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三層

第三層

歐陽旦的死亡來的猝不及防。

第三層的房間數量是以往所有層數中最多的,密密麻麻如同蜂窩煤,一間挨着一間,直叫人密集恐懼症發作。

房間門各顯神通,有的古樸大氣,有的破敗灰落,有的科幻藍光,與潔淨的醫院形成鮮明對比。

仔細調查醫院其他區域沒有發現後,卷耳站在其中一扇房門前。

房門木制,散發淡淡氣味,有點像被雨水洗刷過的腐木。房門上雕刻說不上名字的樹葉,上朱紅色,點點鎏金點綴。

這扇門的制作工藝不可謂不好。

“退後一點。”卷耳提醒道。

歐陽旦依言後撤,靠在另一面牆壁上,兩扇房門之間。

卷耳推開這扇木門。

刺鼻的藥味席卷而來。

打眼一看,僅僅擺設一張小床的房間裏,長滿了疹子的幼兒躺在淩亂的被褥間,有氣無力生死不知。

雙眼通紅的年輕男子席地而坐,一身短打,手上疤痕多到拿不起藥碗。

卷耳毫不猶豫,快速關上門。

“怎麽突然關門?”歐陽旦問。

門砰的一聲,她沒做好心理準備被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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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卷耳道。

并非他有多麽高的醫學素養,而是天花太好認了。

方才房門裏的幼兒症狀有臉部皮疹、發燒,貌似伴随肌無力,很典型的天花症狀。

天花是由天花病毒引起的傳染病,,經由空氣、飛沫亦或接觸傳播,于1980年被宣布滅絕。

卷耳沒想到自己還能切身實地觀看天花患者。

不過……

卷耳想到剛剛匆匆一眼,那年輕男人有些虛幻的身形。

又聯想到第七層見識過的那神乎其神的投影技術。

會不會剛才門裏的是投影呢?

卷耳并不相信集團能将早就滅絕的天花病毒重新研制出來。

再說了,卷耳不認為集團有這種手段的話,會不用在他們“參賽者”身上。

方才卷耳急着關門沒有仔細觀察房間內,這會兒他回想腦海中的粗糙細節,确定木制房門後是投影。

他便再次打開門。

果不其然,房間裏的小孩和年輕男人還是之前那個模樣,肌肉的弧度的衣服的這周一模一樣毫無變化。

卷耳走上前去,手穿過了男人的身子。

的确是投影。

集團就喜歡用投影搞這些虛虛假假真真實實的東西。

這間房子裏唯一真實的東西,就是窗戶。從窗戶望過去,能看見外面的黑夜。

真是大方,前面七層都沒有給他們開一扇窗戶,這麽一個小房間卻舍得給窗戶了。

呼吸了一口窗外的新鮮空氣,卷耳感覺人生得到了生化,無窮無盡的能量充斥身軀,像是電量100%的手機。

“你也來。”卷耳招呼着歐陽旦。

外面的空氣會帶給人繼續下去的力量。

歐陽旦将頭伸出窗外,伸出去一點,再伸出去一點。

她是不是可以……

卷耳拉着她,勸道:“別跳,還不知道下面有什麽。”

他們倆進入這個房間的時間有些不巧,外頭還是黑夜,房間裏的燈光微弱到不足以他們看清外面有什麽。

如果是白天,他們更好判斷此處與地面的距離。

現下情況不明,謹慎為好。

歐陽旦點點頭,兩人一同離開這間房間。

第二扇房門純金屬質感,科幻的藍白銀灰配色高端而簡約,仿佛一打開這扇門,就能看見充滿科技感的機器人核心、機器人制造廠、機器人造反部隊。

照樣讓歐陽旦小心退後,卷耳推開門,門後是目光中空無一物的大機器人。

大機器人紅色的眼球掃過闖入者,旋而疲憊地阖上雙眼,沒有任何反應。

卷耳:?

“你好?”卷耳道。

若是這機器人一照面就暴起傷人,卷耳不會覺得奇怪,因為這棟建築中基本所有機器人都安裝了武力系統。

但偏偏這名機器人一動不動,看他倆的眼神和看空氣沒有差別。

第三層的主題顯然是“病”,而剛才的木制房門後已經為他倆展示了“天花”這種具有時代代表性的病。

同理可得,科幻門後的房間裏這名機器人也在展示一種病。

“機器人情感缺失症。”

——這次卻是歐陽旦先說出答案。

“托趙……的福,他對機器人的美學很感興趣,我跟着學了不少知識。機器人出廠時會安裝情感模塊,而部分機器人——0.02%的機器人會因不明原因難以學習情感,這種現象被成為機器人情感缺失症。”歐陽旦道。

