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三
馮長河講完了那段故事後, 劉铮陷入沉默, 後面圍上來的幾個警察也陷入沉默。
半晌,有一個人壓抑着怒火喃喃:“原來,當年那十個人是這樣犧牲的......”
又有人嘆息:“哎,都是功績顯赫的精英啊。”
沒人說話了。不大的會議室裏,有人站着, 有人坐着,但都一動不動。大家仿佛親身歷經一般痛哀,也仿佛奪親之仇一般盛怒,最後表情都漸漸嚴肅起來, 勢要報仇除惡的強大決心凝聚在胸膛之中。
最後馮長河打破了沉默。他捏着水瓶, 突然問:“那個人說了什麽?”
宋魏民尚未從強烈情緒中抽離, 一怔:“啊?”
“那個人被帶進警局只問了一句話,體內機關就爆炸了。問了什麽?”
餘輝看了一眼宋隊, 然後替他回答:“是這樣的。做筆錄的警官問他,你叫什麽?
他說, 有用的名字叫青銅......”
“然後呢?”
“然後他就忍不住突然咆哮道,我體內有炸/彈啊,你們得救救我......”
馮長河皺眉:“然後呢?”
餘輝翻掌攤手:“然後炸/彈就炸了。”
“......”
“咚咚”兩聲敲門聲打破屋裏的氣氛。
一個護士探進頭來:“警察同志, 可以進重病了。你們派兩個人, 抓緊跟我去換防護服。”
宋魏民沖馮長河一示意,兩人一起站起來。宋魏民拍一下他的肩:“走。”
全身套好防護,醫生在門口和他們交代:“最多五分鐘,走路交流要盡可能小聲。病人現在雖然看不到, 但對外界有感知,稍微激動一下破根血管,整個人瞬間就完了。”
兩人帶着口罩認真點頭。
踏入病房,周圍數臺機械屏幕閃動着生命的圖形,一個人躺在雪白的床單之上,胸腔腹部連着各種機器,他仿佛也是這機械的一部分而已,冷冰冰的毫無生氣。
馮長河仿佛由什麽驅使着,自動地,一步一步走上前。
他看到了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他沒戴眼鏡,發型也變了。但能看出他這些年過得挺滋潤,他的臉幾乎沒怎麽變化,虛弱之中,頭發還很營養潤澤,微長地搭在枕頭上。
宋魏民疑問眼神投向他。
馮長河盯着病床上的人,默默點了一下頭。
當年舉槍與他對峙的人,就是他。
當年慘烈犧牲的十個警察,與他有關。
他回來了,為什麽?他本來是想要說什麽呢?
馮長河突然轉頭,目光射向停留在在遠處門口的醫生:”他什麽時候能醒來?”
醫生朝他倆走過來:“看完了?”
宋魏民點頭。
醫生:“那先都出去。出去說。”
——————
回到會議室又讨論了一會兒後,宋魏民叫馮長河和大家一起吃晚飯。
馮長河沒有推脫。
留着兩個警察輪班看守,其餘一行人出了醫院。
過個馬路就是美食大街,劉铮發樂:“這地方好嘿,淨是好吃的,以後辦公搬到這裏來就好了。”
宋魏民道:“美的你。明天做完手術青銅就轉移走了。”
走了幾步路過順恒燒鵝店,櫥窗裏挂着的燒鵝一只只油亮噴香。午飯大家忙着工作都給省了,這會兒肚子餓得咕咕叫,一個警察不由提議:“這個挺香,咱們進去吃燒臘去吧。”
宋魏民一擺手:“不吃這個,一份就幾塊肉。你們幾個惡狼得把人家一爐鵝給吃空了。走走走,往前走,前面有家好館子。”
馮長河擡頭望着港式風格濃厚的大招牌,腳步一頓。
他想起昨天世界買回家的燒鵝,包裝袋上也寫的“順恒燒鵝”。
劉铮回頭叫他:“馮哥,站那兒想啥呢。餓得走不動了?”
馮長河快步跟上去。
走了幾步,他問劉铮:“這個燒鵝店是連鎖麽?”
劉铮說:“我也沒注意過啊,不過挺大的店,應該是吧。咋了?”
馮長河搖頭一笑:“昨天世界打包了一份這個回家。”
劉铮拖長音“哦”了一聲,撞一下他的肩,意味深長地笑問:“回你家還是回她家啊?”
