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一聲紊周哥叫完,嚴紊周挺詫異看着他,似乎在等下文。

在‘來接你’還是‘純路過’中,成虞搖擺不定。

一旁裴牧近前,笑着看向成虞,“又見面了,小朋友。”

上回不都跟他說了自己滿18了麽,還小朋友小朋友地叫,成心的吧?!

成虞沒理他。

嚴紊周看出點端倪,正要說什麽,身側箍着的人大概是看面前幾人站着不走,又不言語,不知道在搞什麽小九九,當即一揮手,差點碰着成虞。

嚴紊周趕緊把人往後一拽。

彭澤一個趔趄,迷蒙的雙眼讓搖晃的腦仁一刺激,有點清明起來。

他瞪着面前幾人看了圈,大着舌頭喃喃,“我,我……女神呢?”

“早走了。”嚴紊周回他。

“走了?”彭澤像是聽到什麽驚世遺憾,懊惱地連拍頭,“不說好我送她的嘛!怎麽就走了呢……”

嚴紊周無語片刻,連白眼都懶得翻。

叮的一聲,裴牧下意識看回手機,是他家司機給他發的消息,說是已經到了。

裴牧擡眼望去,招呼司機近前。

迷瞪瞪的人這會好像才看清,他們當中多出個人,緊盯兩秒,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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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那個挺有個性的少年!

彭澤非常自來熟地踱步過去,一拍成虞肩頭,醉酒的人沒個輕重,險些給他一邊肩拍得塌下去,“弟弟,你怎麽來了?”

弟弟?

成虞莫名看了眼嚴紊周。

又飛速把頭低下,對于這個問題他還沒想好怎麽回答。

誰知下一秒,彭澤像是想起什麽似的,一疊聲的“哦哦哦”,信誓旦旦道:“我知道了!”

成虞莫名看向他。

“是不是周發的那條朋友圈把你給招來了?”

彭澤盯着他,看着像是又要彭大師上身了,“我說得對不對!”

某人心裏一跳,有點心虛。到口的答案呼之欲出,被彭大師一語中的。

雖然看到第一眼,大概率猜到會是個惡作劇,但成虞還是來了……

見他不說話,彭澤也不惱,已經轉向一旁的嚴紊周,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邊笑邊感慨,“好弟弟,真是咱的好弟弟,對你真好。”

嚴紊周本來虎着臉,‘對你真好’四個字一出,又像是搔到他心窩某塊柔軟處,對于成虞深夜不學習不睡覺亂跑這件事,好像沒那麽氣了。

嚴紊周走過去,問,“拿的什麽?”

成虞一愣,這才想起來,趕忙遞過去。

是之前那條圍巾,拿過來大概是怕他冷?

嚴紊周盯着羊絨圍巾看了幾秒。

裴牧領着他家司機近前。

老司機很有眼力見,幾人中掃了眼,當即快步走到彭澤身邊,先幫着嚴紊周把這醉貓攙扶住。

裴牧看向嚴紊周,“一塊走?”

目光從圍巾上收回,嚴紊周朝他笑了下,“不了,”順勢把醉貓往他手裏一塞,“辛苦你把他送回去了。”

裴牧沒再說什麽,架住彭澤,瞥向他,“外面涼,路上多注意安全,到家跟我說一聲。”

兩人一左一右,架着醉貓往車前走。

臨進車門,裴牧躬腰身形微頓,朝這邊看了過來——

圍巾已不在嚴紊周手中,那人側對着他,此刻正一圈一圈繞在少年脖頸上。

他圍得很仔細,還會細心地把繞到脖子後的圍巾都抻平。

全然是年長者照顧年幼者的姿态。

裴牧側面打聽過倆人關系,知道的不多,卻也聽說了這少年小時寄養在嚴家的事。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正思忖間,那邊圍好圍巾的人看了過來。

意外的視線觸碰,裴牧眼見面無表情慣了的人,卻突兀地牽扯起一邊嘴角,對着他笑了下。

笑容很淡,約莫只是牽動了面皮,卻讓裴牧一瞬訝然。

之前自己帶嚴紊周離開那回,似乎也在進車前,對着這少年笑了下。

看似禮貌又紳士的笑,或許只有自己知道,那個笑容中,得意更甚。

這才不過幾天光景,這少年竟又原封不動地給他還了回來。

車內,裴牧從後視鏡中望着倆人漸遠身影,嘴角扯出個笑。

對于倆人間的關系,他更感興趣了。

或者說,對于成虞對他這個哥的态度究竟如何,他更想一探究竟了。

-

這回遠沒上回喝得多,嚴紊周到家,他爸還沒睡,知道他在等自己,嚴紊周也不好多說什麽,只叫老人家趕緊休息。

嚴父湊他身邊聞了聞,“嗯,這回倒喝得不多。”

