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太糟糕

太糟糕

“……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了,只是藥物可能會導致失憶。”

“知道了。”是沈頌的聲音,似乎是隔着牆,悶悶地聽不大真切。

什麽失憶?

沈頌為什麽會在這裏?他這又是在哪?

嘶……身上怎麽這麽痛?

意識逐漸恢複,徐思遠眼前也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

他稍稍适應了一會明亮的燈光,入眼便是潔白的天花板,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床頭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同時湧入大腦裏。

【01247:藥劑具有失憶效果,已為宿主保留記憶,扣除200人氣值。】

徐思遠:嗯?

他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情況,老海裏突然響起系統的話,有點遲鈍的反應過來,藥物的副作用讓他頭痛欲裂。

【就是———】

01247的聲音突然斷開,徐思遠滿臉疑惑,但在外人看來,不過是盯着天花板發呆。

徐思遠聽見開門聲,緩慢的垂下眼,與進門的沈頌撞個正着。

沈頌頓了一下,避開他的視線,順手把門關上。

徐思遠的視線就一直停留在沈頌身上,一直注視着他走到自己的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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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思遠戴着氧氣面罩,小臂上插着針管,手背上的輸液管沒入青色的血管中。

他一動不動的躺在病床上,身形單薄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整個房間裏只有儀器發出嘀嗒的聲音。

徐思遠安靜地看着沈頌,那雙平時神采奕奕的桃花眼,此時卻如一潭死水,放空似地望着某處。

“先別說話。”沈頌按了按他床頭的呼叫鈴。

徐思遠定定的望向他,然後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仿佛是在回答他的話。

沈頌突然想起來,3年前特裏無意間說的話。

.

那時徐思遠才離開不久,特裏給他彙報完工作,突然開口道:“沈上将。”

沈頌從一堆文件中擡頭,就看見特裏輕笑道:“我覺得,徐少爺很愛您。”

“他有一雙很會愛人的眼睛,僅限于看您的瞬間。”

幾個醫生圍着徐思遠病床,對他進行一系列的檢查。徐思遠被人扶起來,安靜地坐着,像一件物件般任由別人擺布。

沈頌後退一步,給醫護人員騰地,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給他檢查的醫生在沈頌旁,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暫時沒什麽大礙了,就是有可能會有藥誤導致的失憶。”

“嗯。”

醫護人員一走,病房裏重新陷入詭異的寂靜。

徐思遠微低着頭,整理腦中混亂的思路。突然,一道灰色的身影進入了視線,徐思遠下意識擡頭,就望見那雙灰色的瞳孔。

沈頌微微俯身,視線在他臉上停留,“有人來問就說什麽也不知道。”

徐思遠微微擡頭,目光定格眼前,兩人的距離仿佛被無限拉近。

下一秒,他擡手,在沈頌驚詫的目光下,抱住了他。

冰涼的觸感覆上脖頸,纖細蒼白的手臂,在明晃晃的燈光下,感覺一折就斷。

徐思遠抵着他的肩頸,睫毛微微顫抖,如蝴蝶輕翅膀,不輕不重在心上撓了一下。

“對不起。”

.

審訓室裏,只有頭頂一盞白熾燈,周圍一片黑暗,以至于徐思遠不太能看得清審他的人。

冰冷的燈光下,白發被修飾了細碎的光暈,襯得皮膚雪白,徐思遠垂着眼,看不清臉上的情緒。

漂亮得與周圍仿佛不在一個維度,向無悲無喜的西方神祗,無形中帶在令人望而卻步的威壓。

“那你能想起來是怎麽到那裏去的嗎?”

對面暗處的聲音傳來,徐思遠微微一動,偏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單向鏡子,然後又若無其事回過頭。

好像太久沒有說過話,徐思遠對自己的聲音感到陌生,“我不知道,過了太久了。”

“那塔特爾呢?徐少爺還記得這個人嗎?”

徐思遠搖搖頭,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緒,重複道:“我不記得了。”

咔噠——

徐思遠擡頭,朝整個屋子的另一道光源去。

審訓員立馬起立,朝沈頌問好:“上将。”

沈頌站在門口,目光落在徐思遠身上,聲音中帶着不容置疑的語氣,“人我先帶走了。”

他拉着徐思遠走出警察局,此時,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但警局門口依舊熱鬧,明亮,水洩不通。

無數鏡頭對着他們,自己躲在攝影機後面,擋住臉,張開嘴,像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

徐思遠有些不耐煩的“啧”了一聲,面無表情的看着下面一衆記者,“都想進去待兩天嗎?”

