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行至揚州

李夢一邊走一邊道：“萬歲爺那裏到底是什麽事？”, 蘇培盛在前面一邊開路, 一邊小聲道：“早上四爺進萬歲爺居處的時候還還是好好的，後來八阿哥也進去了，不知為了什麽事, 同萬歲爺竟是執拗了起來，萬歲爺發了天威，奴才本是在外面候着的，就見八阿哥和咱們四爺一起悶着臉出了來, 奴才自然不敢問四爺……”，李夢聽他說得不清楚，打斷問道：“八阿哥的事情先別說了，咱們爺現在怎麽樣了？”。

蘇培盛苦着臉低頭道：“事倒是沒什麽，只是火氣大得很，側福晉！您可快可憐可憐咱們這一院子奴才吧！四爺發的火再大, 見了您也是平了一半，再見了小格格，又是平了一半！您只當可憐可憐咱們做奴才的難處！”，一邊說着一邊回頭見翡翠正抱着竹星，跌跌撞撞地跟着李夢往前走，竹星這是哦戶也不哭也不鬧了，只是兩只粉藕一般的小胳膊緊緊地抱着翡翠的脖子，一聲不敢吭地看着大人們。蘇培盛連忙跺腳道：“翡翠姑娘！您可千萬仔細着點！這已經夠亂了, 可千萬把小格格再抱緊！”。

翡翠趕得一頭都是汗, 聽見這話并不和蘇培盛分辨, 只是咬着牙将竹星又往肩膀上緊了緊，這才跟着李夢一起走。李夢身為側福晉之後，進入原是不願帶着太多仆從，說是嫌麻煩，偏偏胤禛看着覺得不像樣子，硬是讓她去哪兒都得按照側福晉的規格，帶上對應人數的奴才，這麽一行人浩浩蕩蕩，氣派倒是氣派，只是走起路來便慢了許多。好一會兒才氣喘籲籲地趕到了院子裏。

便見門口跪了一地的奴才，兩個小太監見了李夢便如見了救命菩薩一般，立即磕下頭去道：“側福晉！”，李夢來不及說別的，只道：“爺呢！”，說話時，便見正屋裏靜悄悄的，她提着旗裝下擺，小心翼翼地邁了進去，卻見堂屋之中哪裏有人，胤禛此時正躺在裏屋矮榻之上，婢女們遠遠地袖手站在屋角，見李夢來了，都如遇大赦，李夢擡手道：“你們都出去罷！”，一時間，屋裏奴才全部都退了個一幹二淨，見這光景，李夢便能想象到方才胤禛回來的時候，是什麽樣的臉色。

她也不問今天的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只上前，見胤禛躺在那矮榻上，便輕輕拉了軟被幫他蓋着了，半晌才聽見胤禛哼了一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李夢低頭輕輕拍了拍他手背，起身倒了一杯熱茶送到胤禛手裏，胤禛卻不接，就着李夢的手喝了幾口，才道：“盡早收拾收拾，咱們也快回去了，”，李夢只道“是。“，看胤禛喝完了茶，就手用袖子幫他擦了擦嘴角，這才把查完收拾到一邊，柔聲道：‘爺累了，休息一會罷。”，胤禛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你就一點都不好奇今天早上發生了什麽事？”。李夢搖搖頭道：“我笨，朝堂上的事情，我們後宅女子更是不懂，我只知道爺向來的主意是最英明的，爺也是這天下最有福氣的人。”，她這馬屁拍的好，胤禛聽到前半句，原本臉上甚至微微透露出一點笑意，待到聽到後半句最有福氣的人雲雲，面容一肅，上前便握住李夢的手，道：“糊塗了！這樣的話也是能講的？”。

李夢自然不能告訴他：你就是未來的雍正帝，當下只能嘻嘻一笑，擡手打了打自己嘴，道：“是我糊塗了。”，胤禛看她一晌，搖了搖頭，放下手來道：“前些日子還誇你警醒，可見是個不能誇的！”，這樣說笑了幾句，屋子裏氣氛便松弛下來，李夢看胤禛臉色也比方才好了許多，這才慢慢道：“爺要不要用點膳？”。

胤禛想着早上在康熙面前的情形，有意無意地道：“你是沒見到當時的情形。”，李夢這時才道：“到底是為了什麽緣由呢”，胤禛搖了搖頭，道：“多少年的積弊了！不過是為了戶部官員的選調，這一塊原是想給老八練練手的，偏偏老八年輕，又太過浮躁，言語皇阿瑪的痛處。”，李夢心中微動，不再說話，只是握緊了胤禛的手，看他眉頭微微皺，心中心疼，不由得伸手撫平了他眉間皺紋，湊在胤禛耳朵邊道：“總之爺要相信我：你是這世間未來最有福氣的人，不用愁慮這些多餘的事情！”，胤禛聽她語意中所指，一時間竟是握緊了她的手，回望回去，見李夢已經垂下睫毛笑了，胤禛擡手揉了揉她腦袋，苦笑着道：“有時候，爺都不知道到底我的小夢兒是個笨丫頭，還是個世上最頂頂聰明的丫頭。”。