就是這煙味有點大,“趕緊洗洗睡了。”

嚴紊周诶一聲,推着他爸往卧室走,“您啊,趕緊睡吧。”

淋浴間霧氣很快蒸騰起來,嚴紊周洗了個戰鬥澡,一抹鏡面,正準備圍浴巾的人卻突然愣了下。

鏡面中,嚴紊周隐隐看到的,是成虞。

或者說的準确些,是那孩子站在樹下或角落裏的側影。

回來這些天,他好像等了自己兩回了……

剛才彭澤在,情況有點混亂,嚴紊周沒問出這小子幹嘛來的。

倆人一道回家,他又有點頭暈,竟顧着吹風了,也忘記問這小家夥了。

沒過多久,鏡面中人影漸漸清晰,唯有那雙眸卻越來越失神。

不會是看了朋友圈那條不知所謂,專門過來接我的吧?

應該不能。

誰會看這麽條朋友圈就大半夜地跑來呢?

這不純粹有病嗎?一看就是整蠱發的啊……

那就是路過了?

要路過的話,學校至多9點半就下自習了,不可能晚到11點。

會不會是找同學一塊學習去了,上回他爸不是還說遇到成虞外出說是要跟同學一塊寫作業嘛。

對,重新擦亮鏡面,嚴紊周拿起一旁吹風機,心下有了決斷。

應該就是正好路過。

頭發吹幹,臨睡的人,最後看了眼微信,确保今晚聚會成員全體都安全到家後,手指不自覺下滑,找到倆人對話框,嚴紊周想了想,盡管沒有新消息,還是點了進去。

倆人自加上以來,其實對話寥寥,嚴紊周往上翻了翻,沒什麽有營養的內容,退出時,正好看到唐知年給他分享了一個歌曲鏈接。

一聲苦笑,這孩子倒是給他發的勤,兩廂一對比,嚴紊周又有點愁了。

他是老了麽,真是鬧不準現在的孩子都是個什麽心理。

-

後面幾天,随着周女神大駕光臨,公司忙了好一陣,原本想着找機會問問成虞那晚的事,也就這麽不知不覺擱淺了。

時間一晃到了周六。

雖然新公司業務繁忙,但好在他們有個好領導,盡管有時也需要在家辦公,但至少不用去公司,算得上雙休。

嚴紊周知道成虞他們周末學校安排是周六上午和周天下午到校,中間湊了一天時間給他們休息。

看了眼手邊禮品袋,這是上回陪彭澤去給女神挑禮物時,順道給成虞買的那本相冊,嚴紊周想着正好趁成虞在家給他送過去。

門開,還沒關,就聽“咚”。

聲很大,嚴紊周一愣,轉身看去——

身後的門因被重力猛地推開,一下撞到牆上,又反作用力地往後彈了幾分,正被要出門的人一把伸手撐住。

這麽大力的一來一回,嚴紊周眼見那門框都跟着晃了晃,足夠映照出此刻門口主人的心情。

果然,成虞臉色是他從沒見過的難看。

蒼白的面色中混合着灰敗,嚴紊周心裏倏忽一下,對上他眼時,酸酸澀澀地情緒一閃而過。

那是心疼的感覺。

成虞微張口,看起來想說什麽,不等他說,門裏又一個身影頃刻就旋到了門口。

嚴紊周越過成虞,看向那個人。

男人一身西裝穿得很挺括,發蠟也打得一絲不茍,除了此刻面部神經有些微跳外,看起來完全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

嚴紊周認出他是誰了。

成峰,成虞的父親。那個被成虞玩笑稱為家中過客的男人。

男人手上還拎着個什麽東西,顯然有些氣急,但依然保持着較好的禮貌,遞到成虞面前,“小虞,你多少吃點,也算你雲阿姨一點心意,知道你現在上高三,正是學習的關鍵時期,這湯她煲了好久,專門拿給你補身體的。”