要是以前,記者準不會理會一只小雄蟲的威脅。

可現在,一片安靜。

或許是白發給他套上了一層生人勿近的保護罩,神聖而不可侵犯氣場,仿佛殿堂中央的神像從神話裏走了出來,帶着天然的威壓。

沒人敢講話,一堆人就這樣眼巴巴的看着徐思遠帶着沈頌離開。而那位傳言不茍言笑的聯盟指揮官正在…

偷、偷笑?!

這個畫面也被實時拍進一些直播鏡頭裏。應該說,從徐思遠出現的那一刻開始,觀看人數就直線上升。

【?這是徐思遠?】

【哇靠,這是參加變形記了吧?在哪報名?】

【發色變了整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好漂亮啊!】

【樓上的有沒有常識?他這是輻射導致的基因鏈突變,不僅會影響發色還會影響到下一代的!】

【啊?那他倆…我眼瞎了?沈頌是笑了嗎?】

【我就說沈頌是個戀愛腦吧!這麽久都不離婚!】

【徐思遠到底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

而此時還對網上一無所知的徐思遠,正透過暗色的車窗玻璃看向外面。

說起來也是奇怪,特區氣象局竟然将降雨放在今天。

大雨滂沱,像斷線的珍珠砸下,融化在車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後來的雨水沿着原路向下,一遍遍加深痕跡。

窗外是繁榮的第一廣場,被水暈開的霓虹燈雜糅在一起,投影到車窗上。即使這樣,也能清晰的看到廣場中央的那塊虛拟大屏無循環的新聞。

“近日,在第一區附近查毀一個禁藥研制窩點。研究犯罪人員共139人,死亡87人,重要犯罪資料皆銷毀在火災中………”

屏幕上的鏡頭是塔特爾迎面走來,在周圍的鳴笛聲與快門聲中,塔特爾的身後火光沖天,濃濃黑煙沒入他身後的夜色。

绮麗的顏色映入漆黑的瞳孔,徐思遠直覺幹澀,微微閉了閉眼,然後轉頭看向一旁垂着眸的沈頌。

“我想……去見見他。”

沈頌轉頭,那雙沉寂的灰色眼睛裏沾染上一抹絢麗的色彩。他思忖了一秒,似乎是在确認沒有打通不好的關系。

“好。”

機甲穩穩當當的落地,徐思遠往外一看,是他在第一區所居住的別墅。

剛下過雨,空氣中還帶着潮濕的泥土氣息。

徐思遠推開前院鐵門,擡頭重新審視着周圍的一切,枝繁葉茂的大樹現在變得光禿禿的,枝頭挂着還未化完的雪。

徐思遠是有些害怕走進這裏的,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了逃避的心思。

重新踏進那道門,這裏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化了形,開了口。

呼嘯的寒風好像在質問他為什麽要離開,為什麽将他們種在院子裏又不管不顧,為什麽不過問它們這些年經歷了多少風霜烈日。

“房間已經收拾好了,衣服在一櫃裏…你一直站在外面幹嘛?”

對上沈頌疑惑的目光,徐思遠突然想起了某天午後,一片綠葉落入池中,泛起漣漪,像是極其平常的回答他。

就是一點漣漪而已,不重要的。

沈頌以為他還是想着塔特爾的事,不知道怎麽安慰,語氣倒有些公事公辦,“在最後判決結果沒出來之前,他不會受什麽苦的。”

徐思遠回過神,朝他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沒事。”

*

“行,不要在裏面呆太久。不然上面不好交代。”守門的軍雌穿着黑色警服,見對面是個雄蟲,一臉不耐。

徐思遠得到許可就進去了,一個多餘也眼神也沒給。

沈頌戴着口罩和帽子站在門口,他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深灰色的眼睛,在陰影處接近于黑色。

他擡頭,淡淡地擡頭,瞟了一眼那獄警。

獄警被他那一眼看得脊背發涼,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但下一秒又随之一愣。

這可是第一星際高級監獄,關押的都是窮兇惡極的罪犯和高智商犯罪。能獲得上面通融的又怎麽可能會是什麽小官呢?

接着,他又聯想到那雙深灰色的瞳孔。

聯盟上層有誰是灰色……

獄警一時愣在原地,僵硬地轉過身,不可思議地向立在角落的那位看去。

而沈頌憑借多年的直覺反應,幾乎是在他轉頭的前一秒就擡起了頭。

然後獄警就剛好看見沈頌神色晦暗的盯着自己,那表情就像是在思考怎麽殺人滅口比較方便。

獄警:……完了。

而另一邊,一個獄警一邊領徐思遠進去一邊殷勤的說到:“他這幾天都待在房間裏,也沒有絕食……看!活的好好的呢!”

