陳芷困得不行, 在巴士最後一排抱着蔣鑫蕾的胳膊, 根本睜不開眼。謝心洲看了一圈, 陸勉旁邊有個空位,這哥們也是個社恐, 見謝心洲過來, 跟他點點頭, 算打招呼。
謝心洲也困, 坐下後将口罩向上拎了拎,鼻梁那兒捏緊, 然後胳膊撐在扶手上開始打盹。
謝心洲睡了一路,高速公路很平緩,車開得也穩,甚至還短暫地做了夢。車一路開到劇院的停車處,車廂裏此起彼伏地打着哈欠,經理說已經叫了咖啡的外賣給大家醒醒神。
一下車,謝心洲立刻清醒了。北京今天風格外大,像刀子刮臉,困意全無,謝心洲擡手捂住羽絨服的領子,經理招呼大家趕緊進去,別把手凍僵了。
經理納悶,這些人怎麽回事兒,一下車都傻站着。
謝心洲手伸進褲兜摸,摸到了防塵袋。今天男樂手的燕尾服是白色領結,有人戴錯了,四處問有沒有人多帶。
劇院裏暖和多了,大家進來後舒了口氣。
在往年,新年音樂會是晚上七、八點的樣子開始,今年做了些調整,晚上十點半開始,零點結束。
到達劇場後被安排在休息廳裏,這是個足夠大的廳,看上去像芭蕾舞團的排練廳,一整面牆的鏡子。
謝心洲還是困,喻霧不在家的這幾天他好像出現了分離焦慮——說來難為情,他忽然想起前陣子陳芷撿了只流浪貓,陳芷發了條朋友圈,說她不想上班了,因為小貓出現分離焦慮,太可憐。
基本症狀他都吻合。
陳芷說小貓出現了刻板行為,貼着客廳和陽臺的玻璃門走來走去,凄楚地喵喵大叫,不吃不喝,幹嘔,爪子撓牆撓出了血。
這幾天,他很反常地,頻繁用音響放音樂。放一些他平時根本不感興趣的音樂,流行樂,短視頻口水歌,甚至RAP。總之就是用很大的聲音填滿房子。
他本就不旺盛的食欲變得更加頹靡,昨天早上吃了個三明治,一直到傍晚才有進食的欲望,慢吞吞地拌了個麥片。
從聖誕到今天,這些天裏他恍惚間看見許多年前獨自坐在家裏的自己,他媽媽不曉得去了哪兒,消失得無聲無息。梅雨天,他擰着始終擰不上的琴弓,它大約是受潮嚴重而出現像是螺絲滑絲的情況。
它會“咔”到一個點,但固定不到那個點,越過那個點然後重來一次。
謝心洲好像回到那個狀态,死循環,往死裏循環。
并且他抗拒和喻霧交流,無論微信還是電話。情緒的确出現了,但他不知道該怎麽管理,所以當提供情緒的一方出現變故,他就一團亂麻。
不過他起碼是人類,不是小貓,不至于用爪子去撓牆。而唯一一次嘔吐是因為便利店變質的飯團。
“師兄!”陳芷拍拍他。
他擡頭:“怎麽了?”
“羽絨服脫掉呀。”陳芷看上去不困了,大眼睛盯着他,說,“這裏面這麽熱,你不悶嗎?”
這個廳裏放了很多椅子,大家坐在這兒休息,也有人直接坐在地上靠着牆,靠着靠着就躺下去。謝心洲剛差點又睡着,這些天也出現了嚴重的嗜睡現象,明明睡眠時間夠長了,但還是困。
“有點……”被她這麽一說,謝心洲感覺确實熱。
陳芷無奈地看着他:“你最近還好嗎?”
