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第 13 章

教室廣播中校領導剛致完辭,因羅星文不在,提前打印好的成績單及其他材料,正由別的老師在挨個往下發。

成虞從班級窗口掠過,下意識瞥了眼。

正發到他那——薄薄幾頁紙平鋪在桌面上。

別的地方,家長正看着手中紙頁。

有認識的,相互交頭接耳在聊着什麽。

低低的交談聲在班內響得此起彼伏。

放眼望去,這份熱鬧中,唯獨只有他坐的那處,好似跟這吵鬧的世界一分為二。

薄薄幾頁紙此刻正靜靜平鋪在他的課桌上。

微風起——

掀起一角,紙頁薄滑,挨着課桌邊輕輕一擦,飄落在地。

少年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收回目光,轉身朝樓梯走去。

嚴紊周跟得不算太緊,他看到少年朝學校操場那邊走去。

放眼望去,目光盡頭豎了幾個單雙杆,旁側是器械室。

手機震了下。

嚴紊周拿出一看,是唐知年來電,但只是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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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開微信,果然小姑娘給他微信上已經發了好些消息。

剝離掉自責,擔心等,嚴紊周回她:[來操場。]

雙杠邊,少年抵着一側,背對着教學樓,從兜裏摸出根煙,徐徐地抽。

其實成虞已經在有意識戒煙了,因他見那人好像不怎麽抽煙。

上回跟彭澤出去玩保齡球那會,彭澤在他跟前抽煙,給他讓時那人沒接,聞到煙味好像還咳嗽了幾聲。

成虞那時就在心底暗暗發誓,以後能不抽就不抽了。

原來誓言是這麽輕易就能被打破的,煙燃一半,少年想到這,兀地笑了下。

那笑容很苦,約莫比抽進肺腑的煙油更加苦澀。

要說有多難過嗎?

好像也沒有。

世人難過大抵是因為事與願違吧,可這事放在他這,不過是揭開了既定事實上虛籠的那層華麗外衣而已。

其實內裏早就腐爛不堪。

“成虞!”

突兀地一聲喚回少年思緒。

成虞擡眸望去——

不遠處唐知年見他看來,停了奔跑動作,喘着粗氣,徐徐走來。

成虞摁滅煙,丢進垃圾桶中。

“你怎麽來了?”

唐知年近前,一捂鼻,緊着以手作扇,用力揮了揮,“什麽味,”很嫌棄道:“你又抽煙了?”

成虞看她一眼,擡腳預走。

“成虞!”唐知年急得又喊了一聲。

聽出了這聲稱呼中的嚴肅,成虞身形微頓,畢竟按以往,這人沒怎麽叫過他的名字。

成虞轉身,遞了個眼神給她。

意思是,什麽事?

“我跟你承認件事。”

成虞以為她要說的是嚴紊周的事。

其實那晚,她來找嚴紊周,成虞去廚房接水時正好看到了,再一聯想之前三人在奶茶店她跟李北遙一唱一和的內容。

動機為何,其實不難猜。

成虞之所以不說破,只是不想好意被辜負,盡管其實這份好意,并非他所需。

唐知年表情有些認真,成虞應她,“好,你說。”

面前人緩了緩。

“其實,那根棒棒糖是我故意弄壞的。”

成虞:“?”

什麽……棒棒糖?

成虞7歲那年接到嚴家,在嚴家一待就是3年。

雖然換了家庭,但大院環境沒換,相當于,他還是在家屬大院中無憂生活,所以這事,從根本上似乎對他影響不大。

如果沒有大院裏其他小朋友七嘴八舌的話。

小孩子口無遮攔,多半也是從父母那聽來的。

只說成虞是個野孩子,父母走了,都不要他了。

嚴紊周那會上高中,原是不知道這些的,後來有天見小男孩髒兮兮地躲在樓前小花壇邊抹眼淚。

他問情況,成虞這才弱弱地問他——

“我父母是不是不要我了?”

“那為什麽他們走得時候不帶上我?”

“他們都說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嚴紊周幫小男孩抹幹眼淚,從地上撈起,抱回了家,他在思考,這事應該怎麽處理?

後面幾天,嚴紊周想了個懷柔的招。

他去市場上稱了幾斤糖果,把院裏孩子都召集起來,給大家“開了個會”。

會議效果不錯,揣着滿懷糖果笑着離場的孩子們确認了一件事。

那個叫成虞的瘦弱小男孩不是野孩子,給他們糖果的大哥哥和大哥哥的家人們都很喜歡他。

這事獲益人中,只有個小妮子很不高興。

唐知年。

那會7歲的唐知年在大院中堪稱一霸,走哪都吆五喝六地帶着幾個“小弟”。

見自己小弟被招安,幫他的人竟然還是自己視為最親愛的大哥哥。

唐知年也想了個招。

成虞見少女難得面上一紅,

“所以,我就把我爸給我買的那個會轉的棒棒糖故意先弄壞,再拿去給你,讓你幫我拿着。”

