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小宴

小宴

“姐，你同意啦？”孟長興沒想到會如此順利，頓時一蹦三尺高，随即又不太敢相信一般，再度詢問确認。

“嗯，同意了，時辰已不早，你讓忠叔安排，過府請人吧！”

看到弟弟高興，孟玉嫤也跟着開懷，眉眼彎彎，唇角勾着淺笑，溫柔平和，如同午夜盛開的昙花，低調，但美麗的讓人無法忽視。

“好，我這就去。”

孟長興的請求得到姐姐應允，交代一句就跑出去了，一來一回，再度出現在康樂院時，已是兩刻鐘之後。

茶水已涼，天色越發暗沉，周衡百無聊賴地把玩手中茶盞，就在他的耐心即将耗盡之際，孟長興稚嫩的興奮聲音從外面傳進來，沒一會兒，人就小跑到了跟前。

“衡哥，長姐她同意了，我已命人請周叔，待晚飯準備好我們一起去用飯。”

“好。”

周衡伸手揉了揉孟長興腦袋，剛剛還懸着的心終于落下，他豁然一笑，露出一排齊整的牙齒，無端顯露幾分這個年紀獨有的傻氣。

随着夜色愈加濃厚，整個齊國公府有人活動的地方都點上了燈，屋內燭火跳動，屋外影影綽綽，神秘中隐約透着幾分溫馨。

周榮峥收到忠叔親自送到手的帖子，原本打算婉拒，不過去了。

畢竟小孩子就算了，像他這樣的長輩到小輩家蹭飯成何體統？

可拒絕的話剛到嘴邊，思緒飛轉之間，心中的好奇占上風，便痛快應下了。

他倒要看看自家那不靠譜的小侄兒在人家小姑娘面前是何種做作模樣，叔侄倆都是行動力比較強的人，既然做出選擇，也沒有繼續耽擱的必要。

周榮峥迅速更換一身衣裳，與忠叔一塊慢慢走回齊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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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外客在，忠叔特意吩咐将家宴擺在前院大廳中，如此一來，招待客人也比較方便，主客皆滿意。

戌時初，一切準備就緒。

丫鬟婆子們陸陸續續将飯菜端上桌，按照主子們的要求擺放。

說起來，自打齊國公出事，整個公府陷入低谷，已經許久沒有這麽豐盛的小宴了。

孟長興與周衡在茶桌邊閑談，而孟玉嫤則在旁笑盈盈靜聽，看向二人的目光并無不同。

周榮峥應邀到達門口卻不急着進去，婉拒引路小厮的指引後，他獨自站在門口觀察，從孩子們的眼神面色，再到談話內容，忍不住嘀咕道:“啧，傻小子。”

此舉非君子所為，但他看到周衡一個勁說話，還時不時偷偷打量人家姑娘，一副不值錢的模樣，就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站了一會兒，周榮峥覺得差不多了，便擡步入內，笑容和煦，瞧着風度翩翩。

“小叔。”

周衡正愁如何開口與孟玉嫤搭話時，餘光瞥見從門口閑庭信步走進來的周榮峥，心頭頓時一喜。

“孟姐姐，這是我小叔，你見過的，他的箭術很厲害，說是百步穿楊也不為過，平日長興到我侯府，小叔得閑也會指點一二，長興天分高，稍稍點播便能有不小進步。”

說話間，周衡已經走到周榮峥的身邊，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扯了周榮峥一把，側眸時，叔侄目光相觸。

周榮峥眉眼帶笑，微不可查地透露出看好戲的意思。

“小叔，為了你侄兒的幸福，請管好你的嘴，不然……”

周衡哼哼兩聲，壓低聲音警告，未盡之意周榮峥立馬意會了。

“放心，即便沒有我從中作梗，你一時半會兒也讨不到心儀的媳婦。”

“你……”

叔侄倆嘀嘀咕咕并不算隐蔽，好在有分寸，對峙只在片刻功夫就結束，連孟玉嫤姐弟倆都沒有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暗流湧動”，只以為是叔侄關系好，所以說話動作都比較随性。

“玉嫤見過周大人。”孟玉嫤小步上前盈盈福一禮，眸光潋滟，笑道:“早就想邀請您過府，只是家中變故連連，多有不便，這才拖至今日備下薄酒，大恩不言謝，還望您莫要見怪。”

“孟姑娘多慮了。”

周榮峥奉旨前往撫州處理災情事宜，而找回齊國公遺體不過是聖上吩咐，談不上什麽恩情。

今日過來純屬是為了看自家臭小子出糗，看看他如何犯蠢，若是臭小子争氣抱得美人歸也就罷了，若是沒那個本事，作為周家唯一的長輩，多多少少也該伸出援助之手。

“令尊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乃吾輩之楷模，兩家為鄰幾代人，當不得姑娘一句大恩，姑娘若是不嫌棄，盡管同阿衡一起喚我一聲小叔。”

周榮峥這話說得客氣，可何嘗沒有庇護孟玉嫤姐弟倆的意思？

孟玉嫤不傻，當即明白過來。

不過，她有些猶豫，沉默片刻後還是順着周榮峥的話柔柔喚了聲“小叔”，孟長興聽到姐姐喊人，也跟着興沖沖地喊，整個大廳因為他的歡快瞬間爆發大笑，這座府邸也終于有了節日的氣氛。