沒說的話,成虞咽回了心裏,對上成峰手中拎的那個保溫飯盒,成虞接過。

成峰面上一喜,剛想再趁機說什麽,就見這崽子把那飯盒直接朝後丢了過去。

像扔垃圾似的。

“哐”。

飯盒破裂,湯汁四散,玄關地面頃刻覆滿淡黃色的液體。

幾粒枸杞随着湯汁流到了成峰腳邊。

高檔牛皮鞋面沾了點紅。

成峰像燙着般一抖腳,張口要罵。

成虞又望了眼對面人,一聲不吭地飛速旋下了樓。

氣急敗壞的人剛要追,往前幾步這才看到對門還有人,這人還一直在往自己這邊看。

成峰耐心告罄,想說什麽,直愣愣看過去,倒覺得這人有些面熟。

“你是……”

“成叔叔。”嚴紊周叫了聲,知道他貴人多忘事,幫他确定身份。

要擰不擰的眉,随着一聲叔叔,慢慢延展開。

既然是熟人,那就不好撒潑了。

知道他剛才一直在看,再說自己家裏是個什麽情況,這些老街坊們也多半都清楚,雖然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既然遮羞布都撕了個底掉,他也實在沒必要企圖遮掩了。

成峰一聲哀嘆,轉過身。

嚴紊周也沒再說什麽,回身從家裏拿出墩布,跟他一道清理玄關處四濺的液體。

樓下。

嚴父也挺忙。

老頭哼着曲,剛從社區老年團回來,今天有好幾個老太太都誇他美聲部分唱得不錯,給老頭得意壞了。

正經過花壇邊,怎麽見這人鬼鬼祟祟的?

女人踏着高跟,身段良好,穿着也十分得體,就是這姿勢,探頭探腦地,像個來踩點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嚴父打着商量,诶了一聲,問,“這位,您找誰?”

“這位”不妨身後來人,聽聲吓得一激靈,轉身幅度過大,連帶着高跟鞋都跟着晃了下。

女人本來讪讪,剛想說沒誰,就随便看看,擡眼一對上面前人,話頭一頓。

這人……她怎麽認得呢?

不,不是認得,是……

“诶,老頭,是你?”抱歉的音陡然變了調。

嚴父一愣,也想起來了。

這不那誰嘛,嚯,趕緊左右看了眼,幸好她家那倒黴孩子沒跟她一塊,不光他的小電驢,全小區的電驢可都放在樓下,再讓這猴崽子挨個打碎後視鏡可還了得?

猝然間的狹路相逢,女人立馬換了副臉色,身也不躬了,面上那點沒來得及褪去的尴尬全數轉為了刻薄,兩手往胸前抱臂一架,“喲,敢情您住這呢,”女人回望老舊樓體一眼,“我說呢,這地不少年頭了吧。”

“要是早先知道您住這,這素質低點就低點吧,也算合情合理了。”

“……”

剛才那點好心情頃刻消散,嚴父一口氣提上來,悶得胸口都疼,正要說什麽,身後一陣風起,腳步倉促間,少年人已經旋到跟前。

見到嚴父,成虞腳步微頓,叫了聲,“嚴叔叔。”

嚴父重重喘一聲,這口氣可算呼出去了。

還沒來得及問他這麽火急火燎地幹嘛去,女人尖銳的聲音響起,

“好啊,原來你們認識啊!”

成虞擡眸看去——

看了兩秒,這誰?

女人顯然讀出了他眼裏的茫然,更氣了。

明明前不久才撞了她的寶貴兒子,這就翻臉不認賬了?!

“臭小子,你家長呢!”女人一把揪住成虞上衣,“叫你家長下來,今天我倒要看看是怎樣的家長教出你這麽個沒禮貌的壞東西!”

家長?

成虞朝後看了眼,真稀奇啊,那人竟然沒追來,無端又想起剛才嚴紊周眼神中一閃而逝的黯淡。

心頭煩躁更甚,成虞沒什麽好氣地一把扯開女人的手,“死了,你怕是見不着了。”

女人一愣,嚴父上前拍了下成虞肩頭,跟他搖搖頭,意思是叫他別這麽說。

成虞退到嚴父身邊,緊抿着唇。

女人盯着他們,反應過來了,說死了,敢情是逗她呢,好小子,硬得就像茅坑裏的石頭,她雲天虹做生意這麽多年,什麽人沒見過,還治不了你這個小屁孩了?

