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43）

（43）

之前那個勵志大女主劇已經開拍了，阿曼達給黃嘉南新找了一個餅。

最近只有三三兩兩幾個中等劇組在找男主，人設和投資她都看不上。只有一個全新的仙俠古裝大女主餅要開機，原定男二臨進組前一天被爆出和多名女性、甚至未成年少女的緋聞事件，資方立刻就不想要他了，想換人。

阿曼達想讓他去接這個。

“這人設和上次那個錯過的白月光初戀很不一樣，這個角色是女主徒弟，女師男徒，狂野瘋逼小狼狗，這人設很流行的。”

黃嘉南戴着鴨舌帽，坐在她辦公桌前翻劇本，面露嫌棄：“又是一部照着互聯網文高頻詞寫的糖水劇。”

阿曼達反駁：“糖水劇怎麽了？互聯網文高頻詞怎麽了？我們內娛從不創新，就照着流行拍劇有什麽錯？至少保險啊，又不是你投資出錢，你要追求理想，你別拿投資人的錢去投資你的理想、打水漂啊。”

黃嘉南撇撇嘴不說話。

阿曼達跟他拍胸脯保證：“這劇出品方很有實力，二輪融資很好，播出平臺、招商都沒問題，肯定能播，而且很快就能播。”

他摸索着劇本的一角，默不作聲。

聞兮坐在角落觀察他們。

因為電影的事情，他有了很大的心理陰影，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視金錢如糞土、對錢不屑一顧的大少爺了。

那種拍了卻八成播不出來的班底，劇本再好，他也不想碰了，徒增傷心而已。

阿曼達見他似有動搖，立刻趁熱打鐵：“這劇我都說好了，你算是江湖救急，三天後就進組，劇方給你特出，再改兩個男主高光戲份給你，另外盡快把你的戲份緊前面拍完。這個劇一殺青，咱就立刻去那個旅行綜藝，我連跟誰炒作、腳本都給你寫好了。”

黃嘉南敬謝不敏：“綜藝就算了吧？我在西北的時候，落下了很多課。”

聞兮聞言，遠遠地看了他一眼。

Advertisement

阿曼達狠狠拍了他肩膀：“那課都上了那麽久了，你該畢業了吧？”

“學無止境。”

阿曼達閑閑地靠在沙發上，手裏颠着綜藝策劃：“Michael，這是入行第三年八個月了，你掙了多少錢？有出項沒進項的，你今年的預算快花完了哦。”

黃嘉南：“……”

阿曼達見他的模樣，便知道他已經妥協，頓時得意起來。

她不顧他的掙紮、擺弄他的鴨舌帽：“你這病怎麽還沒好？剃了這光頭，這不正好拍古裝戲、戴頭套了嘛哈哈哈哈！”

回去在車上，他坐在保姆車後面埋頭看劇本，聞兮坐在前排，司機大哥在絮絮叨叨他們離開這段時間內的趣聞，她偶爾搭幾聲，其實根本沒聽進去。

大概是沒什麽回應，司機大哥輕嗑一聲：“哎，別光聽我一個人說啊，你們呢？在西北四個多月，有什麽好玩的嗎？”

她沒什麽精神，悻悻地回答：“就是吃沙子，其它沒印象了。”

司機大哥也不介意她的冷淡，正要說點什麽，後排一直很安靜的黃嘉南倏然開口：“大西北的景色特別美。”

整個車身劇烈一顫，司機大哥驚恐地從後視鏡看向後排。

“冷靜點。”黃嘉南鎮定自若，“雖然當地很貧窮，但是戈壁灘、沙漠……都是其它地方根本看不到的風格。”

說到這裏，他的眼神無意中往副駕的位置飄了飄：“我在沙漠上還看到一種叫風滾草的植物，有我人那麽高，風一大就追着跑，特別有意思。”

風滾草……

她眼前瞬間浮現一個場景——漫天的黃沙中，一個身姿颀長的俊朗少年，背着滿天的紫金霞光，和倔強的風滾草在沙漠上追逐。

其實那天，她拍了好多張他的照片。

不知為何，始終沒給他。

她甚至都不想擡頭看他。

心亂如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手機震動，她低頭瞥了一眼——

居然是司機大哥：【黃先生竟然會和我們聊天！】

聞兮無語地看着他，腹诽道您倒是好好看路開車！

身後似乎總有一股灼熱的視線，後腦勺在燃燒，她忍着所有沖動，硬是一次都沒有回頭。

車平穩地開到工作室，她只隐隐約約地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嘆，然後便是車門打開的聲音。

黃嘉南走了兩步見她沒下車，遠遠地叫她的名字：“你不下車？”

她坐在副駕上，搖下車窗：“我有點事兒，下午才回去。”