中秋宴，待客局，即便吃不了太多也不能瞧着太寒酸，丢了公府的臉面。

忠叔根據兩位小主子的口味吩咐廚房準備菜色，又輔之世家大族開宴必上的幾道硬菜，湊成十菜兩湯，這份量對于孟玉嫤等四人而言着實不輕了。

周衡叔侄倆也不客氣，主人家示意可以動筷便大快朵頤起來，時不時說兩句話，并未遵從“食不言”的規矩，一頓飯下來，主客皆宜，氣氛輕松愉悅，連食量較小的孟玉嫤都忍不住多吃了小半碗飯。

自爹娘去世，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溫馨氛圍了，突然間還生出幾分不舍來呢！

“小叔，衡哥，時辰不早了，跑來跑去也麻煩，不如你們今晚住我家吧？”

孟長興也舍不得，但他是男孩子，年紀小，脾性沒有姐姐沉穩內斂，舍不得便直接開口留人，也不管提議是否是符合禮節。

“我家空院子不少，客房也多，忠叔每日安排人清掃可直接入住，你們覺得如何？衡哥來跟我一起睡也成。”

“兩家一牆之隔，倒也不遠，快走幾步就能到了。”周衡非常滿意孟長興的反應，當即伸手在其頭頂揉了一把，揶揄道:“長興，你該不會是怕黑不敢自己一個人睡吧？”

“你才不敢一個人睡。”孟長興漲紅了臉，立馬矢口否認，而後就像失憶般不再提留宿一事。

小孩子的前後反應對比強烈，除了孟長興自己，廳中所有人都明白只是個玩笑話，越是如此，幾人就笑得越歡實。

秋風徐徐，轉而已至亥時，處處透着些許涼意來。

小宴結束從大廳出來，孟玉嫤姐弟倆親自将周衡叔侄送到門口，與他們揮手告別，說一些沒太大意義的客套話。

“孟姐姐留步，就送到這裏吧！”

周衡動了動嘴，心裏有些話想對孟玉嫤說，可四目相對，醞釀許久的話卻礙于各自身邊都有人，不好意思開口。

“孟姐姐。”周衡嗫嚅。

“嗯？”

“那個，嗯，我，哎呀……”

周衡支支吾吾，哪裏還有半點傳言中的混不吝模樣？反複幾回之後，孟玉嫤不禁秀眉緊蹙，面露不解，就連旁觀的周榮峥都看不下去了。

“長興，你過來一下。”周榮峥微不可查地白了侄兒一眼，怒其不争，又不得不厚臉皮，正色出手提供助力，“小叔有些話想問你，過來。”

孟長興不疑有他，乖乖應聲，與周榮峥往旁邊一點走，原地就只剩下周衡與孟玉嫤。

此時月明星稀，光亮比不得白晝，但也能讓人都看清彼此的神情。

“侯爺可是有話想說？這裏沒有外人，你但說無妨。”

孟玉嫤大大方方詢問，眉眼間的笑意溢出，坦坦蕩蕩，沒有半點姑娘家的忸怩，俨然是把周衡當弟弟一樣對待了。

“有什麽能幫忙的你盡管開口，長興喚你一聲哥，你比我小，又喊我一聲孟姐姐，不必客氣。”

“不是……”

周衡顯然沒想到孟玉嫤會這麽說，他不傻，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

這一刻，他如遭雷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頃刻間全部傾瀉，醞釀許久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失落、茫然無措，各種情緒萦繞心頭，拔涼拔涼的。

周衡垂首，不敢再注視孟玉嫤坦蕩無雜念的眼睛，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手也不自覺攥緊垂落的寬袖，半晌兒不吭一聲。

“不是什麽？”孟玉嫤心生疑惑。

她與周衡是舊識，孩童時期就經常在一起玩，只是長大之後礙于男女大防就不怎麽接觸了，她對于周衡的了解也不過是兒時的調皮跟屁蟲，外面流言中的纨绔，以及孟家出事後默默幫襯的熱心腸。

疑惑間，孟玉嫤又想起去年家中突逢變故，她一個閨閣待嫁姑娘不得不站出來主持家中大局，件件樁樁讓人應接不暇。

外面的風言風語滿天飛，府中內亂明争暗鬥也讓她疲憊。

在那段晦暗的時光裏，周衡出現的次數甚至比未婚夫裴懷義還要多，一如小時候那般乖得不得了。

“侯爺？”

“啊？”周衡在這一聲侯爺中回神，終于肯擡眸看向孟玉嫤了，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道:“孟姐姐，你是整個越國最好的姑娘，是裴懷義那蠢貨不配，你……你以後一定會有更好的姻緣，有個真心對你好的夫君。”

“哈哈哈……玉嫤姐姐，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你得信我。”

周衡說完想說的話得以松一口氣，一時間又覺得分外尴尬，緋紅爬上了他的雙耳逐漸蔓延全臉，腦袋再度低垂下來。

與此同時，他在心中将自己罵了幾百遍，問自己為何這般沒出息。

“我走了。”

等了片刻，周衡沒有得到回應不免感到失落，不過他這個人看得開，很快就調整好自己的心态，匆忙說一聲，轉身就走。

“等一下！”

姑娘家嬌柔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周衡下意識停住腳步，握緊了拳頭。

“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