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分道

分道

之後幾日,徐思遠也沒再看見過方丈的身影。不過他也沒再久留,散節後便下了山。

“你說你,非要氣師父幹什麽呢?”

寄塵靠在一邊的門框上,頗為無奈的看着他。

在京城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徐思遠就像一潭清水,一眼就能望到底的那種。

但那風輕雲淨的假象下,是湍急暗流,是漩渦,是一去不返的深淵。

徐思遠彎了彎眉,一雙深邃的眸似笑非笑,看着他說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注定和佛門無緣吧。”

下山後不過幾日,

徐思遠又開始忙了起來,只不過多半是在宅院裏辦公,偶爾有什麽重大事故才會出門。

沈頌每天都會跑過來找他,有時碰見徐思遠在辦公時,就自覺拿着畫冊坐到離他不遠處開始畫畫。

久而久之,前來彙報的官員也認識沈頌了。

這天,沈頌照例來找徐思遠。

“沈頌又來尋知府了嗎?”

一個白胡子的老年官員正站在院子門口,笑眯眯的看着他,和看自家子孫一樣。

“嗯。”沈頌應了一聲,就聽那老頭說:“那你可要等上一會兒了,知府大人又病倒了。”

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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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思遠穿着一件單衣,裹着厚重被子,有些頭疼的扶了扶太陽穴,面前的大夫給他把完脈,行了個禮而後道:“大人只是受寒了,過幾日便會好。”

聞言,徐思遠輕笑了一聲,随口回答道:“好,你先下去吧。”

雪後初霁,晴日探窗。

徐思遠盯着平鋪舒展的陽光,手搭在自己的脈搏上,微涼的觸感透過經絡傳來,在這難得的晴天裏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不知過了多久,徐思遠的目光微動,便定格在門口那一小只身上。

沈頌站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外面的陽光湧了進來,在屋裏的地上落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徐思遠彎了彎唇,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徐思遠看着他坐到自己身旁,開口問道:“站多久了?”

沈頌低着頭,悶聲回答道:“沒多久。”

徐思遠咳了兩聲,但眉眼依舊帶着一些上揚的弧度,對他說道:“我染了感冒,這幾日先不要和我待一起,省得傳染我們小可憐。”

他語氣溫柔,聲音輕得好像沒有重量。

可就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沈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幾天。

這幾天,沈頌發現出入徐思遠的院子的人越發多了起來,頻繁的像要把門檻踏破。

不知道為什麽,沈頌越發覺得不安起來,剛開始只是以為是錯覺,便壓在心底,但這幾日越發清晰起來。

直到這天傍晚劉姨來給他送飯時,突然提了一句。

“話說,公子病好得差不多了。阿頌應該明兒見到公子了。”

沈頌的動作微動,轉頭看向徐思遠院子的方向,內心莫名沉重。

另一邊,徐思遠看着天邊月圓,感嘆道:“明天又是個好天氣。”

待衛守着一旁,彙報着近況,而後向徐思遠詢問道:“…這邊交接得差不多了,我們什麽時候回京?還請公子吩咐。”

徐思遠望着天邊的明月,表情變得平淡,眼中晦暗不明。

半晌,才聽他平靜地問道:“東西什麽時候可以去拿?”

“明天。”

信鴿的黑影掠過樹梢,穿過詭谲雲湧的夜空,在月光的指引下逐漸消失在天邊。

“那就明天吧。”

.

沈頌突然驚起,從床上爬下來就往外跑。

要快點,還要快點。

沈頌跑到徐思遠院子門口,猛然停下。

天邊曙光微起,東方即白。

徐思遠阖眼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呼吸平穩,長發自然垂下,睫毛在面上投下淺淺一層陰影,面容清冷,像一塊白淨無暇的玉。

沈頌站在他身旁,就這樣安靜地注視着他。直到第一縷陽光穿過雲層,沈頌才驀然回神,決絕的轉身離去。

回到自己的房間,沈頌翻出畫冊,躺在床上,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将畫冊抱在懷裏。

在這一刻,他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安寧,在陽光照進窗臺的前一秒,沈頌欣然阖眼。

.

“……幾時了?”

徐思遠坐了起來,擡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轉頭問一旁的待衛。

待衛:“回公子,未時了。”

徐思遠:………

他昨日總覺得不安穩,淩晨出來賞會月,沒想到就這樣睡着了。

徐思遠估摸着時間,站起身,說道:“那走吧,取了東西就離開。”

街上依舊熱鬧非凡,徐思遠轉身進了一家銀鋪子。

那匠人是一個黑壯的中年人,聽說是城裏手藝最好的匠人,又老實又勤快。

一見徐思遠便緊張的迎了上來,連忙道:“哎呦!大人離那坩鍋遠點!小心燙到!”

徐思遠被他扯得往一邊退了一步,心中一動,眼尾不自覺上揚,笑着問道:“師傅,我是來拿我上次訂的平安鎖的。”

匠人師傅連忙應道:“哦哦!”轉身從一旁的盒子裏拿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物件,中間鑲嵌着一塊上好的玉,一邊道歉:“讓大人久等了!前面還有幾位客人,就晚了點!”

匠人不太好意思摸了摸後腦,徐思遠聞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爽快道:“不礙事,師傅的手藝值這麽久。”

徐思遠從他手上接過盒子,離開時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

匠人受寵若驚,仿佛拿着什麽燙手山芋一般:“大、大人!給的太多了!這可使不得啊!”

徐思遠已經走出一段距離,回頭朝他招了招手,喊道:“算下次的定金!下次我一定還來找您!”