馮長河往側面一避,劉铮又追着他撞了一下。
宋魏民回頭瞪他們:“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跟當學生的時候似的,走路打打鬧鬧。”
劉铮樂呵呵地跑上前:“剛才馮哥跟我秀恩愛來着。”
最後幾人走進一家東北春餅店。
店裏裝成喜慶的農村風格,稻草房頂,木頭桌椅,桌布是紅綠花布,牆上挂着辣椒蒜頭玉米串,洋溢着豐收的喜氣。
劉铮“砰”地開了一瓶啤酒,放在轉桌上。
飯桌上已經擺了一堆啤酒了,他轉動桌子,招呼道:“來來來,一人先拿兩瓶下去。”
宋魏民夾起兩瓶啤酒放在面前,指着提醒說:“晚上哪兩個值班?你倆不許喝酒,其他人放開了喝。”
然後他翻看菜單:“這家店春餅烙得好吃,卷着菜吃賊香。菜量也大,實在。”
卷餅的菜除了黃瓜蔥絲面醬,還有香辣肉絲素合菜,嫩炒雞蛋土豆絲,京醬肉絲爆豆芽。除此又點了幾盤東北硬菜。
幾個人上菜前喝了幾輪酒,菜上來後,大家都忙着用薄薄的小餅鋪滿菜肉,卷成一個小包袱往嘴裏塞。弄得手上嘴上都是油,不過吃得香。
馮長河把手在紙巾上蹭了蹭,端起啤酒喝了一口。
宋魏民坐在他旁邊,用油手抄起酒瓶子:“別一人喝啊,來,走一個。”
瓶子脆生生一碰。
清涼的酒潤下嗓子。
馮長河手按在啤酒瓶上,轉頭問:“宋隊,那個人,他做完手術穩定一些後,能開口說話麽?”
宋魏民道:“他叫青銅。不管是代號還是什麽,他自己介紹的,以後就這麽叫着了。”
他鋪了張餅在盤裏,夾了一筷子蔥絲墊底,然後往上摞肉絲:“剛剛聽醫生的意思,比較懸,畢竟他胸腔裏的器官都破破爛爛的了,顧東難顧西的。但到底嗓子沒壞,也不是沒希望。”
他偏頭瞅一眼馮長河:“怎麽?上心了?”
馮長河沒說話。
宋魏民疊起餅卷,一口填進嘴裏。咽下肚後,他嘆了口氣,很真誠道:“回來吧,別跟自己較勁了。回來不光是幫着這個案子,以後也穩定些。”
馮長河仍然沒說話,端起酒瓶敬他。
宋魏民突然一皺眉:“你是不是還有什麽顧慮?”
馮長河說:“沒有。當年的情形我都一五一十講清楚了。”
“那......?”宋魏民換着問,“青銅如果能講話了,你想問他什麽?”
問他什麽呢?馮長河心底嘆了口氣,他淡淡回答道:“一些細節我怕講的有誤,和他确認一下更好。然後他為什麽會來自首,他背後的勢力是什麽,我和你們一樣想知道。”
宋魏民點點頭,和他碰了下酒。他仰頭灌下好幾口,暢快地一抹嘴,道:“哎,其實有件事情還挺不巧的。”
“青銅那些器官裏,傷得最殘的還是心髒。之所以送到這總醫院來,是因為全國唯一一臺修複心髒的高端機器在這裏。而這臺機器是之前副院長嚴松有引進的,他也是唯一能夠熟練操作的人。但是,哎......”
他搖搖頭:“但是就在昨天,嚴松有剛和幾名醫生會診完青銅的病情,回到辦公室時卻突然心梗發作,去世了。”
“又是心梗?”
