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每年皇帝壽辰定為千秋節, 宣國有大辦千秋節的習俗,屆時普天同慶,天下大赦。

當日,文武百官會想方設法為皇帝慶賀。

影首無法改變體貌, 扮林青青的聲音扮得了一時, 卻扮不過千秋宴, 這也是她必須提早回去的原因。

林青青并未說明,方子衿也明白是千秋宴的影響。

千陽的城防非一朝一夕能穩固, 他的歸期歸根結底由林青青決定,若林青青無意他回京,他便只能駐守此地。

至于被北蠻攻下的可能性,他沒有想過, 他答應了林青青, 便會不遺餘力地保下千陽,不給北蠻絲毫可乘之機。

但林青青不這麽認為。

請他再仔細看一眼千陽,這句話便意味着林青青對他很不放心。

不放心把千陽交給他。

約莫是早已習慣,方子衿心髒都是麻木的,他分得清公私, 奢求不起林青青給他更多的信任。

畢竟是君臣,他有什麽立場去拒絕君王的決定。

府衙後堂。

半舊的青煙色帳幔伴随着黃昏的風輕輕搖曳。

方子衿衣衫半褪,漆黑的長發用竹簪挽起,露出鮮明的臉部線條,新生的碎發垂在雙鬓, 時而從白皙的脖頸飄拂。

他面無表情地微阖雙眸, 清癯單薄的身形繃得很緊, 肩胛骨的輪廓清晰可見,細窄的腰身沒有誇張的肌肉, 卻透着強勁的力量。

林青青發現,方子衿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瘦弱,他常年舞刀弄棍,肩膀和腰腹處有兩道奇形怪狀的疤,看不出是哪種武器造成的,像粉色的尾魚刺青,占據半邊身體而顯得猙獰兇厲。

“是東胡特制的兵器。”少年的嗓音幹淨清澈,一個目光就看穿了林青青的所思所想。

“別看,很醜。”

“不醜。”林青青擺放好金針,一邊說道,“很漂亮的圖案。”

傷疤在方子衿的背後,想他看不見,又是東胡人所傷,林青青不欲多提。

少年渾然不覺,兀自眯起眼睛,眼瞳深邃異常,反射不出點滴的情緒:“你覺得它漂亮?”

林青青将要落針的手懸在半空,方子衿多打勝仗,能讓他心緒起波瀾的除了那一個,不會有其他。

這個話題不宜繼續。

“收斂心神,我行針需要安靜。”

方子衿心底生出的暴戾突然被中止,一時想不出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悶悶地“嗯”了一聲。

良久,少年俊臉上浮起一抹嫣紅,紅暈蔓延耳後頸間。

體內血液的運行在加快,頭腦發脹,方子衿掀開鳳眸,不動,也不說話,眼睛如枯井寒冰,透着深不見底的猜忌。

片晌後,安靜的室內響起少年略微沙啞的音腔:“這不是循常的止痛針療。”

方子衿身上如影随形的劇痛于登基後便會消失,林青青判斷這類疼痛來自他的神經,屬于精神疾病的範疇。

因此,她采用神經學說選穴,直接刺激神經幹。

這種方法會提高病人體內多巴胺的分泌,傳遞興奮和開心的信號,從而達到不同程度的止痛效果。

方子衿抗痛能力很強,按理說,在這一方面也該有一定的抗性。

但他的表現大大超乎林青青的預判,少年白玉的臉頰呈現淡如胭脂的紅暈,冷汗涔涔而下,臉龐染着微醺的迷茫。

“你身上确無暗傷,卻異痛不止,我猜測是心病,所以治療手法與你以前見過的大相徑庭。”林青青輕緩的聲音帶着安撫的氣息,“放心,不會有後遺症。”

她撚轉毫針,發覺方子衿沒有收回視線,還在盯着她不放。

林青青轉眸看了他一眼,停留在他淡紅的面頰上,心思微轉,詢問道:“對你的身體有奇怪的影響嗎?”

“并無。”方子衿立刻否認,聲線沙啞,音調涼薄沉重,有一種冰冷的金屬質感,“還要多久?我頭暈,想吐。”

“頭暈?還想吐?”林青青很快便收起驚訝。

從五歲龍傲天那裏得知,方子衿怕被針紮,頭暈、心慌、目眩、惡心都是暈針的現象,他這屬于正常反應。

“快了,最後一針。”

少年垂在腿側的手握成拳頭,似乎在克制着什麽,手背上青筋直暴,直到林青青讓開身體,緊握的拳頭才随之松開。

“留針兩刻,兩刻後看你的反應取針。”方子衿流了太多汗,林青青擔心他受涼,轉身去關實門窗。

少年像被踩中尾巴的貓,警覺道:“關窗作甚?”

