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紅繩

紅繩

北城的梅園确實像林韻聲說的那樣漂亮。小雪飄在空中,落到梅花上,一點點疊起來,疊在淡紅色和白色的梅花上,看起來寧靜又和諧。

因為是工作日的下午,人不多,陳謹悅牽着姐姐在梅園裏慢慢走。

這雪應該飄不了太久了,有一點陽光慢慢透過雲層灑下來,雲已經快散了。但現在這樣陽光照在雪花上,閃閃發光,像無數小鑽石一樣,還是讓人忍不住感嘆這場景美得深遠。

更何況林韻聲也在她身旁。

“是喜歡像這樣散步嗎?”林韻聲問她。

“嗯……”陳謹悅停下來,低頭看剛被雪蓋起來的步道,走過的行人不多,還沒有露出黑灰的石板路。她一腳踩在純白的雪裏,留下一個清晰又可愛的腳印。“像這樣。”她說。

“在國外也是?”

……

這是第一次,林韻聲主動提起國外的事情。她差點以為林韻聲可以一直假裝不過問,好像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可在這樣的氛圍裏,不願意提起這件事的人,似乎變成了陳謹悅。

如果非要聊到國外,那能聊些什麽呢,全是她的怨怼與孤單。只感覺梅園都變得不那麽漂亮了。

“嗯。”她倉促回答。

可林韻聲好像不願意就這樣結束。“一個人嗎?”她又挑起話頭。

為什麽要突然問這個呢,姐姐。

陳謹悅搞不懂她,你難道不明白我是不是一個人嗎?我身邊還能有誰,還裝得下誰,林韻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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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了一口氣,不想看林韻聲的臉,移開腳步往前踩,有些冷淡地說:“我一直是一個人。”

換來的是一長段時間的沉默。

所以為什麽要問呢,我給了你回答,你又不說話,你為什麽要問呢。林韻聲。

陳謹悅開始有些煩躁。

她想起周六那天,林韻聲認真地說着「在考慮」,要開始新的生活。結果到了晚上,又在車裏給了她一個稍縱即逝的吻,這些事情全壓在陳謹悅的心頭,她短暫地逃離,不想去面對。

這些事難道她不想問個清楚嗎?只是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北城的回憶可以更純粹簡單一點。

可你為什麽一定要挑現在呢。

“小謹……”林韻聲在後面這麽叫她,追了上來,拉着她的手說:“對不起……”

“我只是,”她嘆了一口氣,似乎不知道怎麽把下一句話說出口,“我只是想聽你親口說你在國外的事情,我不知道怎麽問才不冒犯你。”

“好像只要我問這個,怎麽都是冒犯,不是嗎?”

“小謹……”

林韻聲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完又把頭垂下去,但不願意松開拉着她的手。

異樣的感覺又升騰起來——感覺她是受傷的。

陳謹悅彎下身去找林韻聲的目光,讓她看着自己,她輕輕問:“那你想聽什麽?”,語調溫柔了一些。

“不問了……”她撇撇嘴。

噗——陳謹悅沒忍住笑了出來,此前不舒服的情緒被掃空了大半。怎麽林韻聲都30了,還是會像少女一樣露出委屈的表情啊。

真的好可愛,她在心裏叫嚣。

“那就不問了。”

“我們去前面的紀念品商店。”她反手握住林韻聲,這回牽着她往前走。

梅園的紀念品商店不大,但紀念品都特色十足,她逛到鑰匙扣和冰箱貼那一列,說:“好漂亮啊,這些小玩意,可以買一點回去送給朋友。”

林韻聲聽到這話,剛剛散開的委屈又變成難過回來了。

回去,回哪裏去。

海城還是國外,她腦子裏想到她那晚說的「我總要走的」,整個人周身的氣場又暗了下去。

林韻聲不願意停在這裏,兀自往前走。在轉角看見了賣發飾的貨架。

全是古色古香的物件,如果放在妹妹頭上,一定很漂亮。

她回頭去找陳謹悅,她正好往這邊來,“買個發繩吧。”她對妹妹說。

“嗯?”陳謹悅沒反應過來。

“昨天不是洗澡的時候頭發都打濕了嗎?”林韻聲看着她。

哦,對。陳謹悅想起那條借給趙曼的發繩。

“好,那你幫我挑一個。”她說完晃晃姐姐的手。

林韻聲擡起手來,指尖劃過一條條發飾,絲線垂在她手背上,讓她看起來優雅又感性。

她挑中一條長發繩,紅色的,上面挂着墜珠和銀鈴,尾巴吊着流蘇。“這條吧,很漂亮。”