回到府裏,徐思遠徑直走向沈頌院子。

吱呀——

院子裏,窗邊,房間裏,沒見着一個人影,沒有一絲人氣。

推開卧房的門,徐思遠偏頭便注意到了床上睡過人的痕跡。

日光偏移到榻上,冷風過堂,發出瑟瑟的聲音。

徐思遠沉默着,上前撫平被褥,仿佛從未有人來過一般。他轉頭看了一周房間陳設,忽而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

“怎麽走得這麽急?”

侍衛在門口等着,見徐思遠一人出來,下意識問:“沈頌呢?”

徐思遠看了他一眼,平淡的回道:“他回家了。”

“走吧,時間不早了。”

流雲緩動,夕陽西下,餘晖漸漸退卻,橘紅的餘晖鋪滿大地,給雪地森林都鍍上了一層暖光的光暈。

一眼望去,樹林小道上,只有車轱辘碾過的痕跡。

.

京城。

寅時,夜色沉寂,皓月随雲流動,忽明忽暗,沉寂的夜空下暗流湧動,街巷人煙稀少,此時寒意未散,整個都城籠罩在春寒之下。

也有無數勢力蠢蠢欲動。

“報——”

話音未落,小兵的被頭顱生生砍下,血濺當場。

佞臣的身後是無數士兵,一個個如地獄的惡鬼,奸邪的大笑着。

“給我殺!”

一時間,宮殿盡數明亮,火光沖天。

養心殿內,梁祁看着那一片片燃起的火光,聽着外頭漸近的打鬥聲,絕望地閉了閉眼。

嘭!

奸臣帶着濺血的刀殺了進來,看見他的狼狽模樣,得意大笑道:“梁祁!沒想到吧!當初放我一馬,沒想到有今日吧哈哈哈哈哈!”

梁祁撐着桌角的手,骨節泛白,看着他扭曲的笑容,怒極反笑,一字一頓道:“是啊,早知道就聽徐思遠的。”

“以、絕、後、患、”

提到徐思遠,奸臣立馬變得憤怒,大吼道:“他我也不會放過!不過……”他笑了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麽好點子,朝他舉起了刀。

梁祁閉上了眼睛

“當然不會讓他去死,畢竟徐學士的皮囊可是當代一絕啊!”

“是嗎?”

聽見熟悉的聲音,梁祁不可置信的睜開眼。

面前的奸臣,頭顱被射穿,箭矢從眉心穿過,裹着刺骨的寒風。身軀晃動了一下,直直地倒了下去。

梁祁視線移到門口。

徐思遠就站在殿堂外,白色圓領袍上沾了鮮血,手中持弓,神色淡漠地注視着這一切。

月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要與之融合,朦胧的像一道虛影,不甚真切。

.

大梁十一年春,佞臣造反,虞州知府與鎮北大将軍及時救駕。升徐随為副相。

大梁十二年,徐随自請被貶至尚書令。

大梁十四年,徐随因不當政論,被貶至大理寺卿。

大梁十五年,徐随因萬壽節誤食禦膳,論其有功,被貶至虞州知府。

月明星稀,距京城千裏外。

林中寂靜幽深,蜿蜒曲折的小路與夜色相接。

馬車一路颠簸了半月,離虞州僅剩兩日的行程。

一只蒼白的手從簾後伸出,給押送的士兵吓了一跳。

他強撐起身子,靠在門沿,青絲如瀑般垂下肩頭,車內燭光印着他的身形格外清瘦,但那雙桃花眼看人時又分外風流。

士兵看着他愣住了。

徐思遠虛弱的笑了,對他好聲商量道:“實在是受不住舟車勞頓咳咳…要不就休息一下吧?”

畢竟這位的身子可是出了名的差。

士兵想了想,答應道:“行,休息4個時辰。明早再趕路。”

山野間寂靜萬分,一絲風都沒有。樹木靜止,蟲鳴消隐,一輪圓圓的月亮,透過雲層照進側窗內。

夜深人靜,徐思遠挑簾看了一眼陰森的樹林,恍惚間,沈思遠似乎才想起來已經六個月沒喝藥了。

“咳咳……”

胸口越來越悶,進氣越來越少。徐思遠坐在馬車內,意識模糊間還不禁有些感慨。

他竟然死在被貶的路程上。

頓了頓,徐思遠從一旁摸索出一個檀木盒子,昏暗的天光下,那玉石仍散發着溫潤的光澤。

徐思遠的指間輕撫過鎖身,蒼白的彎了彎唇。

黎明将至,深深的無力感包圍着他,沈思遠安然阖眼。

大梁最年輕的翰林學士,死于二十四歲春末。

大梁十五年春末,徐随病逝于虞州途中,先帝悲痛,追封敬寧,舉國服喪三日,禁煙花…

功名半冊,故人長辭。

……

“喂!這是沈家那小孩吧?”

“喲!可不是?消失了幾個月!”

沈頌艱難的睜開眼,只見自己正倒在地上,周圍都是13區的建築。

正四處張望,突然摸到懷裏的東西,低頭一看,是畫冊,畫在那人的各種。

是了,他回到13區了。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對着他議論起來。

“都讓讓!”

沈頌坐在地上,看着幾個身穿星際制服的軍雌朝他走來,面無表情的說:“沈家二少爺,跟我們走一趟吧。您父母在尋您。”

聞言,沈頌收斂了神色,緊緊的抱着畫冊,跟着他們離開,小小影子在人群中被無限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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