林青青:“我冷。”

“……”方子衿看見林青青說完“我冷”之後旋即走出屋子,還給他帶上了門。

夕陽西下,暮色降臨。

還未點燈的室內一片昏暗,靜谧無聲的等待時間裏,方子衿周身冷硬,黑暗模糊了他的表情,卻把那雙微微泛亮的眼凸顯出來,如同森林裏警戒的孤狼。

腳步聲漸近,林青青兩刻時間将近才返程,手裏拿着一樣東西,約四五根手指合起來那般粗,六寸有餘。

方子衿欲要起身,幾根金針竟讓他沒了起身的力氣。

他緊緊盯着那物事,一個念頭在腦子裏閃動,緊接着又驅逐了那個念頭,可這猜疑不受他的控制,在靜的詭谲的氣氛下,不斷跳出來翻湧。

他臉色慘白,一顆心劇烈跳動着,艱澀出聲道:“可以取針了嗎?我好些了。”

林青青吹亮火折子,點燃燈架上的燈油,走過來給他取針,瞧見少年系在腰間的衣服被汗水浸得濕濡,叮囑道:“今夜不要洗澡,忌劇烈運動,勿抓撓,否則可能會引起感染。”

看清林青青手裏拿的只是一根火折子,方子衿緊張的心情和肢體松弛下來,卻在下一刻發現身體的異常而變得更加局促不安,不着痕跡地用衣服遮住大腿。

方子衿看了一眼林青青的位置,僵硬的手指不知朝哪放,心裏有鬼似的試圖引開她的注意。

“我衣裳濕透了,想換身幹淨的。”

林青青點了下頭,收起針灸包向外走:“我讓影二送衣服來。”

待林青青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方子衿難堪地彎下腰,臉頰火辣辣的燙,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卻知道這種反應代表着什麽,心裏生出一種不知所措的害怕。

他相信世上有很多另辟蹊徑的治療手段,但讓本身就生不出情.欲的他出現這種反應,荒謬詭異到沒有一個大夫會用的手段,根本就不是正常的。

倒像話本上相愛的男女為追求某些奇特的感覺,而用的歡愛方式。

林青青完全可以向他說明這只是治療中的一部分。

不說,是認為不重要,還是有別的想法。

什麽樣的想法?方子衿頭昏腦漲地思考,臉上的溫度持續上升。

林青青和他同樣失去父母,同樣沒有朋友,他們可以親密無間,他能想到的,能夠接受的,是成為最好的兄弟。

可林青青要的,會是兄弟關系嗎?

廢後不能成為大将軍的言論,能騙騙五歲的他,卻騙不了如今的他。

婚書乃先帝重病時賜下,朝野上下沒人贊成這場荒誕的賜婚,只要林青青願意,和離不難。

但林青青把他留在身邊,既不廢後也不和離。

他想不出這樣做的理由。

方子衿不願關注身體的異樣,想等身體自發消停,可他越是發散思維,越是難捱,沉埋的欲念一旦破土便一發不可收拾。

身體想要發洩,被他僵硬又死板地壓制在內心深處。

他沒做過那種事,也不喜歡做。

若他廢了,他們也成不了別的關系,林青青是不是就可以成為他真正的哥哥?

林青青說他遙不可及似雪山之巅的冰蓮,是喜歡他這張臉?

方子衿低頭趴在桌邊,眼角發紅。

哥哥不是那種見色忘義的人,他只要仔細點,明明白白地說清楚他不喜歡男人,哥哥一定會放棄那種念頭。

可是,那人真的像表現出的那般在乎他的感受嗎?

方子衿又不确定了。

林青青回來時,嘴唇微濕,應該有喝過茶水,點燃燈油時,眼睛泛出冷淡的琥珀色,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不像喜歡他的表現。

不喜歡他,那是他身上有值得利用的東西,需要用這種方式牽制他?

抑或……是一種嘲弄?

想到這裏,少年繃緊全身肌肉,心裏煎熬又焦躁。

他看不清林青青對他的感觀是好是壞,辨不清楚其所作所為是真心還是假意。

只有他們一起死裏逃生不是假的。

他們在大火下相擁,緊緊依偎着彼此濕透的衣物,輕薄的衣衫下是另一個人的心跳,那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林青青的存在,感受到不同于自己的心跳聲。

“哥哥……”

方子衿心弦一顫,背後的骨肌劇烈地顫抖,有一種春夢乍醒的失神,不禁呼吸停滞,怔怔地垂下視線,臉上一片慘白。

少年後知後覺發生了什麽,鳳目發紅,一動也不動,睫羽顫了幾下,淚水便奪眶而出,仿佛誤入了亘古無人履及的深淵。

他合攏雙眸,将頭埋進手臂,試圖通過這種方式抹消心頭湧過的脆弱和恐慌,腿間微潮溫濕的不适感讓他既恍惚,又惡心。

他貪念林青青的懷抱。

因為在五歲的記憶裏,他極少能抱到,僅僅是開心地想要抱住,也會被劍刃威脅。

人的通病,得不到的東西,越想得到。

他沒想到,那次寥寥無幾的相擁,就能讓他這樣不受控制。

“怪物”“瘋子”“罪人”都是別人強加在他身上的貶稱,而今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瘋了。

且不說他不清楚林青青這樣做的目的,即使是蓄意而為,他也不該有任何旖念。

他不喜歡男子,還會覺得惡心想吐,從裏到外都排斥着那樣的關系,卻因為那個人是哥哥,因為心中徘徊的貪念,便想着對方做出那等不堪的事情。

還動了念頭,想着或許這樣和哥哥在一起,哥哥就能更親近自己。

可就算自己能接受,林青青會用什麽樣的眼光看他?

