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殺之
009 殺之
長夜拂曉,天邊一抹魚肚白泛出,熹微的光芒為長安的朱甍碧瓦鍍了一層亮光。
青磚之上,只餘陣陣整齊的腳步聲。
寧頌和裴韞并肩走在隊伍的最後,二人之間是難得的沉默。
晨間發涼,寧頌的傷口不知什麽時候又被扯開了口子,此刻陣陣發痛,她看着眼前長長的青石,無端嘆了一口氣。
裴韞轉頭,看到了少年人愁雲慘淡的眉眼。
“今夜之前我原是想不到,竟然還會有人如此明晃晃地搶功勞。”裴韞出聲道。
寧頌站定,拱手躬身:“今日多謝了,從前多有得罪。”
裴韞吓得登時還禮,倒吸一口涼氣:“我可擔不起,都是借着李尚書的名聲,你可無需謝我。”
寧頌輕聲一笑,二人緩緩起身。擡頭正好見到東曦既駕,朝日朗朗。
寧頌沒有邁開腳步,只是翕動着唇瓣:“天亮了,今日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吧……”
原只是自顧自的呢喃,可習武之人耳力自是靈敏異于常人,原是走出半步的裴韞腳下一頓,轉頭正好看到了沐浴在燦陽中的寧頌。
朝日将青磚一分為二,裴韞站在屋瓦的影子下看着衣袂翩跹的少年。
“何出此言?”裴韞收回視線。
那廂的寧頌身子緩緩一動,轉過頭來臉上帶着幾分勉強,話到嘴邊卻還是往常那般幹脆利落,和表情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兩種情态。
“上次雲通縣一事朝裏的人忙得腳不沾地,若不是你家主公阻攔,怕是奏折要堆滿勤政殿的禦案了。”少頃,寧頌笑意未達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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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如此明晃晃提到那一件事,裴韞反倒有些臉皮發燙。
好在,寧頌并沒有站在這裏翻舊賬的打算,見裴韞臉上出現了些異色後,自覺該點到為止,便繼續說了下去。
“今天又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行動。你瞧,天還沒亮鎮安府就叫人盯上了,你說一會兒紅日三竿時,又該是怎樣呢?”寧頌臉上笑意未減,可裴韞分明看到了她眸中的一層淺淺的冰霜。
裴韞身側的拳頭似要攥緊,可指腹方蜷到掌心時,忽地又松了力氣。
他家主公将他裴韞安插進鎮安府,自然不是想讓他在這裏幹吃白飯的。這幾天明着暗着裴韞傳遞出去不少情報,已經惹得這小郎君生疑。
方才又在汾巷裏遇到了那麽一出攔路的戲碼,天下怎會有那麽巧的事?
裴韞推心置腹,若是将他自己放置到寧頌這個位置,恐怕也會首先懷疑——究竟是不是他這個不日前被走後門送進鎮安府的外人走露了風聲。
這事辦的……
叫他裴韞夾在中間難做人啊。
他免不了胸口凝着一口悶氣,又不知道該沖着誰去發。思及至此,幹脆厚着臉皮躬身拱手,鄭重長揖到底,準備先替自己主公辯解幾句。
就在這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拖在了自己的掌下,裴韞甚至能看清掌心上的紋絡。
霎時,他滿面訝然,擡頭卻撞進了那一雙如晴日朗朗的烏瞳之中。
少年人生得俊朗。
裴韞先前沒拜入李尚書府下時,走南闖北也算是閱人無數,從來沒見過恍若寧頌這般的少年。若說這是男子,眉眼間那柔和是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的;若說是女子,可那股英氣怎麽也無法叫人忽視。
頂着這樣一張臉月下執劍,就像是仙人畫卷長展,恍若詩中所言——舉觞白眼望青天,皎若玉樹臨風前。
恍然間,那日頭更亮了一些,徹底驅散了晨間蒙蒙薄霧,光暈正盛,她的發絲好似也鍍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
如若谪仙墜塵的少年人開了口。
“無需說些旁的紛雜之語,說得再好聽也無甚用處,我不是那閱遍十家之典的文人墨客,不想猜別人心裏究竟在想什麽,”寧頌稍一頓,面色緩和一些,“你我注定不是同一路人,且雖你随時會有倒戈相向的架勢……但那些都無所謂。”
“至少此刻,你的身上還穿着銀白蟒袍。”
裴韞愣怔,順着她的話有些唐突地問了一句:“是不是穿着這身衣服,你就不會殺了我?”