徐思遠看見牢房裏的塔特爾,塔特爾自然也看見他了,眼裏的詫異轉瞬即逝。

獄警狗腿的給他開了門,然後知趣的離開了。

“你不該來的。”

徐思遠沒立馬回答他,簡單環顧了一下周圍。因其特殊性,這間房間的構造更像是單人間,整體幹淨整潔,沒有一處棱角,屋裏的設施和牆壁也都是特殊材質組成,極難損壞。

接着,徐思遠又朝塔特爾走來。

塔特爾穿着藍白條紋的監獄服,淡定地坐在單人床上,安靜地看着他把自己從床上拉了起來,然後又圍着自己左看看右看看,确認他身上看起來沒有異常。

看來是沒有受到什麽刑罰。

想到這裏,徐思遠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氣,皺着眉看向塔特爾,開始說正事:“那天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會警察突然就來了?”

塔特爾笑了一下,語氣中帶着一絲随意。可仔細一聽,那分明是絕望地無力。

“如果我說,就是實驗失誤導致火災,引來了第一星際的巡警。你信嗎?”

“你當我是傻子嗎?”徐思遠皺着眉,見塔特爾不說實話,語氣有些着急:“實驗室在那麽偏僻的地方,就算燒光都不會引起注意的。”

“怎麽偏偏選在實驗快完成的時候起火?怎麽偏偏那天引來了巡警?”

“是啊,你都不信的話。”塔特爾自嘲一聲,他直視着徐思遠,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一些,“但他們信了。”

有人想阻止這場實驗的成功,又不想讓人發現這場災難背後的真相。

甚至說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場實驗,就是想看他們一步步架起那道雲梯,然後在即将看見曙光的時候,再摧毀它。

徐思遠望着他,剛想開口,就聽見塔特爾輕笑了一聲。

“覺得遺憾嗎?”塔特爾輕聲喃喃,注視着他,說出來的話卻讓徐思遠瞳孔驟縮。

“你還不知道吧?你和沈頌本來會擁有一個孩子的。”

徐思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監獄。

眉間傳來冰涼的觸感,徐思遠才猛然回神,擡頭望去。

太陽不知何時已隐入雲層,此時天色明亮,帶着冬天的色調。寒意料峭,細密的雪如絨毛般,悠悠飄然而下,遲鈍地反應過來,才消融在掌心。

徐思遠看得有些出神。

“怎麽了?”沈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徐思遠回頭,就見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到自己身後,垂眸注視着他,眉眼多了幾分缱绻。

沒等徐思遠說些什麽,沈頌就收回了目光,如平常沒什麽兩樣,“走吧。”

徐思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間裏的。

這一路他都在想,沈頌是抱着一種什麽樣的心态度過這三年的,又是抱着怎樣的心情看着他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

徐思遠沒來由的想到左肩上的傷口,他頓了頓,轉身擰開房門,朝外面走去。

沈頌和特裏說了點事,回到房間,剛脫了外套,就聽見門口的敲門聲。

以為是特裏還有事沒說完,結果一開門就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

沈頌被慣性推得後退了一步,自知瞞不了他。

徐思遠大腦有一些混亂,微涼的手指觸碰到他腰間的皮膚,不知道在尋找什麽。

“你冷靜一點。”

沈頌感覺到他狀态不對,伸手去阻止他的動作。同時,徐思遠的動作也停下了。

徐思遠低着頭,指腹輕撫過小腹處那道輕淺的傷疤,有些猙獰的蟄伏在皮肉之下。

軍雌的自愈能力強悍到令人發指,即使是戰後受了重傷,也可以在短短一月內恢複如初,一點傷口也不會有。所以對于軍雌的治療手段也要簡單粗暴上許多。

“疼不疼?”徐思遠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句廢話。

怎麽會不疼呢、三年後還留下這樣觸目驚心的傷痕。那三年前呢?那個時候呢?肯定不止是身體上的疼痛。

光是想象就足以讓人窒息。

但沈頌似乎是仔細想了想,随後笑了一聲,輕聲道:

“其實沒關系的,不用擔心。對我來說,也沒有多疼。”

半天沒等來徐思遠的回應,沈頌微低了低頭,卻難得的愣住了。

徐思遠在哭。

沈頌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徐思遠。他抓着沈頌的衣角,低聲抽泣,發絲垂到肩前,映襯着他蒼白無力的臉。

“對不起,是我太糟糕了。”

連帶着我的愛,也太糟糕了。

聞言,沈頌似乎笑了一聲。他擡手,按了按徐思遠的後頸,低頭與他對視。

徐思遠有些茫然,擡頭與他對視,朦胧間,聽見沈頌的聲音,帶着鮮少的溫柔。

“不,我們都是沉淪在愛裏沖鋒陷陣的勇士。”

他一直在等,等他能愛上他,在下一秒,再下一秒。

在無盡的下一秒中,終于等來了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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