其實卷耳不需要他科普,畢竟他有一個對機器人頗有研究的愛人,耳濡目染下亦是學了不少。

但他很樂意看見歐陽旦願意科普這些東西。

這代表歐陽旦的情感在好轉。

雖然有些突兀不明原因,但卷耳樂見其成。

第二間房間裏仍然沒有發現,兩人安靜退出。

謹慎起見,卷耳關閉了機器人的電源。

即使是被人類撫摸上機器人的核心部位,這名罹患怪病的機器人波瀾不驚,既不反抗,也不阻止,安安靜靜接受人類強加給他的命運。

第三間、第四間、第五間……

感冒、腫瘤、殘疾……

每一扇房門後都是一種疾病。

打開第五間房門時卷耳還愣了一下,無他,房間裏的投影像極了卷耳本人。那坐在輪椅上的姿勢、下巴微微揚起的弧度,都和卷耳一樣。

這讓卷耳下意識以為這些病症對應着“參賽者”們,但參賽者只有十個人,而這裏的房間卻是有上百個,完全不成對比。

第十間房間是患有腦腫瘤的病人,卷耳看了眼歐陽旦,為防止刺激到她,卷耳沒有讓歐陽旦進去。

“這間房我一個人來,你等着。”

卷耳把歐陽旦安置在房間內,門旁邊。這裏離投影有些距離,但又能讓歐陽旦完整落入卷耳的視野中。

歐陽旦的情緒好不容易沒有那麽消極,卷耳當然不可能讓她再去接觸可能觸動她脆弱神經的東西。

歐陽旦目盲,不清楚房間裏有什麽,但知道卷耳是為她着想,故而不吵不鬧,接受了卷耳的安排。

意外就發生在這時候。

第十個房間裏的腦瘤患者不用想,同樣的也是投影。這棟建築裏除了十位參賽者之外沒有別的活人。

腦瘤患者趴着躺在病床上,臉埋進被子裏。

卷耳甫一靠近,微風通過窗戶溜進來,卷起窗簾。

窗簾輕撫,投影一瞬間産生變化——趴着的人轉了個身,那張臉直直迎上卷耳的目光。

赫然是歐陽旦!

無數實體長鞭自天花板而來!

“歐陽旦——!”

月光灑下,照在不甚明朗的房間內,照在真實的歐陽旦的身旁。

“啪——”

一聲皮鞭抽過空氣的飒爽聲響,歐陽旦聽見了逼近的攻擊,但身體反應不及,硬生生被抽到一邊。

歐陽旦翻滾翻滾,摔出房間,撞到另一面牆壁。

好大一聲悶響,歐陽旦恍惚以為自己又一次回到了之前掉入水中的時候。

還沒完,皮鞭一道道打向無力躲避的歐陽旦,攻擊數不勝數。

有的鞭子沒對準,不小心打在牆壁上,打落牆皮砸在歐陽旦身上。

更顯歐陽旦的狼狽。

上次是不明發射地點的小石頭,這次是不知為何捉着她打的皮鞭,歐陽旦快嘔死了。

趙書華也是,莫名其妙被混凝土定位了一樣。

他們這對小情侶就好像被針對了一樣。

好在這會兒有卷耳相助,歐陽旦約莫被抽了十來鞭後,卷耳就找到了機關的控制裝置将其銷毀。

一道又粗又長還帶有倒刺的辮子即将抽到歐陽旦時,機器徹底被停止,所有攻擊化成烏有。

“歐陽旦,還可以嗎?”

卷耳沒頭沒尾的問一句。

歐陽旦卻明白他的意思——他問她現在的身體狀況,還能不能活下去。

她一直很痛,第十層被暗算掉下水時、第七層看見趙書華死在眼前時、第五層被季飛池生生打掉一段手臂時、方才被抽打時、腦子裏該死的腫瘤不安分時……

但她可以忍。

只是痛而已。

“我……可以。”歐陽旦艱難開腔。

她還可以活下去。

她還得搞清楚集團針對趙書華和她一對弱小可憐無助小情侶的原因,她還不能死。

況且她的身體告訴她,她歐陽旦還可以活下去。

“有力氣嗎?”卷耳問。

“沒……抱。”

卷耳離開輪椅,把位置讓給歐陽旦。

察覺卷耳的用意,歐陽旦道:“不用,你坐吧……”

也不講究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了,再說了在這棟建築裏,就沒有誰講究過這些虛禮。

卷耳本意是讓歐陽旦坐得舒服一點,自己下去推輪椅順帶鍛煉雙腿,但歐陽旦誤會卷耳要跪在地上像驢子那樣拉車,于心不忍。

卷耳腿尚且隐隐作痛,被歐陽旦一說,他也不打算折騰自己,便抱着歐陽旦啓動輪椅。

打開第十一間房——

風聲大作。

歐陽旦漆黑的視野裏出現了色彩。

頭腦癟了一塊的人形色塊猛地撲上來,借助風力跳到了輪椅上。

歐陽旦聞到鐵鏽味。

辛諾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讓人懷疑他究竟還是不是人。

也不知道頭骨凹進去一塊的人是怎麽活下來的,總之在歐陽旦想清楚答案前,辛諾搶先一步對歐陽旦下手——

沾染血色的槌頭砸向了歐陽旦的肚子。

那裏是她被石子打過的地方、是她被發瘋的楓鏡眉傷過的地方,也是剛才皮鞭抽打最多的地方。

是歐陽旦比腦袋還要脆弱的位置。

卷耳立時握住辛諾的手往外面使勁。

有卷耳的阻擋,槌頭只是輕輕挨了歐陽旦一下。

然而這只是虛晃一招。

“呃……”歐陽旦悶哼一聲。

她往下看,恢複了一點的視野裏,她的肚子上插了一根食指長的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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