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厭世與厭人

厭世與厭人

“你嘗沒嘗過樓下麗小姐新做的菠蘿青檸派？”

輕步跟在霜風身後的關落驟然聽見問題，眼睛轉了一圈才确定對方在問自己。

他可并沒跟霜風打招呼，對方明明看不見，是怎麽知道他在那裏的？

青檸派？像他這樣的靈體化形是不需要吃東西的，在他看來芬芳嬌豔的花與被人遺棄的紙袋并無區別，最終都會化為塵土罷了。

吃與不吃也僅是滿足一下那一刻的口腹之欲，沒什麽作用。

他讓自己的聲音帶上了驚訝“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這是第一次霜風主動和他說話，之前都是他去開始交談。

不為別的，任務進程報告書得寫得交。

索性引誘天界生靈堕落是一個長時間任務，他又是個能把短期任務拖成長期任務的人，地界那邊也不急。

他也百無聊賴地等着自己的消亡，這個任務他根本不打算完成。為了自己去讓別人走向黑暗，這事他還是幹不出來。

霜風是坐在面向太陽的長椅上問的話，聽到問題的關落也從陰影裏走了出來，坐在椅子的另一端。

陽光并不炙熱，配合着陣陣清風正合适。關落卻不太适應，變出了個太陽帽遮住了腦袋。

霜風回道：“你的香水味道挺獨特的，又站在上風處，我不想知道你在都難。”

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那是關落在聞自己的衣服。

聞半天也沒聞到所謂特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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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沒吃過，我建議你嘗嘗，味道清新不膩。”霜風扶着新的盲杖說。這盲杖是關落自己做的，留了些自己的能量，能随時找到霜風。

關落漫不經心地敷衍：“嗯。”

霜風也不繼續說，讓拐杖靠在椅子上，拿着自己的埙不着調地吹着。

氣息斷斷續續，沒個正調，節奏更是随性發揮。

聽了十幾分鐘，關落平淡的臉上也出現了裂紋，這是精神折磨啊。

他手指在空中轉了幾個圈，一個純白無暇的埙出現在手裏。

唇抵在吹口上，關落閉上了眼睛，悠長綿延的樂聲取代了斷斷續續的音節，像沒有章法只會滾滾向前的洪水被大海吞噬，接着海浪無聲，海面風平浪靜掩飾這海下的波濤洶湧。

霜風停止了搗亂般的演奏，靜靜聽着從亘古的殘垣斷壁到如常的日落西山。關落的埙聲萦繞着抽不出的憂愁，像是所有失去一切的文章裏的那場大雨般感情充沛，又像是巍峨高山上矗立世間的巨石不為所動。

說它複雜，又純粹到只有埙的孤獨惆悵。說它純粹，又好像每個失去小希望的人聽到後都能掩面哭泣。說它讓人感動，它卻說：萬事萬物都有結束的時候，你又何必在意呢？

埙聲停了，風照樣吹，日也謹守本分地撫摸大地。行人來去匆匆，剛才的演奏像只有霜風能聽見的夢。

關落還沒收起埙，就聽霜風說：“你一直這麽只是靜靜看着這人間嗎？”

關落反問：“不然呢？”

霜風了然，理了理随風亂飛的頭發：“那倒也是。你什麽時候學的埙？”

這個問題的答案關落也快記不清，大概早在他出現在地界之前吧。這埙他也太久沒碰過了，久得他也快忘記自己曾經的樣子了。

他空洞的眼睛無聲注視霜風的側臉，霜風也轉過來對着關落。可惜了，他什麽也看不見，看不見關落臉上流露出的那一刻真正的落寞。

“很早很早之前學的，算是童子功。”

霜風：“挺好的，我小時候說想學樂器，福利院的大人們只會說一句話。”

“什麽話？”

“你也就能學個二胡去要飯去，別找麻煩，你個沒人要的家夥。”

關落并不意外，也沒有笑：“多正常啊，天地都不允許這世間只有歡笑，總會在陰影裏制造苦難。”

天界的任務是讓世界安定，生靈幸福美滿；地界的任務是制造苦難與悲劇；兩者各司其職，組成了悲喜參半的人間。

霜風卻不這麽想：“但我長這麽大，那裏也沒怎麽扣過我的吃食。活着就要超開心的方面看。他們雖然嘴毒，但只要我不聽他們說話，就不會因為這些事而傷心。”

“我也不太愛和別人接觸，認識的人也少，少了很多煩心事。”

“開心的時候在當下享樂，不開心的時候就長遠地看，想到他們過個50年也就裝盒子裏的，心情就好了。”霜風如是說。

他起身伸了個懶腰。左甩甩胳膊右蹬蹬腿“我先回去了，這個點新一波面包該烤好了。這些面點剛烤出來的時候總是最好吃的。”

霜風又搖搖頭，嘆口氣“就是老搶不到。”

他悠哉悠哉地走了。

關落看他向着太陽升起的地方走，影子拉得很長。

長椅上的人慢慢消失在了原地，在空氣中留下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