隔着一個人坐着的劉铮聞言探身道,“最近聽說好幾個心梗的人了。”
他旁邊的警察道:“嗨,現在的人,整天大魚大肉,喝大酒熬大夜,平時不注意,病找上來了一下子就完了。
對面一個警察贊同道:“就是,咱們現在也得注意身體了,熬夜有時候不能免,飲食上得先下功夫注意。現在除了聚餐,我都幾乎吃素了,大肉碰都不碰。蒸饅頭我都讓我老婆混進一堆粗糧面兒進去,蒸出來跟窩頭似的。”
劉铮聽着他們交談養生,卻越發皺起眉頭,他喃喃:“不對勁,不能之前一點預兆也沒有啊。”
——————
聚餐不是很晚,吃飽就散了。
但馮長河回來的晚。
他自己默默走了很長一段,才坐上公交車。他在小區門口下車。
天氣有點刮風。他用手攏着點了根煙,望着黑壓壓的天色,突然覺得心很累。他猛吸口煙,平複着緩緩吐氣,然後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沒有未接電話。
點開最近通話欄,第一頁裏就有世界座機的號碼。
他覺得她此時應該在家,很想打個電話聽聽她的聲音,手在那行號碼上點了幾下,電話卻沒撥出去,反而把那電話存進了聯系人裏。
他沒啥創意,姓名欄規規矩矩寫上“世界家裏座機”。
他指間撣了撣,星星碎碎的小火星在風裏飄了飄,很快就消失了。
馮長河揣了手機往家走。
打開屋門,馮長河按開燈,徑直去衛生間裏洗臉。他抹了把臉,看到鏡子裏自己眼神疲憊,臉上的水珠直往下滴答。他關了水龍頭,決定直接沖個澡。
洗澡的時候他的心慢慢安靜下來,沖香皂沫子的時候順便刷了個牙。
他穿着濕漉漉的拖鞋走回客廳,目光朝沙發一瞥,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
沙發上攤滿了假發。
有短的,有卷的,黑黝黝的,毛茸茸的,發絲在燈下還泛着光澤,像是從真人頭上扒下來的一樣一樣充滿生氣。哦不,不光是黑發,最邊上還有一頂大紅色的長卷發,火一樣的出衆。
馮長河看清沙發上的東西後,心中突然一跳,大步往卧室走去。
卧室裏暗着。
他伸手按開了燈。
“啪”一亮,然後被子底下動了動,一張小臉拱了出來。
世界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看清門口的馮長河後,表情一垮:“你夜不歸宿。”
馮長河好笑,他柔和道:“我這不是回來了麽。”
世界皺皺鼻子:“這麽晚了,你肯定幹壞事兒去了。”
馮長河笑了,覺得她沒睡醒的樣子可愛。他走到床邊坐下,問:“你怎麽進來的?”
世界說:“你門口挂着一把鑰匙呢,我第一次來你家就拿了。我以為你看到了。”
門口衣架是個死角,馮長河還真沒留意過。但他卻意外地絲毫沒有感到冒犯,反而心裏默認了她的這種做法。
他揉了揉世界的頭頂,道:“行,那你就拿着吧。”
這樣他們相互都有對方家裏的鑰匙了。
世界悄悄道:“其實我本來沒想用的,可在門口等了你好久都不回來,我就進來睡覺了。”
馮長河一下一下揉着她的頭發,越揉越舒服,他說:“吵醒你了,繼續睡吧。我也睡了。”
準備關燈時又瞥到了沙發上的一頂頂頭發,他問:“那些假發都是你買的?”
“對啊,我逛街的時候看到的店,帶起來像變了個人一樣,我以前居然都沒有想到。有一頂長卷發的,帶着可性感了,我明天帶給你看。”
馮長河“嗯”了一聲,心思已經不在假發上了。他把燈給按了。
“對啦!”
借着月光,世界突然掀開被子跳下床,跑到門口又把燈給按亮了。
馮長河低頭看她。她從床上跑下來,直接穿着一條小內褲站在面前。馮長河不由挑了下眉。
世界赤腳走到沙發旁,拿起一個袋子,從裏面抽出兩條煙來。
馮長河緊緊盯着她看。她上身穿着一件很短的小衛衣,內褲是米白色的,後面的面料是半透明的紗。尤其是彎腰拿東西時,小屁股翹起來,簡直要命。
世界回頭一笑:“我今天還給你挑了兩條煙哦。”
她得意起來,屁股輕輕扭動。馮長河聲音一緊:“你是故意的不?”
世界不明所以,轉身拍拍自己的屁股:“你說這個內褲啊,這是我上次逛街買的。”
馮長河幾步走上前,掐過她的腰摟近身體,另只手迫不及待摸上她圓潤的臀瓣。內褲絲料柔滑,大腿皮膚細膩,他的手在這上下摸索感受,然後開始揉揉捏捏。
世界頭壓在他的懷裏,她掙紮着仰起臉來,把煙舉到他臉邊晃:“草莓味兒的煙,你之前抽過嗎?”
煙盒晃來晃去的,馮長河不得抽出一只手接過來,另只手還摟在她的屁股上。
黑色的煙盒上面印着粉綠的圖案,萬寶路雙爆。
他低低笑了,喉結輕輕一動:“這種還真沒抽過,挺刺激的煙。”
世界在他懷裏用手拆煙盒:“那你嘗一嘗。”
“明天吧,睡覺了。”馮長河伸手攔住了她。
他們這晚沒做什麽,只是睡覺而已。
世界為的就是人肉枕頭來的,昨晚枕着馮長河的胳膊睡的格外舒服,她很久都沒體會到睡懶覺的感覺了。
馮長河擁着世界,一只手摟在她的屁股上,手感真的好,一摸一贊嘆,他想,前兩次怎麽沒發現這塊寶地呢。
——————
第二天世界走後,馮長河準備出門前,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在實驗中學開超市時幫他看車的小兄弟。
小兄弟說:“哥,告訴你個好消息!這些天沒有你的流動超市,同學們都抱怨不方便,然後現在校長同意你重新回去開超市啦!”