林韻聲把她取下來,放在陳謹悅頭上比劃。

“好,現在就戴上吧,很适合這裏。”

“嗯。”林韻聲走去收銀臺結賬,末了讓妹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上前去幫她紮頭發。

很多年前,林韻聲也是這樣幫她的。林韻聲不僅不會讓她的頭發緊得拉扯着頭皮,還會花心思給她編小辮,她那時候靠着漂亮的頭發,讓好多同學羨慕,任筱筱有時候纏着她,讓她喊林韻聲也幫她編一個,陳謹悅說:“不行啊,聲聲姐姐說她只願意給我編。”說完還做出一副苦惱的樣子給人看。

林韻聲哪裏說過這種話。一時不知道是林韻聲更會編頭發,還是她更會編瞎話。

可陳謹悅才不管。

林韻聲很快就幫她把頭發紮好。可能是在梅園的緣故,也可能是自己剛剛說這個發繩适合這裏,林韻聲給她編的頭發也像古時候的人那樣,只繞起一鬏頭發,挂上紅繩,其餘頭發還散在身後。

“小謹要是生在古代,也一定漂亮得不得了。”林韻聲望着她,嘴角藏不住地笑。

陳謹悅牽着她就往門外走,重新走到梅花枝桠邊,問她:“這樣好看嗎?”她把臉湊到梅花邊。

當然好看,早在她剛回來的那天,她就說過了「在我眼裏,你一直是最漂亮的。」

她看紅色的發繩繞在她的發絲上,垂在肩頭,背景裏燦白的雪和嫣紅的梅襯得她幹淨又明亮。陳謹悅澄澈的眼睛含笑,一瞬不瞬望着她。

林韻聲想,哪怕此刻這裏熙來攘往,人聲鼎沸,她的眼裏也只會有自己的妹妹陳謹悅。

她取出手機,說:“拍張照片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陳謹悅歪着頭沖鏡頭笑,林韻聲忽然不忍心結束這一刻,她按下快門,又偷偷調到了視頻模式。“喜歡這樣嗎?小謹”她藏在鏡頭後面問。

“喜歡——”,鏡頭裏她笑得開心。

「喜歡嗎——」

「喜歡我嗎——」

她把小心思藏進了相冊裏。

把沒有宣之于口的情緒捏在手中,放進了大衣口袋裏。

她把手留在衣服口袋下,大拇指和食指一下下擦着陳謹悅的發繩。

那根原本在趙曼手裏的發繩。

--

林韻聲今天和往常一樣忙得脫不開身,一早上兩個會議,都是和趙曼在一起。趙曼坐在她身側,兩人本來除了工作,也沒空再聊其他事。可是第一個會議結束的時候,趙曼手滑過來,遞給她一個發繩。

“什麽?”

“小謹的。她昨天借我,你幫我還給她。”

林韻聲接過發繩,想起陳謹悅昨晚被淋濕的發尾。

“走了,去204。”趙曼叫她,她才回過神,站起來和她一起往下一個會議室走。

“小謹一個人在酒店?”