某天下午,幾人間在樓前小花壇捉迷藏,小男孩拿着女孩塞給他的東西,警告他不準偷吃,然後跑遠了。

等她再回來取,那東西輕輕一旋就裂開了,她身後幾個小夥伴見狀都說是成虞趁他們藏起來不注意時弄壞的。

面對幾人指責,成虞百口莫辯。

小小的孩童,看着面前快戳到自己面門的數根手指,吓得連連後退。

腳底一絆,險些栽倒。

單車少年從小區門口擦着地旋進。

少年長手長腳,攔腰輕輕一撈,毫不費力地把堪堪栽倒的小男孩提到車前單杠上坐穩了。

後來嚴紊周重新給唐知年買了個更大轉起來更漂亮的棒棒糖,作為賠禮。

“我只是,”唐知年望定面前少年,“只是當時很嫉妒紊周哥為什麽老是護着你。”

說罷,唐知年忽地一笑,語氣一下輕松不少,“行了,這事擱我心中很多年,媽的,我今天終于說出來了。”

唐知年朝他側側身,“要打要罵的,你随意,我但凡吭一聲,老娘就跟你姓。”

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就算當時覺得委屈,那種感覺也早都模糊了。

成虞當然沒想着要打要罵,他只是突然……很奇怪。

奇怪為什麽唐知年會告訴他這些,奇怪為什麽會選擇現在告訴他?

“既然在心裏藏了那麽久,為什麽又要說出來?”成虞問她。

唐知年想了想,

“因為吧……”她看向他,很認真地注視,“這些年相處下來,我發覺你這小子還不賴。”

雖然兇巴巴的,看着不像個好人,可內裏……是個挺善良的人。

唐知年:“我只是覺得,如果世界對立,非要選一邊的話,我會站在你這邊。”

唐·中二少年漫骨灰迷·知年,說完這句,偷偷在心裏給自己比了個耶。

成虞莫名看向她。

少女笑了下。

可惜此刻夕陽正盛,逆光中,面前人表情看不真切。

即使不真切,成虞也明白。

那個笑容中,明晃晃寫着——

有人傷害他,就會有人願意站他這邊,告訴他,別怕,也別難過,你還有我們。

但……

“唐知年,不用道歉,因為不必。”成虞開口,語氣很淡。

“當年那件事,我也并非無辜。”

剛當完“聖母”的某人,有些怔愣。

“你的那根棒棒糖,我其實偷偷摔過,只是當時沒有摔壞。”

“所以,”成虞給了結論,“我并不是你口中還不賴的那種人。”

大院中,友親睦鄰,因為住得近,又是同個廠區,大家平時有個大事小情,都能相互照應上。

小時候的唐知年那麽跋扈卻沒幾家大人告狀,實在是因為她有對好父母。

唐家父母在大院內是出了名的恩愛。

她家就住隔壁棟二樓。

成虞每每放學路過,只稍擡頭,就能在廚房窗口看到倆人挨在一起的身影。

要麽是一個洗菜,一個切菜。

要麽是一個依在冰箱旁,看另個手下不停,兩人間有一搭沒一搭地徐徐說着話。

兩個大人間會有那麽多話可以聊嗎?

小小的孩童十分詫異。

他沒怎麽見過他父母挨在一起聊天。

至多逢年過節時,大家擁坐在一張桌上邊吃邊聊。

但那種情況……小男孩擡眼,見對面窗口中男人忽地擡手,幫女人把掉落在頰邊的一縷發絲輕輕繞到耳後。

好像又跟眼前這種情況不同。

後來,少年在新年祝福中學到個新詞——和和美美。

“和和美美,”成虞少見地感慨出聲,“你知道我當時看到這個詞,腦海中的第一反應是什麽嗎?”

“是我8歲那年,在你家廚房窗口看到的情景。”

“為什麽你的父母可以如此,我的就不行?”

成虞很輕地笑了下。

“你說你嫉妒我,其實是我更嫉妒你。”

“唐叔難得出次差,回來給你帶了好些東西,你拿出來在我們面前挨個炫耀,”成虞瞥向她,“那會你太開心了,應該沒有留意到,有個玩偶掉在我腳邊,我蹭着那只玩偶的爪子,狠狠地踩了一腳。”

“後來,你故意把那根棒棒糖塞我手裏,你們走後,我一下就把它摔到草叢中。”

唐知年訝然,表情是少見的不可思議和躊躇無措。

“所以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也不需要站在我這邊。因為……”

因為後面的話,少年頓了很久。

最終還是一咬牙,說了出來,“因為我不值得。”

“唐知年,不管是你還是李北遙,以後都別試圖對我好了,我并不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從小不是,現在長大了,就更不會是了。”

“我們幾個一塊玩,只是因為性格相似,跟別人玩不到一塊去,但本質上沒有那麽深的羁絆,還上升不到什麽革命友誼,當然也就不存在需要為朋友做些什麽。”

“我知道,你今天說那些事,是因為親眼見到我家裏是個什麽情況。”

成虞頓了頓,忽地朝她一笑。

像清風徐過,只是言語摻冰。

“我想我應該還沒活到需要別人可憐的地步。”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成虞走後,唐知年哭了很久。

“媽的,成虞個大,大傻逼,老娘以後要是再,再多跟他說,說一句話,我,我……”女生抽噎得太厲害,哭嗝一個接一個。

唐知年罵了會,狠話已經連不成線。

只有豆大的淚滴,跟斷線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墜個不停。

一旁李北遙急得像個熱鍋螞蟻,緊着遞紙,想說什麽,又不知道撿哪句說合适。

淚眼朦胧中,唐知年對上面前男神的眼,抽噎動作一頓,

“他是不是故意對我說那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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