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聚餐

聚餐

第二天，無事發生。夏染一整天都沒有見到寧恩勤，因為既沒有會議要開，又沒有工作任務要接洽。

她漸漸有點後悔昨晚的莽撞，果然人晚上都是不理智的。但是話說回來，只是針對同事關系而溝通一下而已，沒關系的。她不需要處處瞻前顧後謹小慎微。想到這裏，她的思路又通順了。

而寧恩勤忙碌一天後下班去了一個居民區，帶着一個生日蛋糕和一個紅酒禮盒從電梯走出來，按了602號住宅的門鈴。很快門內響起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我開門！”

“我也開！”

兩個小姑娘都沒有門把手高，還争着打開門，第一眼看到寧恩勤手裏的生日蛋糕，頓時興高采烈地蹦跳起來。

“來就行了，幹嘛還買東西。”趙乾笑着走過來，将兩個女兒摟住，“叫叔叔。”

“寧叔叔。”雙胞胎裏的老大認得出寧恩勤。老二也連忙喊叔叔。

趙乾是寧恩勤在本科時同個導師門下的直系學長，當時趙乾在讀碩士研究生。等到寧恩勤本科畢業時，趙乾便去美國讀博士了。可兩人一直沒有斷過聯系，而如今都回國在同一個城市工作，更方便來往。今天，是趙乾三十八歲生日。

客廳裏，散亂擺放着兩人份的各種玩具。廚房裏，趙乾的岳父岳母正在做飯。成年人過生日簡單，沒有買蛋糕。因此寧恩勤拎過來的蛋糕讓趙乾的兩個四歲女兒非常開心，都顧不上搭積木了。

“好酒，待會就喝這個。”趙乾從禮盒掏出紅酒，笑着拍拍寧恩勤的肩膀，“讓你破費了。”

“我們之間客氣什麽。”寧恩勤說。

随後，趙乾将寧恩勤帶到陽臺上研究他那輛新改了變速系統的山地車——兩人都是單車運動愛好者。聊了一會兒山地單車比賽後，趙乾看了看客廳，将玻璃門拉起來。

“你那件事兒，我打聽過了。”趙乾慢慢地說。

寧恩勤略微驚訝，他并沒有拜托師兄。

“你父親……”趙乾頓了頓，看師弟臉色而改了稱呼，“那人在國外膽大妄為，影響糟糕，而你适合的崗位又過于核心，所以你才被拒絕。至于我們研究所，我探過口風，也不行。”

這個結果并不讓人驚訝。寧恩勤一言未發，越聽心裏越沉重也越平靜。小時候上課，老師都會問長大後的夢想是什麽。那時候寧恩勤就在田字格裏歪歪扭扭地寫“我要當科學家造宇宙飛船”。他從小就對載人航天感興趣，此後一路學習，乃至選擇專業都沒有變過。只不過這輩子是注定不可能完成夢想了。然而當全力以赴地付出後還是只能眼睜睜看着伸手可及的夢想化為泡影，依舊讓人難以接受。寧恩勤花了很多個夜晚慢慢和自己和解。

“當時是誰舉報的？”趙乾忍不出拿出一根煙，“你知道嗎？”

“大概能猜得到。”如今，寧恩勤已經能相當平靜地回憶在高中校慶上的情景，“一個高中校友，刷Twitter無意間看到了那個人，就問我說這個中年人長得跟我很像，還是一個姓氏，會不會是親戚。”

那時候，寧恩勤才意識到自己的父親竟然還活着。而父親的戶籍二十多年前便已經注銷，大家都以為他死掉了。寧恩勤也一直以為如此，可當他詢問母親時才得知父親當年被公派出國，該回國時失蹤了。二十多年過去，那個人活得并不好，明明是黃皮膚，卻有一顆瘋癫的白人心。

發現這件事後不久，崗位公示期間，寧恩勤在準備入職時接到了通知解聘的電話，他——準确說是他的父親——被匿名舉報了。

“你那個校友，不會是跟你申請了一樣的職位吧？”趙乾突然問。

“是。他在第一輪就被刷掉，後來就出國繼續讀書了。”

“……”趙乾在煙灰缸裏熄滅煙頭。人心不可測，更何況是争奪利益時。“還是往前看吧。”

“我知道。現在的工作還算滿意。”寧恩勤清楚，他可以歸責于那位同學，但歸根結底，他那個失去聯系的父親才是最終罪魁禍首。曾經淺薄的短短幾年父子關系竟會導致如今的局面，只能說時也命也。

寧恩勤沒有跟母親提過這件事，他依舊只當父親二十多年前便失蹤了，不想拿再拿此事讓母親黯然神傷。

而這時，客廳裏兩個小女孩又高興地笑鬧起來。原來是孩子媽下班回來了，後頭還跟着幾個湊巧在門口遇到的，過來慶賀丈夫生日的朋友。

白曦挨個兒親完女兒的小臉蛋，起身看到丈夫和寧恩勤從陽臺進來，笑道，“喲，這誰來了呀？”

雙胞胎裏的老大頓時精神一振，她今天在幼兒園聽了《小象的朋友》的故事，大聲道：“媽媽我來介紹！這是我的朋友寧叔叔。”

大家頓時都笑了。白曦配合着，“哦，寧叔叔是你的朋友呀！”

“也是我的朋友！”老二立即喊。

而寧恩勤則在新來的幾人當中看到了一個人——俞司哲。對方将帶來的禮品放到桌上，也看到他，“寧恩勤？你跟趙哥認識？”

“哎，”白曦驚訝地左看右看，“你們也認識？太巧了吧！”