李夢嫣然一笑，道：“還丫頭呢？”，又指着早被翡翠放進搖籃的竹星，道：“這小丫頭現在會叫額娘了。”，胤禛精神一振，道：“是麽？”，變讓李夢将竹星抱了來，逗弄了半晌，卻聽她阿娘、額娘地叫得分不清楚。胤禛上午在康熙面前全是緊繃着的，這時候驟然放松下，便只覺得一身的疲軟困倦都湧了上來，不一會兒竟抱着竹星在矮榻上睡着了。

李夢對着他凝視了一會兒，伸手輕輕撩了撩他的頭發，出了內屋，翡翠低聲道：“側福晉！”，見李夢不予理睬，趕緊帶着婢女奴才們跟上伺候。李夢吩咐道：“四爺困了，在屋裏歇息一會兒，你們不要進去吵着他，一會兒他若是醒了，便把午膳給他端進去。我只在院子裏看看，不要大驚小怪！”，她平日裏寬厚溫和，此時忽然肅色起來，一屋子奴才都正容應了下去。翡翠趕緊追上道：“側福晉，奴才跟着您罷！”。

李夢回頭一笑道：“沒說不讓你跟啊！”，翡翠見她方才威儀肅色，真正是擺出了側福晉的架子，這一會兒卻又言笑晏晏，恢複了平日裏的模樣，一時心中忐忑，不敢再說什麽，便見李夢出了院子門，也就站在花園小道上四處看了看，并沒多走——她知此處為龍駕休憩府邸，地方不比紫禁城，本就極小，更不可随意亂走，沖撞了貴人。

翡翠站在李夢身後，見她眉目間神色不似往日，又陪了半日，見那天邊日光漸漸隐去，烏雲滾滾地壓了上來，忍不住小聲道：“側福晉，還是回去罷！”，此時雖然是正午，卻因要下雨，天色昏暗欲晚，黑雲壓宅。李夢擡頭看了看天，嘆了口氣道：“山雨欲來。”。翡翠聽得似懂非懂，笑着接口道：“夏天日頭大，這雨下不了多久也就散了。”，李夢心裏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心道：這一下只怕要下數十載光陰了。又回頭對翡翠道：“行了，回去罷。”，翡翠不意主子這就回去，臉上呆了一呆，李夢看了好笑，經過她身邊時伸出手在她額頭上不輕不重地打了一巴掌道：“笨丫頭！”。

兩人進了屋子裏，卻見胤禛已經換了一身素色青衫走了出來，兩人在膳桌邊坐下了，見婢女擺上膳食來，李夢示意翡翠接過蘇培盛手中的布膳筷子，拿到自己手中，起身親自幫胤禛夾了幾筷子揚州當地的風味菜來，柔聲道：“爺嘗嘗這些。”，胤禛應了一聲，一邊埋頭吃菜，一邊伸手拽了她下來道：“側福晉也坐一坐，如今越發賢惠了。”，李夢聽他語意中有調侃之意，向他瞪了一眼，卻見胤禛臉上露出落寞之色，低低道：“夢兒，你卻是不知道，月底便是皇額娘的忌日了。”，李夢心中一動，握住他手，正想說話，卻見外面轟隆一聲，風直接從窗戶建灌了進來，直吹的兩人發絲衣帶皆飄了起來，便見一聲炸雷連一聲，雲層中閃出一道火線來，生生地擊打在遠處的屋頂，甚是駭人。李夢原是坐在桌邊的，見狀不由得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

雁陣起了身，繞過桌子，走到她背後，扶住她肩膀，道：“夏天真是來了，這雨沒有一個時辰只怕是不會停。”，李夢沒說什麽，趕緊起了身，走進內屋，那屋裏的婢女見了她來，蹲下身行禮道：“側福晉！”，李夢走過去，見竹星瞪着眼睛在搖籃裏看着天空，她連忙把竹星抱了起來，一邊哄着一邊重新走了出去。便見一個小太監模樣的人剛剛出去，胤禛手裏卻是拿了一封家書，那上面封印朱紅欲滴，見李夢走出來，胤禛放下手中的書信，伸手捏了捏山根處，慢慢道：“福晉要生了。皇阿瑪今早是想着早日回京，正好，我們也該回去了！”。

康熙三十六年夏，天子禦駕回京。

胤禛回府後第十日，福晉烏拉那拉氏産嫡長子愛新覺羅·弘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