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晚上回家吃飯

晚上回家吃飯

到K城了。

下車的一瞬，是熟悉的味道，童野的腳步還是不由頓了下，自從離開遲家，迄今為止是她第一次回來，走的那天，是個天氣陰暗的早晨，陰雲蔽日，她原本以為自己可能近幾年都不會再回來。

“走啦，葉子，發什麽呆呢。”韓英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帶着她大步往前走去。

從車站出來坐上了一輛出租車，此番前去的目的地是韓英子家。

道路兩旁的高樓大廈直指青天，車水馬龍往來不絕，這裏依然還是她離開時的大都市，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真是懷戀。

盡管已經過去十年，童野還是會想起星星點點和父母在一起的時光，他們一起去過哪家餐廳吃飯，一起去過哪裏的公園，一起逛街購物…

“等會到了家，先休整休整，我們在家吃了午飯下午出來逛怎麽樣？”韓英子開始規劃一天的行程。

童野回過神，呆鈍地點下頭：“好。”

“我先給我媽打個電話，告訴一聲我們已經下了車。”韓英子說完，拿出手機撥了電話。

沒一會，電話接通，那頭傳來一個成熟女人的聲音，“英子啊，你和小葉兩個人到了嗎？”

“嗯，在出租車上了，爸中午回家吃飯嗎？”韓英子問。

“回，我早上特意交代了，說是家裏要來特別的客人。”

這話，童野也聽見了，因為韓英子拿手機的方向，就靠着童野這邊，即使沒有開免提，也能依稀聽見。

韓英子怡然而笑：“媽，葉子現在就坐我旁邊呢，我讓她跟你說說話。”

Advertisement

童野起初是有些抗拒的，現在的她…深知沒有小時候那麽會迎合大人，反倒是很笨拙。

但韓英子話撂在前，且已經将手機遞到了她嘴邊，童野沒有退路。

“李阿姨好…”童野拘謹地打起了招呼。

“哎小葉好，我們英子沒去給你添麻煩吧。”

“沒有，沒有，英子很好。”

“媽…你怎麽竟說這些，我比葉子大，我是姐姐，我會給她添麻煩嗎。”韓英子頗為埋怨在一盤嘟囔。

“好好好，我先去收拾收拾家裏，今天要給葉子做好吃的。”

“行，媽你先去忙吧，我們應該要不了多久就到了。”

總算是結束了通話，童野在心裏暗自舒了口氣。

韓英子家和童野原先的家就在同一個小區，只不過她們家住小高層，童野家住別墅，兩邊區有一道兩米出頭高的栅欄，栅欄間有道小門常年開着，屬于同一個物業公司管理。

十年前出事的那晚，好巧不巧童野就在韓英子家玩，那時候她新買了一套樂高，邀請童野一塊玩，兩人雖差五歲，卻總能玩到一起。

出租車很快駛入了小區，童野的視線卻緊緊盯着栅欄的另一邊，一棟棟別墅從眼前劃過，再次喚醒久遠封存的記憶。

童野不常回來這裏，尤其是早些年，心裏總有種抗拒，害怕想起些膽寒驚悸的畫面。

“抱歉啊，葉子，我不知道司機會走這邊的路，早知道我讓他走北門了。”下車後，韓英子有些抱歉地說。

童野抿唇一笑搖搖頭說：“沒事。”接着又擡頭看向遠處的那個方向，主動言：“一會我想去那邊看看。”

“我陪你去。”韓英子即脫出口。

“不用，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我不進去，就在外面看看，很快就回來。”

見童野這般堅定執着，韓英子只好随她心意，“行，那我們先進去吧。”

她家就在一樓，還有個小花園，跟随韓英子進屋，她母親李惠紅趕緊前來迎接，童野适時喚了聲李阿姨好。

李惠紅見了她，很是喜歡地打量又打量，牽着她的手說：“葉子又變漂亮啦。”

“沒有…”

“阿姨說有就有，來把包給我，我幫你放着去，中午準備的都是你喜歡吃的一些菜，多吃點啊，瞧你瘦的。”

童野被熱情簇擁，好像短暫得重獲了家人的溫暖，但她清楚，那不是真的。

“媽，你偏心，還有我呢！”韓英子故作不滿。

李惠紅白了她一眼道：“你哪天不在家吃飯，今天都做葉子喜歡吃的怎麽啦，她是妹妹，你要多讓着。”

韓英子撇嘴不開心，下一秒實在繃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要是葉子真能做我妹妹就好了，獨生女太孤單了。”韓英子撲過去一把摟緊童野的肩頭，将臉往她頭發上蹭，“有個妹妹一定會很幸福的吧。”

“英子……”身下的童野發出艱難的抗拒聲。

這時已經回去廚房忙碌的李惠紅跟着附和：“我倒是希望小葉能當我女兒呢，女兒多是福氣啊。”

