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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碗裏的紅燒肉分量十足，一塊兒就能把嘴塞滿。

除了濃郁的肉香，肉上還有股勾人的甜味兒，肯定是小火慢煨炖了許久，糖分剛剛好被吸收，這才能把它炖的外焦裏嫩、顏色也恰到好處，紅撲撲的瘦肉跟亮晶晶的肥肉層次分明，加上肉下面還鋪着滿滿一層吸飽了肉汁的土豆塊，邊角都被炖化了，碗邊緣都攢出一小層土豆泥來，壓着最底下香噴噴的大米飯，很難不令人食指大動。

除此之外，就連盛肉的青瓷碗也頗為精致，釉料清透溫潤、不似凡品。

可對着這樣一份美食，沐星移卻警惕性後退了一步。

他屋裏的窗戶一直是鎖着的，剛才一進來就關了門，密室條件下忽然多出來一碗紅燒肉換成誰都會覺得可疑。

可那碗肉實在太香了。

沐星移雖然心智偏成熟，但到底也是個孩子，沒一會兒就忍不住地又往窗臺上看了一眼，然後就發現裝肉的青瓷碗和窗戶的夾縫處還有樣東西。

深吸一口氣靠近，挺眼熟。

再靠近，竟然是跟先前帳篷裏一樣的詭異點心？

另一邊，程諾剛打上針。

白天紮的左手，針眼兒還沒好，晚上自然輪到右手。輸液打針的手不能亂動，所以程諾再玩手機效率可比下午慢多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登陸。

大多數游戲裏，美食都是消耗型道具，投喂給角色後頂多給個兩三秒動畫就沒了，所以程諾完全沒想到自己再上線時還能看到他買的那碗紅燒肉。

啥情況啊？

隔着屏幕，又是Q版臉，程諾看不出沐星移臉上充滿戒備的微表情，只能看到他瞪着兩個圓不隆冬的黑色豆豆眼守在窗臺邊，像是在給那碗紅燒肉站崗放哨似的怎麽都不下口。

大概……是游戲設定的太真實了，所以從小生活貧苦的小主角被他這一晚紅燒肉驚呆了？

古代人嘛，物資匮乏，沒見過世面很正常，想不到別的原因程諾只能這麽認為，剛好這會兒病房的門又響了，這次是他去手術室探望朋友的爸媽回來了。

家長們好像都不喜歡看見孩子們玩任何數碼産品，瞧見爸媽，程諾也本能收起了自己還沒捂熱乎的手機。

程媽媽這一趟就是來跟程諾告個別，醫院不讓兩個人陪床，她只能先回家，臨走前程諾卻把她喊住了：“對了媽媽，咳……你朋友那邊怎麽樣了？你哪個朋友啊？”

聽見兒子咳嗽，程媽媽立刻給他倒了杯熱水：“是我初中同學，就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小妍阿姨，以前住過咱們家樓上。”

程諾頭搖頭，沒一點兒印象。

“那會兒你還小，不記得也正常。”程媽媽邊讓程諾把熱水喝掉邊繼續說：“她家兒子只比你小一歲，咱兩家當鄰居的時候你倆關系可好了，她家要搬走的時候你哭了三天呢。”

“……”

還好他沒印象了。

“就是他出了車禍嗎？”

“嗯。”

“那現在怎麽樣了？車禍嚴重嗎？”

程媽媽垂眸，輕聲說：“沒事，雖然車禍比較嚴重，但那孩子的生命體征很穩定，已經脫離危險了，只是人還沒醒，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畢竟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精力都旺盛，什麽都好恢複，說不定哪天他就醒了。”

程諾抿住唇，沒回話。

程媽媽雖然沒明說，但他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那個阿姨家的孩子永遠都醒不了了。

車禍重傷到昏迷不醒的劇情程諾還只在電視劇裏看過，沒想到那邊傷的那麽嚴重，即便他對人家沒印象了也忍不住為同齡人感到惋惜。

與此同時，發現詭異點心後沐星移徹底肯定幫他拿到基礎劍法的跟雪地裏留下帳篷、救了他一命的是同一個人了。

沒想到那人還挺“長情”。

沐星移不由好奇起那人的身份來，會仙術又能進得了逍遙宗，八成也是這的人，而能有踏雪無痕、隔空取物等修為的絕非尋常弟子，說不定還有相當的身份和地位，可這就讓他更迷惑了：這樣一個人憑什麽對他這麽上心，三番五次伸出援手呢？

沐星移很有自知之明，也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他現在既沒身份又沒地位，更沒有任何的過人之處，有這般本事的人哪屑于從他身上撈好處？

所以，那人幫他的原因應該跟當初給留下帳篷一樣，純粹出自善意和好心。

沐星移黑沉的眼眸微亮，心中無限動容，但并非感動。

對大多數人而言，自顧不暇才是常态，只有高高在上的人才有“憐憫”的資格。那些所謂的聖人不都這樣麽，習慣也享受被仰望、被感恩戴德的快感，美其名曰普度衆生，實則更享受私欲罷了。

沐星移想，他的存在對“那人”來說大抵與路邊流浪的貓狗無差，心情好了就逗弄兩下留根骨頭，心情不好了任他如何搖尾乞憐都沒用，至于那所謂的“上心”，大概是因為自己從不生谷的大雪裏活下來跟“那人”給的帳篷有關，讓“那人”有了幾分成就感吧。

既然如此，他何不好好利用這份“好心”呢？

窗臺邊的紅燒肉還冒着熱氣，東西剛留下，人肯定也未走遠，于是沐星移深吸一口氣，醞釀片刻，再開口時他的聲音都哽咽了，他對着窗臺試探道：“是你來了，對嗎？”

沒有回應。

沐星移沒氣餒，繼續感動道：“之前雪地裏的帳篷，院子裏滿滿的木柴、水缸，還有基礎劍法……這些都是你做的，對嗎？”

還是沒有回應。

所以是他猜錯了，那個人留下東西就走了？

為防萬一，沐星移持續“感動”到天亮，直到公雞報曉、窗臺上的紅燒肉徹底涼透，他仍沒得到任何回應，這時他才肯定那個人确實早就離開了。

就這樣，沐星移眼底閃爍的“淚光”瞬間消失，趁着天色還沒完全亮起，他在院外挖了個深坑，堆上幹草點起火來，然後就把窗臺上那碗紅燒肉倒了進去，小熊餅幹也沒落下，沒一會兒就燒成了灰。

再誘人的吃食，來路不明他也不會動，加上這些東西不在外門弟子的份例之中，留下只能徒生事端，完全燒掉才安全。

“那人”留下的東西只有青瓷碗一樣沒法用火燒掉，解決它的方法有千萬種，但這是“那人”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了，沐星移最終還是沒舍得它，只把瓷碗泡在水裏沖洗幹淨，然後仔細藏在了牆邊第三塊磚、他放儲備糧的秘密角落。

知恩圖報可是人人歌頌的美好品德，留下這個碗将來說不定有大用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