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五十章

新學期的第一個好消息是，居嘉禾的英語補考及格了。

當她把這件天大的好事告訴晁言時，對方在漫長的半個小時後回複了一個豎着大拇指的小狗表情包。

雖然沒有再多交流，但至少回了。居嘉禾這樣安慰自己。

但壞消息是，下禮拜就要舉辦西京市第十六屆大運會了。

居嘉禾趴在床上，一只手晃蕩在床沿，整個畫面看起來有些詭異。

劉疏桐沒有參加任何項目，所以悠閑地在下面看着最新更新的電視劇，看到居嘉禾這幅樣子，笑容裏帶着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她問：“馬上就要比賽了，緊張嗎？”

居嘉禾不是第一次參加比賽了，但自成年之後，這麽大規格的比賽确實是首次，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

但更令她緊張的是，此時在手機屏幕上來回滑動的手指，和那句并未發出的，邀請晁言來看自己比賽的消息。

右下角的“發送”按鍵此時顯得尤為燙手，居嘉禾顫抖着手指按不下去。

于是她将手機扔在一邊，翻過身仰天長嘆：“誰來給我一刀把我了結算了。”

蘇夢瑤此時緊跟着的笑聲顯得刺耳又尖銳，她不知是被電視劇的情節逗笑了，還是實在看不下去居嘉禾這副鬼樣子。

劉疏桐頗為好心地安慰道：“昨天的一百米測試你不是能跑11秒5嗎？安啦！”

居嘉禾在床上翻滾着嗚咽：“那你怎麽不說前天我跑了12秒呢？”

蘇夢瑤忍不住插嘴：“11秒5和12秒的差別很大嗎？”

Advertisement

畢竟在她眼裏都是無法企及的速度，只是從數字大小上來看似乎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0.5秒，可能連她最愛的愛豆的高清圖片都加載不出來。

但劉疏桐和居嘉禾異口同聲道：“很大。”

劉疏桐還耐心地和蘇夢瑤解釋：“別看只是0.5秒，可能中間差了三四個人呢。”

尤其是這種大型比賽，更是高手如雲，即便是0.1秒都有可能和冠軍失之交臂。想到這裏，居嘉禾的嗚咽聲更加悲怆起來。

劉疏桐走上前，拍了拍居嘉禾蕩在半空的手臂，說：“你就照平時那樣發揮就好，肯定沒問題的啦。”

蘇夢瑤雖然不懂，但也搭腔道：“是啊是啊，你已經是我們學校跑得最快的人了。”

有了好朋友們的安慰，居嘉禾懸着的心瞬間安靜了不少。她拿起手機，抱着赴死的決心把那條邀請信息發了過去，然後閉上眼睛再也不去想這件事。

-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間，就到了大運會田徑賽開賽的日子。

比賽當天，學校租了一輛大巴接送田徑隊來回。

居嘉禾坐在第一排，劃拉着和晁言的聊天界面，最後一條記錄仍停留在她的那句：“下禮拜的比賽你一定要來哦。”

不管看多少次，對方的頭像依然安靜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她嘆了口氣，眼前吳教練神色嚴肅地叮囑着大家，說着諸如：“大家不要緊張，照常發揮。”之類的打氣話。

可居嘉禾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伴随着搖搖晃晃的大巴車離終點越來越近，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逐漸變得局促，心髒以極為劇烈的速度震蕩着。

坐在她身邊的李冬天像是被她的緊張感染了似的，雙腿顫抖個不停。

大運會分為四個組，李冬天和孫毅被分在本科院校普通學生的甲組，而居嘉禾和丁向宇則是丙組。

剛走進會場，居嘉禾隔着老大就看到了高校聯賽上幾個熟悉的身影，都是體大的學生。

之前她就已經見識過他們的水平，如今分在一個組，說不害怕是騙人的。有那麽一瞬間，居嘉禾感覺自己仿佛忘記了呼吸。

“怎麽，怕了？”丁向宇的聲音不知何時飄蕩在居嘉禾耳邊，他抱臂站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隊伍。

與居嘉禾的“考前綜合征”不同，丁向宇看起來倒是自信滿滿，絲毫沒有被體大這群神魔被吓到。

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居嘉禾的注意，憑借着逐漸模糊的記憶，她依稀可以判斷出對方正是在高校聯賽上贏過她的那位“種子選手”。

像是注意到了來自不遠處的熾熱目光，“種子選手”将目光往居嘉禾的方向襲來，在短暫的對視之後，她竟然走了過來。

“你是居嘉禾吧？”她問。

居嘉禾看了一眼丁向宇，随後有些無措地點頭。

對方非常爽朗地笑了起來：“我是體大的王曼曼，之前我們好像比過一場。”

王曼曼。居嘉禾撇了撇嘴。名字叫曼曼，跑得可一點都不慢。

她擡頭朝王曼曼露出一個營業笑容：“我是西師大的居嘉禾。”

“聽說你也報了百米？等會比賽見。”說完，王曼曼便走回了隊伍，似乎她這一趟只是來和老朋友敘敘舊。

居嘉禾問身旁的丁向宇：“比賽時間表給我看看。”

丁向宇如同一個嚴格按照程序執行的機器人一般，從挎包裏掏出一張A4紙遞給居嘉禾。

她環顧四周，發現孫毅正坐在角落發着呆，而劉疏桐一如既往地陪在他身邊。

居嘉禾發現冬訓回來之後，她和孫毅之間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氣氛，但具體發生了什麽，她也沒好意思問。

