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夏夜悸動

第4章 夏夜悸動

◎貪戀。◎

轎廂裏的氣氛仿佛被凍結,安靜得只聽得見輕微的呼吸聲。傅雪辭冷眼看她片刻後就扭開臉看向窗外,也沒再開口說話。

不知是緊繃的情緒讓心跳加速,還是體溫開始上升,蘇卿比之前還要難受,也無暇顧及傅雪辭,靠着椅背閉上眼緩解不适。

車內的低氣壓和空調雙重夾擊下,蘇卿感到一陣冷一陣熱。冷熱交替讓她不由自主發抖,頭也越來越疼。

“把空調關了。”傅雪辭低聲說。

司機連忙關掉空調,将前後車窗打開。

悶熱的風一股腦湧進來,夾雜着不知名的花香,連沉悶的氣氛都被沖淡了一些。

蘇卿眉頭舒展,正要睜開眼道謝。忽然之間,熟悉的氣息逼近,清清淡淡的木質香調萦繞在鼻尖。

心裏莫名生出幾分緊張,也許是因為閉着眼睛仍然可惜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強大的壓迫感,蘇卿短暫思考片刻還是決定繼續裝睡。

耳邊窸窣幾聲,随後一件衣披到了她身上。高檔西裝,料子有些分量,壓在身上存在感強烈。但動作分外輕柔,好像生怕弄醒她。

待那份壓迫感遠離,藏在西裝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緊。

蘇卿臉轉向另一邊,暗暗吐出口氣,可一些陳舊的畫面此時正在腦海裏清晰浮現,揮之不去。

十年前的夏天,她帶着失明的傅雪辭去田野裏摸泥鳅,躺在院子裏的涼竹床上聽蟬鳴,傍晚爬到附近的山頭上張開雙臂迎接朝霞和晚風。

燥熱的風撲上臉頰帶來一陣泥土的芬芳,吹動他額前過長的劉海,讓那雙漂亮的眼睛被星星點點的螢火蟲點亮。

風穿過指尖時,他說好像感覺到了風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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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時候很消沉,整天沉默不語,像棵沒有生命力的枯樹。

他看不見,她就帶他用耳朵去聽,用手去摸,用身體去感受。她想讓他知道眼睛固然很重要,但是用其他方法依然能感受到這個世界。

那時她就站在他身旁,閉上眼睛,感受被風包圍,感受它們擦肩而過從指縫中溜走。

不用眼睛的時候,其他感官比平時更加敏銳。

就像那時站在山頭,感受風将他的氣息送到鼻尖,也像此刻他靠近時無聲的侵略性。

後來他們坐在院子裏的涼亭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攥住她手腕,輕聲問她:“我可以摸摸你的臉嗎?”

她有些意外他會提出這個要求,同時也難以避免地感到緊張。

“摸……我的臉幹嘛?”

那日陽光格外燦爛,滿院飄散着木槿花的味道。他無法對焦的眼睛裏映着她的倒影,像晶瑩剔透的玉盤裏盛着一汪清澈見底的泉水。

他清冷的表情似乎多了一絲腼腆,沉默良久後誠實地告訴她:“我想用手記住你的樣子。”

她心髒猛然跳了幾下,嘴上卻是開玩笑的語氣:“也好,省得以後走在路上你都認不出我來。”

她湊近了一些,牽起他的手放在臉頰上,那一瞬間溫熱的手掌似乎有些顫抖。

指尖謹小慎微地臨摹她臉上的線條。從眉眼到鼻梁,一寸一寸,慢條斯理。最後微癢的觸感落在了唇邊。

那一刻院子裏蝴蝶翻飛,鳥啼漸遠,木槿花香氣四溢。彼此的呼吸好像經過了陽光的洗禮,變得灼熱不堪。

.