“嗯。”

“諾,看,外面下雪了。”趙曼左手拿着咖啡,右手拿着電腦,只能仰起下巴朝窗外的方向點點。

“嗯?”林韻聲不懂她的意思。

“你妹妹不是喜歡下雪天散步?我看現在就正好。”

“哦……是。”

“趙曼,你先進去,我待會兒過來。”林韻聲開口,停在了走廊。

“好,我幫你占個座兒。”趙曼說完就先進了會議室。

林韻聲站在落地窗前,手裏捏住那個發繩,看着雪往下飄。

——不喜歡趙曼叫你小謹。

——不喜歡你和趙曼之間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不喜歡從趙曼口中知道你喜歡什麽。

我好像在過你們的二手時間。

我心裏泛酸。

我嫉妒得要命。

林韻聲摁開手機,找到上司李廣聖的電話,撥過去,說有些私事要處理,今天剩下的會議參加不了了,她會找人幫忙做會議紀要,回海城再追進度。

印象裏林韻聲很少請假,反而別人下班了,她還在工作才是常态。李廣聖看她急成這樣,自然立刻就準了假,還多說了一句,如果需要幫忙,盡管開口。

林韻聲道了謝。可到底誰能幫上忙呢,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又談什麽幫她。

她沒再進會議室,回到工位拿了包就走。坐進出租車的時候還在想,自己好傻。

在陳謹悅沒有告訴她的,喜歡的,飄着雪的冬天裏,她就算不甘心,也還是沒有停下去追逐她的腳步。她甚至祈禱這場雪不要停,在她和妹妹離開之前。

明明這不是你給我的答案。

就連到底該去哪裏,她也滿腦子都是趙曼昨天說的那句「剛下完雪的梅園應該很漂亮吧。順便叫上你妹妹。」

你會喜歡嗎?趙曼的選擇。

你會的吧。你好像更願意和她說些關于自己的事情。

自己好傻。

--

拍完照的陳謹悅笑着跑過來,挽住了林韻聲。

“回去吧。”林韻聲開口。

她不知道是不是天色開始暗下來的原因,林韻聲的興致又跟着往下掉。

她想,等從這裏離開,取好行李,就要往機場去了,北城的故事也就結束了。

她沒有多喜歡北城,卻舍不得北城。舍不得北城裏純粹的她和林韻聲,沒有那些讓她心煩意亂的回憶。

她舍不得這一天結束。

她拉住林韻聲的手,兩人停在被梅花簇擁着的小道中間,雪還在落,灑在陳謹悅的紅繩上。一粒一粒,好像鹽塊。

“姐姐……”她看着林韻聲的眼睛,喊她。

“你抱抱我吧。”

雪沒有如她此前所想一樣停下來,反而跟着垂下的夜幕變得變得更大了些。

她想這一天能停留得更久一點。

天黑得再晚一點吧。

林韻聲沒有讓妹妹等太久,她把她攬進懷裏,手在背後一下一下勾着繩尾。

雪也落在林韻聲微顫的睫毛上,視線模糊。她想這一天到底有什麽是屬于她的,只屬于她的呢。是這根紅色的發繩,還是天空飄下的雪,又或者是這座古樸的梅園。

她們都好漂亮,但都不是我和你的……

她又想起趙曼。

「啪——」梅園的燈忽然開了。

景色頓時又明亮了起來。陳謹悅瞪大了眼睛,她覺得老天是聽到了她的願望,讓這天再黑得晚了一點。

她興奮地掙開懷抱,去看林韻聲。暖黃的光鋪在梅花上,鋪在雪堆上,照得兩人周身溫暖洋溢。

“林韻聲,這裏好漂亮。”

“我剛剛在心裏說,希望天黑得晚一點,然後燈就亮了。”

“你看到了嗎?”

她擡頭望向梅園裏的燈,雪在光束裏被風吹得繞了個圈,再輕輕落下,竟讓她覺得柔情。

“為什麽天要黑得晚一些?”林韻聲問她。燈光點進她的眼睛。這一秒,樹影都變得好看。

林韻聲笑。

她牽起陳謹悅的右手,揚起來,舉過頭頂,懸在高處。

她手腕一轉,陳謹悅踮起腳從臂彎下繞過,轉了個圈。她揚起的發尾和紅色發繩,搖晃的衣擺,伴着落下的雪和傾瀉的光,美得林韻聲心顫。

她擁身抱起自己的妹妹,腳邊踩碎的雪被帶起。

她緊緊抱着她,把臉埋進她的肩頭,發繩尾部的流蘇被風吹起飄蕩,像命運的紅繩牽着她們倆。

“陳謹悅……”

“嗯?”

“喜歡嗎?”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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