“還好。”謝心洲點點頭,坐直起來,把羽絨服脫掉挂在椅背上。
上午進行上半場的排練,經理叫大家去音樂廳。
上半場德沃夏克,樂團其他人先上臺,調音,然後指揮上臺。指揮上臺後,謝心洲上臺。
獨奏家不需要帶防滑墊了,大提琴的尾柱直接抵在共振箱上。屆時,他将與琴、共振箱形成一個完整的發聲體。
謝心洲上臺,先和第一小提琴的首席握手,然後和指揮握手。接着擡腳邁上共振箱,坐下調音。這就是開場流程。
此前在樂團已經排練過很多次,坐在這個位置,整個樂團的聲音在自己背後,兩分半的時候圓號的旋律像航海歸來。這首曲子謝心洲最喜歡傑奎琳·杜普蕾的版本,一位非常有生命力的演奏家。
他呼吸,聽着同事們的旋律,持弓準備進。
他記得,高中時候老師放的那個視頻,傑奎琳·杜普蕾的演奏視頻,那裏出現了經典一幕。杜普蕾把琴弦拉斷了,她暫停了演奏,對觀衆們說抱歉,她去換弦。
視頻裏觀衆們給予她震天的掌聲,老師當時帶着開玩笑的說把弦拉斷也是一種力量的表現。
而永遠把事情控制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力量也是,他從來沒有拉斷過弦,他不去觸碰任何危險的線。一旦事情脫離他的能力控制,他就會離開,比如他拉斷了弦,他會從此将那種力道銘刻于心,再也不會越過去。
謝心洲的自我保護系統無堅不摧。
好吧也不是真的無堅不摧。
晚上十點過半,音樂會和跨年擂同時開始了。
後海今天人山人海,跨年夜加上打擂,煙花就緒,鄭老板的保安們配合警察一起維護秩序。
決賽4個人抽簽兩兩對戰,勝出的2個人進勝者組,落敗的2個人對戰,淘汰掉一個。勝者組的2個人對戰,落敗者去和敗者組的勝者對戰,最後勝出2個人打決賽。
第一組喻霧抽到的對手是北京本地一家格鬥場的王牌,打過昆侖決,在場館裏很久未嘗一敗。
上衣脫掉後喻霧垂眸活動了兩下脖子,跨年擂是露天的,北京這個時節,晚上将近十一點,那風都不是刮在臉上,是刺進骨頭裏。
兩個搏擊手從兩邊拎起繩子跨進八角籠,咬住護齒器,喻霧的白毛在風裏很是惹眼。無人機在空中拍攝,同步投屏到鄭老板搭的屏幕上。
今天這裏跨年的人堪比三裏屯,根本擠不動,根本打不到車。
喻霧的對手死死盯着他,雙方在籠中首先走位試探。
“WOW!!!”随着雙方同時進攻,觀衆們爆發出這一年最後一天的歡呼,喻霧出拳果決且毫無保留,他今天沒有用任何套路拳法,毫無保留地進攻。
從前在洛杉矶,有人評價他是這個格鬥場裏打法最不像亞裔的亞裔。活躍在國外格鬥場的中國人并不少,他們之中大多抱有強烈的信念。
或是榮耀,或是勝利。喻霧不太一樣,喻霧什麽都沒有,所以什麽都不求。
金錢和地位不同,這兩樣東西,只要有勇氣邁進八角籠,就都會有。
劇院音樂廳裏,謝心洲處理着他的泛音,換把位,四指揉弦……曲目最後,大提琴獨奏随着樂團一起漸強,最後打擊樂進、揚弓結束。
他有些喘,後頸出了很多汗,洇着他襯衫的領子。
觀衆們鼓掌,指揮轉身的時候看了他一眼,他迅速反應過來,拎着琴站起來,走下共振箱,向觀衆鞠躬。
接着中場休息,大家調整自己的樂器,然後喝水上廁所休息。謝心洲出去抽了根煙。
抽煙的時候有點冷,左手揣進褲兜裏,摸到了裝着喻霧耳釘的防塵袋。今天晚上喻霧大約拿不到手機,除非他在分組的時候被淘汰。