蘇卿這張臉在傅家名下的私立醫院裏就是通行證。但這麽晚了還只是個發燒,就沒去驚動誰,走正常程序費不了多少時間。

做完檢查,還是需要輸液。傅雪辭吩咐司機去辦手續繳費,而後陪蘇卿去了輸液室。

裏面燈光明亮,零零散散有幾個人在打吊瓶,懸挂電視無聲放映一部電影,蘇卿心不在焉看了幾眼,手背傳來短暫的刺痛。

護士手法利落紮好針,調整滴速器的時候囑咐到:“看着點,打完了叫護士,還有一瓶。”

蘇卿剛要張嘴,聽見傅雪辭開口:“謝謝。”

等護士離開,傅雪辭垂眸看了眼蘇卿。剛還紅潤的臉這會兒有點白,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晚折騰得累到了。

輸液室空調徐徐吹拂,傅雪辭擔心蘇卿會冷,彎腰想要幫她攏好外套。她卻會錯意,想脫下來還給他。

“在打針,老實點。”傅雪辭握住她手腕拿開她的手,順勢攏緊西裝領口。

他手指有點涼,蘇卿擡頭看向他,“你冷不冷?”

傅雪辭眉眼緩和,在她身邊坐下,“不冷。”

她哦了一聲,沒再吱聲。

藥滴滴答答往下墜,沒多會兒,蘇卿打了個哈欠,眼皮越來越沉。

“困了就睡,睡醒就打完了。”

司機幫忙交完費,傅雪辭就讓他留下車鑰匙先走了。這會兒已經快十點,蘇卿對他說:“傅總,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打完針自己回家。”

傅雪辭沒什麽表情地看她一眼,“你覺得我會扔下你一個人嗎,蘇卿?”

他叫她蘇卿。

這好像是重逢以來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也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地去多想,一個名字而已,明天上班時她又會變成蘇秘書。

“那就麻煩你了。”她閉上眼睛,不知是否應該禮尚往來叫一聲傅雪辭,索性忽略了稱呼。

傅雪辭沒吭聲,意興闌珊地看了會兒無聲電影,沒多久身旁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他垂眸,光明正大地看向她。視線掃過精致的臉龐每一寸,寸寸缱绻癡迷,像困在沙漠的旅人意外看見綠洲時強烈的渴望。

喉結微微滾動,血液在身體裏亂撞,壓抑許久的興奮感破繭而出,連手指都在輕顫。

傅雪辭咽了咽嗓子,待呼吸調整平穩,動作輕柔地将蘇卿頭轉過來靠在自己肩膀,貪戀地用指尖勾纏住她柔軟的發絲輕揉慢撚。

呼吸,氣味,還有那張魂牽夢萦的臉離得那樣近。

……好想獨占,然後永遠不放手。

護士來換藥時蘇卿并不知道,生病外加上這段時間工作強度大,身體太疲倦,這一覺她睡得很沉。

打針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輸液室空曠寂靜。傅雪辭收起手機,幹坐了一會兒也閉上眼睛假寐。

也不知過了多久,斜後方傳來突兀的聲響。陪護的男人剛抽完煙回來,坐着無聊索性刷起短視頻,誇張的音效和配樂在安靜的室內過分嘈雜。

蘇卿在睡夢中皺起眉頭,含糊地嘟囔了兩句。見她有蘇醒的跡象,傅雪辭眼色冷凝,轉頭看向後方。

那男人翹着二郎腿正看得盡興,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行為不妥。

“好吵。”蘇卿迷離迷糊睜開眼,一時有點懵,“頭要炸了。”

手掌輕輕貼在她額頭上,已經退燒了,他低聲說,“馬上要打完了,再睡一會兒。”

說完,傅雪辭起身朝聲音來源那邊走過去。

蘇卿看他背影越來越遠,忽然一下子清醒過來。這年頭什麽人都有,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傅雪辭……”

她連忙阻止,可聲音太小,他沒聽到。

視頻嘈雜的聲音還在回蕩,傅雪辭在自動售貨機買了兩瓶水回來。

“麻煩你安靜一點。”他走到那男人面前,開口之際将其中一瓶遞了過去。

男人不耐煩地從手機裏擡起頭,看見水的時候明顯一愣,不由得又去看傅雪辭。

他身材高大,眉眼冷凝,說話和舉止都客客氣氣,可眼神又冷又沉,有一種很強烈的割裂感。

先禮後兵,仿佛敬酒不吃下一秒罰酒就會潑到他臉上。

男人心頭一顫,碰到水瓶的手一下縮了回去,識相地調小音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水就不用了。”

傅雪辭沒理他,将水放到旁邊的椅子上往回走。

“渴了嗎?”