他深邃地眼眸遠遠地看了她一眼，眼底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最後也沒說什麽。

她是真的有事——

至少不完全是在躲避他。

她要去醫院看病，她覺得自己在發燒。

大概是因為免疫力下降，她得了帶狀疱疹，這個病，現在又開始發燒。

在醫院一測，果然燒到了38.6℃。前後排了三個小時的隊，終于得到血液檢測結果，醫生給她開了很多藥，囑咐她一定要好好休息調養。

她回了工作室，黃嘉南不在，只有阿姨在做晚飯。

她累得很，先吃藥然後開始工作。

黃嘉南很快就要進組，她有好多好多事要做。

可是發着燒還要工作，真的頭好暈好暈啊，她每次打超過十個字，就要停下至少十秒、至少讀三遍才能确定自己在寫什麽。

實在頭暈腦脹。

她迷迷糊糊地堅持寫劇本和人設分析，好容易寫完，再重開一個文檔。

《離職申請》。

敲完這四個字，就盯着屏幕發呆。

現在這種情況，她實在不合适繼續留在“星光傳媒”。

加上這次，這是她入職半年多來、第三次向阿曼達提離職，頻率快趕上大姨媽了。

怎麽說呢？

确實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情。

所以到底該怎麽寫啊。

她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

思緒一片混沌，她似乎聽到岑嘉兆哀怨悲涼的歌聲，又聽見姐姐聲淚俱下的控訴，不知過了多久，她一腳踏空、倏然醒了過來。

她這是——她沒在自己家裏，她在黃嘉南的工作室裏，身陷沙發，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着了。

頭頂投下一大片陰影，沙發後站着一個人。

是黃嘉南，他回來了。

他正拿着她的pad，眉頭緊蹙：“你要辭職？！”

他一眼看到桌上的藥，眉頭皺得更深：“你生病了？剛才是去醫院看病？”

他肆無忌憚地打量她的臉，她想站起來，可是臉頰燒得滾燙，又熱又暈，實在沒有力氣，只得努力又徒勞地睜大眼睛看他。

他怔怔的，倏然地移開視線，略狼狽地翻檢桌上的藥，問她：“感冒？發燒？”

她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略冰涼的手猝不及防地放在她滾燙的額頭上，帶來些許涼意。

明明是冰涼的，她卻覺得像是觸了電，酥酥麻麻的觸感像是一道電流，飛快地竄到她心裏，又麻又癢。

他眼眸深邃，純淨得像是甘泉。

他們距離這樣近，好像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差點就要出聲拒絕他，他卻搶先一步松開手，神色坦然地說：“是燒得很厲害，先吃藥吧，吃完藥再睡一覺。”

她艱難搖頭：“我剛才睡過一覺了，再睡的話晚上頭會疼。”

她給自己測體溫，比起剛才已經降了許多。

明天應該能好了。

她把pad拿回來，因為沒力氣，所以就把它放在茶幾上，翻到之前寫的劇本分析給他看。

“你看，這是我寫的八集劇本分析，你後天就要進組，這些對你有用。”

郵箱收到提示，劇組剛剛把完整劇本發過來。

得，除了剛才那八集，她還得繼續寫。

腳邊的沙發陷了下去，是他坐在沙發另一邊。

他翻着pad，時不時點個頭：“寫得不錯啊，其實我覺得這個劇本挺有意思。”

“是。所以照着網文高頻詞寫文，緊追流行，也不一定寫不出好看的故事。”

他不置可否：“我這個男二确實挺瘋的一個人。”

現在劇本為了過審，主角都需要偉光正，難免少了味道；但男二就不同了，他可以亦正亦邪、可以沒有底線，魅力是男主的N倍。

就是因為又瘋又狂，所以特別有意思，阿曼達為他選了這個。

她把前八集裏他的戲份和重點都劃了出來，他盯着屏幕，嘴上卻說：“為什麽要辭職？”

她微怔，沒想到他話題轉變這麽快。

頓了頓，她垂眸：“我和你這種情況，似乎再留下來，不太合适……”

他不動聲色，似乎對她這個回答毫不意外。

許久，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既不同意，也不反對。

沉默間，阿姨給她做了飯端過來，是一碗肉醬意大利面，和一塊煎好的牛排。

醫生說她需要補充優質蛋白質，所以給她開的這道菜單。

新來的阿姨手藝很好，這牛排看着比玉嫂煎得要好。

可她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大概是切不動；這肉醬被放在旁邊的小碗裏，她既拌不動也拌不勻，只好倒出一點在面上，一根一根地吃。

才吃到第四根，眼前忽地一閃，是黃嘉南的手。

他新取了一雙筷子，将她碗裏的肉醬都倒完、仔仔細細拌好。

拌好肉醬意大利面，還把旁邊的牛排切好。

她看着碗裏瞬間拌好的面，和切好的牛排，怔怔發愣。

他面色如常：“手上沒力氣，怎麽也不說？你這悶聲不說話的毛病是跟誰學的？”

她想說話，張開口，卻好像如鲠在喉、怎麽也說不出話。

這麽多年，好像是第一次，有人為她做這樣的事……

甚至連——都沒有為她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