綜合格鬥打起來沒多長時間,今天采用UFC計時方式,五個回合五分鐘限時。露天打擂,打起來之後就是出一輪汗然後讓冷風吹,頗為刺激。
喻霧臨到最後已經進入狂暴狀态,打到勝者組決賽的第三回合,他半張臉的血,血甩到他白毛上,第三回合五分鐘到時得時候裁判差點沒拉住他。
中場休息的時間拉長了些,對方去衛生間吐了一輪,醫生在檢查。
此時的音樂廳裏,勃拉姆斯進行到第三樂章,優雅的小快板。這一樂章的開頭,大提琴組主要是撥弦。
一邊是音樂廳,觀衆們在自己喜愛的古典樂中靜靜地迎接新年。
另一邊是八角籠,觀衆們高呼着搏擊手的轉身鞭拳,那一拳致勝而出,令人猝不及防,白毛搏擊手驚人的力量讓那一拳堪比煙火。
第四樂章,不過分但朝氣蓬勃的快板。
第四回合,血已經淌到喻霧的小腹。
零點,音樂廳準時揚弓。所有樂手起身,向觀衆席鞠躬,指揮拿過話筒,祝大家新年快樂。
零點,後海響起煙火,人們已經忘記了嚴寒,在風裏幾乎要蹦起來,為最終回合喝彩。
根本沒辦法打車,所有網約車APP的等待時間都是一小時起,謝心洲背着琴,在斑馬線等紅燈的時候飄起了雪。
他擡起頭,北京的夜空濃黑,人們激動着新年的第一場雪。
綠燈了他還沒動,過斑馬線的人不小心撞到了他,他向前踉跄了下。24小時便利店的燈牌有些接觸不良,明暗閃了幾下。
謝心洲邁出步子,他不能每一場雪都要人陪。
不能這樣的,這不是長久之計。
幸運的是他遇到了恰好在路邊下車的乘客,坐進了出租車。司機說後海啊,開不到那兒,你得自己走過去。
跨年擂的冠軍已經接過了三百萬的獎金支票和獎杯,格鬥這種東西,其實說到底沒有什麽懂不懂的,就是互毆,打贏了就是贏了。
人群水洩不通,謝心洲小心地穿過人群,那個冠軍半身血沒擦,甚至依稀能看見他肩上冒着熱氣。所有人都像靠近喻霧,去為他喝彩,大聲喊着你今天有多牛逼,祝你新年快樂。
十分鐘後,謝心洲放棄了。
根本擠不動,他呼了口氣,退到人潮之外,石欄杆邊上。今天石欄杆前面被圍起警戒線,這裏停着警察的摩托,也站着不少交警,以防人多落水。
謝心洲得以呼吸,撫着自己胸口。十分鐘已經是他在這人群裏的極限時間了,他從褲兜裏拿出防塵袋,看着它。
他嘆了口氣,回頭,打算最後看一眼大屏幕。
瞬間,擠在這裏的觀衆們又爆發出一陣尖叫,他被這尖叫吓着了,瑟縮了下肩膀。
下一刻,他雙肩被扶住,一張笑容燦爛的臉對着他:“哥!新年快樂!”
這位冠軍不知道什麽時候跳下了頒獎臺,一路穿過人群跑了過來。這白毛太紮眼,所以人們的歡呼聲随着他一起飚了過來。
北京一月的夜,寒風飒飒,他半裸上身,赤腳,卻渾身滾燙。
謝心洲低頭,從防塵袋裏拿出小帕子,展開,裏面躺着祖母綠耳釘。接着,謝心洲拿起它,喻霧乖乖地低頭,謝心洲幫他戴上。
“新年快樂。”謝心洲說。
喻霧盯着他,問:“可不可以……接吻。”
片刻而已,謝心洲點頭:“可以。”
今夜他萬人擁趸,在後海的警戒線上低頭去親吻了早就驚豔他滿眼的獨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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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