一聲“成虞”打斷了女人想進一步不依不饒的舉動。

三人看了過去。

單元樓前,嚴紊周先一步邁出來,成虞面上微松,緊接着看到他身後人,又一瞬緊繃。

“老成,你可終于出來了。”女人一見他,緊着上前幾步,靠到男人身旁,眼剜着成虞,剛想再開口,見這男人也正看着面前少年。

破了一角的保溫飯盒拎在男人左手上,隔一會兒往下滴幾滴湯汁。

女人退開一點,似乎明白了什麽。

她有點不敢相信,卻聽她口中的老成開口打着圓場,“小虞,這是你雲姨,本來這湯……”

破了一角的飯盒還在往下滴着湯汁,男人沒再說下去。

暗自慶幸,幸好剛才上來時,他攔了下,沒讓雲天虹跟着,不然照這孩子氣性,指不定要鬧成什麽樣。

“他是你兒子?”女人難以置信。

成峰有些讪讪,想讓少年叫人,又覺得自己再開口也是多餘,別說叫人了,成虞大概連個好臉色都不會給她。

五個人就這麽僵在原地,氣氛一時有些凝固。

注意到那少年黑雲壓城的臉色,雲天虹突然覺得輸人也不能輸陣,她湊近成峰,小聲道:“上回推傷小淞的,就是你的好兒子。”

“……”

成峰擰眉,有些不确定地瞥她一眼。

雲天虹适時表現出一副很受傷的表情。

少年見倆人湊得近,無端火起,剛才這女人問他什麽,哦,想起來了。

成虞開口,“你不是吵着要見我家長嗎?”成虞伸手毫不客氣地指向成峰,“他就是我家長,但我想你們應該早就見過了吧,說了那麽多話,怎麽就沒聊聊他有個這麽不懂禮貌的兒子呢?”

“成虞,你胡說什麽呢!”地下情一下被人擺到臺面上,又是有外人在場的情況,成峰面上挂不住,聲音裏已然壓着氣。

成虞心中也窩着火,巴不得跟這男人幹一架。

氣焰一瞬拔高。

眼見倆人要掐,女人想當後媽就勢必要做好繼子跟丈夫間的□□工作。

雲天虹趕緊橫在倆人中間,一手推一個。

誰知手剛挨到成虞身前,少年用力揮開。

剛才有點不穩的高跟,這會跟着晃了晃,徹底熄火。

女人身形一歪,朝側方倒去。

成峰眼疾手快地拉住,可惜力道不足,不僅沒把女人奮力拉回自己懷中,反而還被女人帶着往前傾倒幾分。

最後一個坐地,一個躬腰,挺狼狽地看向彼此。

好嘛,剛才加之現在,成峰心中窩的火已經到了臨界點。

他起身就朝成虞走去。

像是知道他要幹什麽,對面三個幾乎都上前一步。

成虞邁的步子最大,幾乎是迎着成峰的巴掌去的。

少年在心裏失望地想,打吧,在這女人面前打完這一巴掌,也把這點微末的父子情一并斬斷吧。

嚴父一聲诶,落下的巴掌堪堪停在成虞面門一厘處。

成虞半閉的眼皮微微顫動,連帶着長而黑的睫毛都在撲簌簌抖動。

下一刻,預想中的巴掌沒落到臉上,他整個人倒是被個無名力道牽引,撞進了一個有點硬的胸膛中。

嚴紊周完全是以回護的姿勢半箍着成虞,并且執拗地把他頭護到了自己身前。

兩人身量相差不多,粗粗看去,成虞還要更高一些。

沒辦法再像小時候那樣,把這小家夥按進自己懷中,嚴紊周有點感慨,只好借了個還算硬朗的肩膀給他依靠。

那邊嚴父近前,幫着成峰把女人從地上拉了起來,口中念念叨叨,大抵說的是,這孩子不是故意的雲雲。

吃了癟的倆人,都朝這邊望了眼。

臨走,成峰嫌沒把氣撒完似的,把那缺了角的飯盒扔向垃圾桶。

鐵皮被砸,哐的一聲,在老小區悠長蕭瑟的走道間回響綿綿。

樓上幾戶看熱鬧的人家,這才哈欠一聲,掩上了窗戶。

剛才短短一摟,不過須臾,被放開的人一言不發地朝外走。

那些目光像針,不知從多久起,就開始細細密密地往幼小的孩童身上紮。

針細而小,即便破皮出血也不會留疤。

誰都知道流言難管,重要的是活好自己的人生。

但只有深切被紮過的人才會懂,皮下出血的每處紅點,都落成了心頭一根刺。

年深日久,刺深入腑。

不是不痛,只是不說。

即将拐出小區的人,被追過來的人猛然拉住。

那人叫他一聲。

成虞沒擡頭也不應聲,僵硬地矗立在原地,像是要把自己坐化成一座堅冰。

太狼狽了。

閉了閉眼的人,心中情緒幾起幾落,最終都化為狼狽兩字。

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笑話。

“成虞,”那人嘆一聲,“我之前跟你說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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