圍觀了全程的蘇卿回過神,點了下頭,“嗯。”

傅雪辭擰開瓶蓋,将水遞給她,“慢點喝。”

“謝謝。”

蘇卿小口小口地喝水,目光不時瞥向他。剛才傅雪辭的樣子讓她覺得陌生,并不是在公司那種殺伐果決,舉手投足間是從容不迫的上位者氣質。

更像是一條冰封的海面,風平浪靜的冷肅之下是洶湧奔騰的浪潮。一不小心就會将人席卷而去。

喉嚨得到滋潤,人也跟着舒坦。蘇卿誠心說:“我剛才還怕你跟他起争執。”

“不會。”傅雪辭告訴她,“一件小事,沒必要。”

有的人有的事還不足以讓他大動幹戈。

打完針,已經快要十二點,急診室燈火通明,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

蘇卿有點餓了,有氣無力走得很慢。傅雪辭也不催,就這麽陪着她慢慢往出口走。

就在即将穿過走廊時,傅雪辭忽然攬住她肩膀将她帶進懷裏。蘇卿心頭一跳,想問怎麽回事,頭被他摁在頸邊。

“先別動。”

身後響起輪子碾過地面的聲音,有患者被急匆匆推進來,各種嘈雜的聲音混在一起令人恐慌。

蘇卿老老實實窩在他懷裏,小聲問:“怎麽了,很血腥嗎?”

等到那個穿着白大褂的挺拔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慢悠悠嗯了一聲。

蘇卿信以為真,老老實實呆着不動。臉頰貼着他胸口,清晰的心跳聲穿透襯衫傳進她耳中。她眨了眨眼,默默放輕呼吸。

直到四周恢複安靜,她擡起頭瞥見了兩片形狀好看的嘴唇。

近在咫尺。

“你……”聲音卡了一下,她繼續說,“可以放開我了。”

傅雪辭抿了抿唇,深黑的眼眸看了她幾秒,意猶未盡地松開手。

夜色深沉,橙黃的路燈點綴夜空。車子平穩開出醫院大門,将矗立在黑暗之中的鋼鐵森林甩在後面。

傅雪辭修長的雙手握住方向盤,視線落在前方。

蘇卿困倦地揉揉太陽穴,将哈欠憋了回去。她猜自己今晚一定能睡個好覺。

“要是不舒服明天就在家休息。”傅雪辭說。

“不用了,現在已經退燒了,明天應該沒什麽問題。”

話音剛落,手機響了起來。打開看,是江遇發來的信息。

蘇卿垂着眼眸回信息,沒注意到傅雪辭在紅燈前踩了剎車,朝她看過來。

“這麽晚了還有人找你?”

“哦,是我一個朋友。他是盛勢醫院的醫生,說剛才在急診好像看見我了。”回完信息蘇卿擡起頭,“好奇怪我怎麽沒看到他。”

傅雪辭胸腔無聲起伏,随口問:“就是上一次給你奶茶那位?”

“是他。”蘇卿笑了笑,“沒想到你還記得。”

“你們站在一塊聊天,很熟悉的樣子。”紅燈變綠,車子重新啓動,傅雪辭臉上沒什麽表情,“你和他認識很久了?”

“是啊,我們是初中同學,算一算有十幾年了。”

認識比他早。

握着方向盤的手慢慢收緊。

提起上學時的事情,蘇卿話有點收不住,“還做了三年同桌,男生裏跟他關系最好。”

關系比他親近。

看着前方道路的眼色也沉了下去。

傅雪辭下颚線緊繃,冷淡地問:“你們一直有聯系?”

“那倒不是。”

擰緊的眉頭微微舒展。

“前幾個月偶然遇到才聯系起來。”蘇卿随口道,“上學那會兒他就說要學醫,沒想到真做了醫生,還比以前更帥了。”

傅雪辭繃着臉沒接話,車內安靜半晌,他緩緩開口:“公司每年體檢是在幾月份?”

蘇卿怔了怔,似乎是沒反應過來話題怎麽轉得這麽快。

“每年的六月份。”

“嗯。”

“有什麽問題嗎?”

傅雪辭面不改色:“沒有。”

以後他會讓醫院着重眼科的檢查,以确保員工視力正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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