她深吸一口氣，回到了田徑隊的隊伍中。

-

場上進行的是百米的第一輪比賽，居嘉禾被分在第二組，同組恰好有體大那位王曼曼。

第一組的成績中規中矩，第一名也只跑出了11秒87的成績。

輪到第二組後，居嘉禾在隊友們的加油打氣中站上了跑道。

按理來說，以她平時的成績，跑進決賽不成問題，問題是究竟能跑出什麽樣的成績。目前為止，能突破11秒的次數屈指可數。

居嘉禾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名次不重要，只要能突破自己也算有所收獲。

耳旁各種加油聲不絕于耳，所有人幾乎都在給自己學校的運動員打着氣。

她朝觀衆席望去，搜尋遍每一個角落，也沒有找到腦海裏揮散不去的那個身影。

迷茫之中，她聽到丁向宇正朝自己喊着：“居嘉禾，加油！”

居嘉禾朝丁向宇揮了揮手，用眼神示意自己已經接收到了他的祝福，随後将目光延伸至腳下這條長長的跑道上。

“各就位——”裁判渾厚的低音劃破天際，居嘉禾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

但這種揪心感在她的身體騰空躍起的一瞬間便煙消雲散了。區區小組賽還不至于讓她緊張到無法自已。

或許是抱着同樣的想法，王曼曼似乎沒有用盡全力，而是以一種游刃有餘的輕盈感和她并肩在同一水平線上。

兩人一前一後，穩穩地沖破了終點線。

居嘉禾的成績是11秒55，比王曼曼慢0.51秒。

站在終點線的時候，居嘉禾竟有些沒回過神來。半年不見，王曼曼的水平似乎有增無減。

不難看出，這次比賽她并沒有過于努力，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輕輕松松地超過了居嘉禾。

像是故意一般，只超過了0.51秒，不費吹灰之力。

她看着王曼曼的背影，咬緊了下唇。

哪裏出了問題。因為是小組賽所以松懈了嗎？

還是因為動作的原因？是因為腿部折疊不到位嗎？

她以小組第二的成績晉級到了半決賽，回到隊伍中，吳教練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還不錯。”

還沒來得及說話，秦天瑞那咋咋呼呼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居嘉禾行啊，一上來就拿個第二！”

而居嘉禾只一心掏着包裏的手機，按下鎖屏鍵的那一秒，空空蕩蕩的屏幕使她剛剛因為跑步而熱血沸騰的體溫瞬間降至冰點。

她非常努力地扯動着嘴角，試圖讓自己看起來顯得很開心，卻別扭的要死。

而這一刻，她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裏。

和動作和技術都沒有關系，真正出問題的，是她不知如何安放而顯得搖曳不安的心。

而另一邊，孫毅正在進行着跳遠比賽。

而她無暇顧及別人的事情，只是拿着一瓶礦泉水，低頭看着自己的雙腿。

不知過了多久，劉疏桐才小跑着回來報告：“孫毅拿了第一名！”

孫毅在冬訓的時候狀态不佳，所有人都以為他幾乎是要沒戲了。就連吳教練的臉上都洋溢出欣慰的笑容。

秦天瑞跑上前攬過正慢悠悠地走回隊伍的孫毅的肩膀，嘴角快要咧到太陽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隐藏實力裝瞎呢！把我們都吓了一大跳！”

孫毅拍了拍秦天瑞的手臂，有些無奈地笑着，臉上帶着歉意：“前陣子是狀态不太好，讓你們擔心了。”

說完，他擡眼看向劉疏桐，原本疲憊的臉上竟浮現出柔和的神采。

居嘉禾看着孫毅，覺得自己的臉在旁人眼裏看起來，應該是一片蒙上陰影的灰色。而孫毅的笑容是如此真心，如此安慰有所依托。

就在所有人都圍着孫毅歡呼時，李冬天坐到了居嘉禾的身邊。

“怎麽了？”她歪過頭，夾在耳後的頭發垂在臉側：“太緊張了？”

居嘉禾低頭笑着：“沒有。”她看着手機屏幕，寂靜如海底一般的黑色倒映出自己茫然無措的神情，顯得既呆滞又愚蠢。

李冬天說：“王曼曼雖然很厲害，但你還是有希望贏過她的。”

居嘉禾應了一句：“嗯。”

還沒反應過來，李冬天的手掌便狠狠地拍打在居嘉禾的背上，将她不知游離到何處的魂魄一下子打回了身體裏。

“你怎麽回事？鬥志很低啊。”

不愧是李隊，看人識物還是一如既往地準。

居嘉禾嘆了口氣，仰起臉問李冬天：“我真的能拿第一名嗎？”

李冬天眯起眼睛，似乎覺得連回答這個問題都有點多餘：“你這問的是什麽問題？為什麽不能？”

像是突然進入了賢者時間一般，居嘉禾的腦袋裏全是：就算我拿了第一名又如何呢？

她看到孫毅和劉疏桐互相傳遞的眼神，那一刻，他的努力，他的不安，他的幸福都有了可以落腳的地方。而她卻發現自己在跑過終點轉過身後，找不到可以用力擁抱的人。

李冬天即便再會看人，終究不是居嘉禾肚子裏的蛔蟲，她不知道她究竟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腦袋裏又出現了什麽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也只能盡自己所能安慰道：“你要是真的想知道的話，先拿個第一名再說。”

“等你拿到之後，或許就會知道了。”

眼前，所有人把孫毅擡了起來抛向空中。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歡呼，響徹在整個會場。

孫毅無奈地說：“只是資格賽而已，又不是決賽。”

但田徑隊的隊員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畢竟西師大這麽多年來，還是第一次離第一名這麽近過。

那一刻，居嘉禾似乎在大家的眼神裏，找到了隐隐約約的意義。

如何才能跑得更快、更遠。這就是此時此刻，此地的西師大田徑隊隊員居嘉禾應該想，也是唯一該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