衆人一對下來，竟然是俞司哲和趙乾在美國當過一段時間室友。後來俞司哲換房子，趙乾還幫了不少忙。如今俞司哲回來，免不了和當年的老室友聚一聚。

“你們是什麽認識的？”白曦問俞司哲和寧恩勤。

“朋友聚餐上。”俞司哲笑了下。他當然不會在外張揚他妹妹和寧恩勤的事情，畢竟八字還沒有一撇。

“我看你氣色不好，剛回國不适應？”趙乾瞧着俞司哲雖然面上帶笑，但面色不佳。

“确實不太适應。”俞司哲說。

衆人紛紛落座。俞司哲坐在寧恩勤斜對面。縱然曾經見過，但他覺得自己和寧恩勤之間有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刻意的客氣生疏感。而寧恩勤看表現也是如此。

趙乾将蛋糕從盒子裏掏出過來，一看蛋糕頂上只有一塊綿羊造型巧克力，而兩個女兒已經去推兒童座椅了，他便毫不猶豫地将巧克力拿起來塞進嘴裏，叮囑身邊的寧恩勤，“你別吭聲。”

寧恩勤下意識看向兩個小姑娘。老二已經爬上椅子往桌上看，“蛋糕上的小羊呢？”

“沒有羊，你看錯了。”趙乾面色從容。開玩笑，一塊巧克力，兩個丫頭争，勢必會哭到天荒地老。

老二雖然有些疑惑，但也信了爸爸的話，沒有鬧騰。老大則很老實輕信，啥也不知道。

飯局伊始，大家聊着吃着，十分熱鬧。而這時，俞司哲接到夏染來電。他猶豫着，在旁人看過來時劃開通話鍵。“喂？”

“你為什麽不回我消息？”

“什麽？”

“你看微信了嗎？我給你發了消息。”

“……不好意思。我現在看。”

夏染頓了頓，“算了。”說完她主動挂斷電話。

俞司哲看着黑屏的手機，放下筷子給她回消息。這幾天她總是問什麽婚後計劃，那麽他的回答是——“我覺得怎麽樣都成，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夏染沒有回複。他便将手機揣回兜裏。

“誰啊？女朋友來查崗了？”旁邊的朋友好奇地打趣。

“嗯。”俞司哲敷衍地承認。

桌子對面的寧恩勤正在跟趙乾夫妻倆說話，聞言擡眼看過來。

“司哲，我聽說你要結婚了。”趙乾問，“婚期定了？”

“明年三月十六。”

“記得給我們發請帖。以前都沒聽你說過，朋友圈也沒曬，太保密了。女朋友是你一起在美國留學的同學？”白曦很感興趣，“在一起多久了？”

“不是同學，我們在一起好幾年了。她比我小一歲，現在當老師，在聖亞海歸子女學校。”俞司哲提起精神。

寧恩勤沒有參與這場談話，只是眼神閃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哎呀，這學校厲害，市裏最好的國際學校。”白曦笑着，“看來是個很優秀的姑娘呀。”

“她挺熱愛工作，以後還要計劃争取當特級教師。”

寧恩勤一聽突然看過去，但身姿沒動。白曦注意到他的眼神，着實有些微妙。

“你今天應該把她帶過來。”趙乾笑着。

“她挺忙，雖然放了寒假，但還要準備教學方面的考試。”他的語氣十分熟稔，仿佛對女友了如指掌。

聽到這句話，寧恩勤實在忍不住般捏了捏眉心，調整了坐姿，然後點開手機。公司的微信聊天灌水群裏剛好有人@所有人“救救加班的寶寶，有沒有人知道KH3資料櫃的鑰匙在哪兒？”

寧恩勤點開群成員名單，往下滑幾下，看到了夏染的頭像。他猶豫幾秒，還是回到聊天界面，發了一條很簡短的消息“@夏染”。他下班時看到夏染打開過那個櫃子。

很快，夏染回複：“KH3是哪個資料櫃？”她今天忙上忙下看過好幾個櫃子呢。沒想到寧恩勤竟然知道她打開過KH3。

“靠近我桌子的那個。”寧恩勤回複。

“噢噢，那個鑰匙我放在宋宇桌上了，他說他要用。”

宋宇：“鑰匙在我這裏。但我一不小心帶回家了。”

“要死啊宋宇！”加班的女孩發了個發瘋的表情。

宋宇：“恭喜你下班。”

夏染：“我記得還有備用鑰匙？”

寧恩勤點了引用她的話，繼續回複，“有，但小陳你回去吧，deadline給你往後推一天。”

“恩勤，在回誰的消息呀？”有人拖着長音問。

“女朋友？”俞司哲笑着故意幫腔，也存了點試探寧恩勤對妹妹心意的意思。

寧恩勤注視着他數秒，微微彎了一下嘴角，消息已經發送過去。“工作事宜。”

于是，話題又轉回俞司哲不曾曝光的戀情。

“聽說司哲對女朋友很好啊。”有人揶揄，“大牌包包衣服護膚品，恨不得天天買。”

俞司哲笑了一下，“別提了。”

“女朋友有照片嗎？長啥樣兒？”

“肯定是美女。對不？”

俞司哲再次漫不經心地笑笑。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手機裏壓根沒有夏染的照片，便颔首喝了口紅酒，沒有在面上露出什麽來，“寧恩勤見過我女朋友，上次聚餐一起吃過飯，你們問他吧。”

寧恩勤本不打算接話，但瞧見大家都望過來，便慢慢說道：“嗯，非常漂亮。”說完，他垂眸，突然伸手松了下襯衣領口。

大家都覺得寧恩勤是禮節性迎合一下，沒有深究。而白曦則是略有驚訝地打量幾眼丈夫這位關系要好的師弟。

寧恩勤很少對別人的外貌進行評價，而今天不光說一個人“漂亮”，而且是“非常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