“是吧是吧哈哈。”

童野則小聲弱弱地問一句：“英子，我能不能……”

韓英子愣了一下，立馬意會地放開她，“你去吧，不用着急，離吃飯還有一會。”

童野感謝她的理解，點點頭。

從英子家出來，童野獨自踏上回“家”的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覺別墅區那邊的天空都是一片灰蒙。

每走一步，腦子裏都能竄出當年的回憶，下着大雨的夜晚，冒雨從這條路往家奔去的小身影。

童野出去後，韓英子有些無聊地癱坐在沙發上發呆，廚房裏再次傳來聲音。

“葉子在影視城那邊怎麽樣啦，她一個小小丫頭會不會受欺負啊？”

“會受欺負是肯定的，畢竟她一個新人又沒背景，但是她從來對我都是報喜不報憂。”

“這孩子是這樣的，畢竟遭遇了那樣的變故，又在一個陌生的豪門大家庭寄居了十來年，是人都會性格大變的，更何況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記得那孩子小時候多活潑了。”

“不過，媽，這次還是有好消息的，已經有經紀公司的星探找上了葉子，想要和她簽約呢。”

“真的嗎，那實在是太好了，小葉爸媽在天之靈也會寬慰些許吧。”

即使過去了十年，童野依然不會忘記自己家所在的位置，當然，現在這裏早已易主，居住了別的人。

童野就愣愣地站在原地，別墅門前的馬路上，看到已經翻修過不再是原樣的房子，情緒洶湧，一下子眼淚便浸濕了眼眶，打轉着持續不肯落下。

其實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經沒有家了，如同浮萍漂泊不定。

不想被過路的人當作異類，童野迅速調整自己的心情，轉身離開前又忍不住回頭瞄了眼，随後徹底向前走去，不再回頭。

午飯時韓英子的父親回來了，韓志斌是一家國企的老幹部，童野父親生前與之交好多年。

見面以後，童野依舊很有禮貌地叫了叔叔好。

看到童野，韓志斌每次都會不自覺流露出愁容，然後就會開始感嘆命運對童家太不公，童輝是個很好的人，這輩子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飯桌上多喝了兩杯，韓志斌忍不住向童野表達歉意，“不是叔叔當年不願把你接到家裏來養，是被遲家的人搶先了一步啊，他們家那個老爺子……唉，我後來又上門了好幾趟，可是人家就是不讓我接你過來。最後看在人和童輝兄也是老戰友的關系，應該不會虧待你，索性這事也就作罷。”

随後李惠紅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小葉，你不會怪我們吧。”

童野淺笑着搖頭：“叔叔阿姨有這份心，童野已經感激不盡了，你們的心意爸爸媽媽在天上也一定能看到。”

童野也會想，如果當年去接她走的人是韓家，那她又會有怎樣的命運？

她一定不會認識遲蘊了吧…

不知道為何，想到當下這個結果，童野很不希望。

飯後，韓叔叔出門工作，李阿姨則去居委會辦事，童野和韓英子也收拾收拾準備出門去。

“南天街那邊新開了一家大商場，可好玩了，還有一家密室成了網紅打卡地，我們下午去那邊吧。”韓英子眉眼舒展出一個興奮的弧度，喜不勝收。

“好。”童野淺淺笑着應聲。

“唔。”韓英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把童野的小臉，“葉子你怎麽這麽好啊，跟你說什麽你都說好，太夠意思了，不過你一個人在外頭，可不要随随便便答應別人的邀請哦，尤其是男人。”

兩人收拾完正準備出門，人剛走到一樓的花園，童野兜裏的手機響起了鈴聲，因為擔心是影視城來的通告，童野的手機幾乎二十四小時待機。

拿出一看，竟然是遲蘊。

一旁韓英子好奇湊近，“是她啊，你先接吧，我去外面等你。”說完噠噠跑開。

站在花園中間，童野接起了電話，主動禮貌性打了招呼：“您好。”聲音稍稍有些顫抖，面對她總是抑制不住的緊張慌亂。

“現在在K城？”遲蘊問，聲音不喜不怒，語調平和。

“嗯，在朋友家，正準備一起出去玩。”童野如實告知，頗有全盤交代的意味。

對面沉默了下，大概有兩秒的時間。

等待的過程，童野心突突的，難以抑制的心慌。

随後，電話那邊的人又道：“晚上回家吃飯。”

“啊……”童野小小的驚慌了下，差點以為自己聽力出現問題。

“不…不願意嗎？”遲蘊的聲音第一次展現出了迷茫。

“不不是，我…我只是…”童野結結巴巴，半天沒能組織好語言。

畢竟這還是這麽些年來，遲蘊第一次對她說這樣的話，回家吃飯。

童野也有點迷茫。

那個家…是她的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