會厭惡他吧。

影二進來時,便看見趴在桌上睡着的少年,他沒有打擾,将衣物放下後果斷離開。

沒發覺自己轉身時,身後的少年便擡起了頭,眼珠像在最深的墨水裏染了個來回,黝黑冰冷。

“陛下現下在何處?”

影二驚覺有一絲陰冷滲透進身體,迅速回轉身體看向身後,少年眼神冷冽,臉色比正月的寒風還要料峭。

影二有種被野獸盯住的感覺,下意識伸手探向刀柄,出于對這種陌生侵略感的抗拒,表情嚴肅僵硬,沉聲道:“主上在對面的石記茶館等你。”

……

千陽人口稀疏,茶館外面是連天漫地一片黑,即使有零星的燭光,也蒙着一層詭秘血腥的濃霧。

頭頂的瓦片接連作響,林青青呷一口茶,順着暖色的燈火揚起目光,捕捉到一閃而過的黑影,眉頭輕蹙。

“老板,結賬。”

放下銅板,林青青走出茶館,餘光瞥見一道寒光,随手挽了個劍花,挑下刺客的長劍。

影三的身影如鬼魅般凝結,看不見的玄色絲線瞬間将那名刺客絞殺。

屋頂上的四個人見林青青出來,以刁鑽的身法躲過影衛們的糾纏,齊身一縱,刀光劍影皆沖林青青。

“主上,這幾個人實力不凡,你先回府衙,我們斷後。”影七跨步閃到林青青身前,長臂揮處滿空交錯着青黑暗器,形如天女散花。

刺客防着影七這一手,抛出暗器難以穿透的鋼絲蛛網,眼看就要将他們甕中捉鼈。

“不好!”影七,“他們有備而來!影三快帶主上離開!”

影三:“來不及了。”

鋪天蓋地間,白色身影淩空而至,一把三尺有餘的長劍從上至下劈開蛛網,宛若一條暴起的銀色游龍,反射着銀色光影,行雲流水,劍風襲人。

雪衣少年戴着一頂潔白的帷帽,三千墨絲在晚風中拂動,猶如一柄出塵的仙劍,儀範清冷,氣質卓然,舉手投足皆可入畫。

“是他?”四名蒙面刺客看見來人,面露驚愕,不約而同旋身後退。

“走!”四人中有一名領頭,他一出聲其他人便不再戀戰,紛紛逃走。

雲煙遮月,長虹經空。

急退的領頭猛地站定,鼻翅急速翕動,發出沉重的呼吸聲,銀白的劍尖自他胸腔穿透,從容不迫地随着少年白皙的手抽離,帶走急速噴濺的殷紅血液。

失去支撐的領頭重重跌倒在地,蒙面的黑布被遍地的暗器割落,血液濺滿的嘴唇還在顫抖地阖動,驚恐無聲地叫出方子衿的名字。

影七辨出方子衿的身形,驚訝地高高揚起眉毛,來不及打招呼,便追着一只漏網之魚殺去,廢了番功夫才和影三聯手将其斬殺。

另一個刺客也被影衛聯手制服,影六手段詭異,硬是讓服毒的刺客留住了性命。

雪衣少年回眸看了一眼,被他牽制的最後一名刺客掏出一把毒沙撒出,未等逃竄,就被劍芒抹斷了脖子。

方子衿走至林青青身邊,道:“看來今夜不能陪陛下仔細看一眼千陽了。”

林青青睃視四周的狼藉,眼底看不出喜怒。

“帶回去審問,查出幕後之人。”下命讓影衛帶走刺客,林青青戴上手套,查看方子衿被毒沙腐蝕的右手。

腐蝕的面積不大,大部分毒沙都灑在身上,幸運的是方子衿今日戴的帷帽遮住了整張臉。

抽出袖劍利索地剜去芝麻大小的兩塊腐肉,撒上藥粉止血,林青青用另一只手去探他左手的脈搏。

他的脈象又亂又快,每分鐘能達到150次。這脈搏號得她也跟着心驚肉跳。

影衛們收拾走滿地的殘骸,無聲無息地隐入夜色裏。

方子衿低着頭注視林青青的臉,手持滴血長劍,帷帽的白紗上沾了血,仿佛幾點血污落在白雪上。

晚風驟起,少年雪色的衣擺如白色的煙霧飛舞不散,帷帽下的白紗鼓蕩,露出一張蒼白清冷的容顏。

“我一生都不會喜歡男人,包括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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