馮長河微微一愣,說:“那挺好。”
小兄弟又問:“哥,你的那面包車廂還在吧。”
馮長河說:“在,一些貨品也都還在。”
小兄弟道:“那成了,明天我去幫你,一起搬過去怎樣?”
馮長河點頭說:“好。”
挂了電話,馮長河心中一陣輕松,可以繼續回學校開流動超市,他一時也不急找別的工作了。
馮長河打算出門買點食物,還想給世界挑一個禮物。
以他的思路,世界送了兩條煙,他理應回報她一個更好的禮物。沒有主動先送禮物,已經足夠令他懊悔了。
馮長河從家裏翻出個迷彩棒球帽帶上。頭發剪短了還不太适應,風一吹總覺得有點涼。
直到到了商業街,他心裏也只計劃出兩個禮物。
對戒,或者手機。
他常見一些小情侶帶一對戒指,牽着手甜甜蜜蜜的。
戒指不用太貴重,畢竟不是婚戒,有寓意一些就行,款式要簡約,男女都能帶。
而世界一直沒有手機,或許她不習慣用。但是買一部給她總沒壞處,以後出門聯系也方便。
一個浪漫,一個實用。
馮長河轉了幾個飾品櫃臺,他把棒球帽轉過去反帶着,使得帽檐不會遮擋眼睛。
他低着頭按個看。戒指擺在玻璃櫃裏,周圍打了一圈光彩奪目的燈光,起初看都是亮晶晶的,哪一個都很精致。看多了馮長河覺得眼睛發暈,每款都是個圓環,幾乎差不多。
馮長河搖搖頭放棄了浪漫,選擇了實用。
他轉身坐電梯去了電子産品樓層,買了款手機。
他正好有兩張電話卡,一張移動是之前的,一張聯通是現在用着的。
他把移動的卡裝進新手機裏,如果世界沒辦電話卡的話,可以直接先用着。
今天是周末,來商場裏逛的許多都是情侶。馮長河雖然是一個人,但他捏捏兜裏的新手機,也覺得心裏頭美滋滋的。
臨回家前,他又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劉铮。
一接通,劉铮就壓低嗓子神神秘秘的。
“馮哥,果然有問題。”
他是大嗓門,壓低了聲音也還是大。馮長河轉頭看不遠處有個安全通道,他邊往那裏走邊問。
“什麽有問題?
“嚴松有院長的心梗,有問題。”
馮長河拉開沉重的安全門,站在安靜無人的樓道裏。
他“嗯”了一聲,示意劉铮繼續說。
劉铮清了清嗓子。
“我昨天聚餐回醫院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我這人啊耳朵尖,附近的人出點什麽事情我最清楚。就這短短一個月內,我已經聽說好幾起心梗去世的了。最開始我記得是美家美戶裝修公司的老板,然後是一個卷錢跑了的銀行經理,照片上總是戴着個金絲眼鏡。之後是實驗中學的校長,最近就是嚴松有副院長。”
“或許前面幾起是意外吧,但嚴院長這個太巧了。我們最重要的證人需要他救治,剛聯系好他就突然心梗了?所以今天早上,我聯系了嚴松有的家人,獲得了他們的同意,讓醫院幫忙在嚴松有身上做一些鑒定。”
“剛剛初步測了一下,分析發現他的血液果然有問題!”
馮長河問。
“什麽問題,被下藥了?”
劉铮又壓了下聲音道。
“只是初步發現有不尋常的成分,具體的還需要繼續測試。但是繼續的話得請法醫科一起幫忙了,我就先跟你說一下情況,然後想着咱們一起向宋隊請示。”
馮長河皺了下眉。
“你之前檢測沒有跟宋隊請示?”
劉铮幹幹一笑。
“我不是怕萬一沒事兒,顯得我給大家添亂似的。本來我就不專業,能劃進行動隊裏已經是宋隊照顧了。”
馮長河道。
“你現在直接跟宋隊說明情況吧,之前擅作主張跟他認個錯,後面的好好查。”
劉铮趕緊道。
“別介啊,咱們一起......”
馮長河嘆了口氣。
”你自己請示就可以,不用帶上我。我現在,不在你們編制裏......”
他頓了下,又說。
“你放心,宋隊不會不重視你的想法的,只要是合理的推測。”
劉铮嘀嘀咕咕了一句。
馮長河沒聽清,問:“什麽?”
劉铮重新恢複了大嗓門。
“沒什麽,挂啦。我這就給宋隊打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 年前要溫柔,要小火慢炖,要讓大家開心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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