寧頌輕笑一聲,眸中并無多少善意,側頭睨來,眼中帶着幾分挑釁:“怎麽,你很想死?”
“我裴某小半輩子都十死一生,無時無刻不盼着死亡早些降臨在我的身上,可尚有殘念未了,不想就此搭進一條性命。”
裴韞輕輕拍了拍袖子上的浮塵,織錦蟒袍上花紋繁複,他不由摩挲了幾下。
寧頌靜靜看着他,直至好半晌才回答了裴韞方才的那個問題。
語氣是難得的鄭重:“這身衣服,不應、不該、不會成為任何人的保命符。若有叛者,殺之。”
·
二人随押運屍體的隊士打道回府。
鎮安府的大門再度出現在眼前,裴韞突然沒有動。
沉寂了一夜的長安城再度迎來繁盛,彼時天邊晨光熹微,燦金色的朝陽照耀着長安城的飛檐反宇,也驅散了夜中濃稠的黑暗。
醒來的人們只會看到一片大盛的日光,夜中種種皆如風消失。
“如此,那我先回去了。”寧頌頓首,用探究的眼神看了一下裴韞。
後者似乎訝于少年人敏銳的心思,當即淡然一笑:“多謝。”
寧頌點了點頭,并未多說什麽,緩緩跟在押送屍體的隊士們的後面進了鎮安府。
裴韞回了一趟尚書府。
聖人規定每十日一朝,其餘時間李尚書都會在政事堂度過。裴韞今日回來得早,李珀均還未出府,用過朝食後便在書房裏寫着什麽。
裴韞進去的時候李尚書正在研墨。
二人相見沒有過多寒暄,裴韞簡明扼要地說了昨晚發生之事,李珀均聽完面若寒霜,正研墨的手略一頓頓,就連下巴的胡須都被氣得抖了抖。
“滿朝豎子滿腦肥腸只顧蠅頭小利,卻忽視根本!”李珀均罵道。
這些人從不去管亂黨如何。在他們的眼中,不良衛權勢通天是乾朝這座泰山之上的金子。先人的基業供他們享樂百年,今世之人便要榨幹這座金山的最後一點利益。
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叩石墾壤,眼見泰山穩如磐石,卻不知泰山之下根基已毀,大廈将傾将頹。
貪今世之利,不顧黎元生死,不顧海晏河清。唯有傾軋陷害,鬥争爾爾。
但見長夜,黎明未至。
*
上午天氣晴好,寧頌接替了守衛的值,獨自挎劍守在地牢前。
地牢內正傳出陣陣慘叫,日頭分明正盛,可地牢裏傳出的陰冷氣息卻叫寧頌一陣陣打着抖。她從入鎮安府以來,很少有機會進入地牢之內。
審訊之事多有專人來做,有事情況緊急一些府內的總旗也會親自上手——不過從來沒寧頌的事,她雖可斬敵于眨眼之間,但卻還做不到無休止地折磨一個人。
譬如今日,審訊之事就由宋士和文鴻盛來。
鎮安府的隊士每每抓到活口之後,首先都會卸掉人的下巴,而後再丢進地牢裏。凡是經過宋士手的囚犯都不可避免地被敲碎一口牙,防止其自盡。
宋士是長安出了名的鬼見愁,到了他手的囚犯沒有一個能挺過三天的。
無一例外。
寧頌聽到身後的臺階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嘆了口氣,心裏默默數了數。
嗯,這次的亂黨只挺了六個時辰。
下一瞬,她擡眼看到了一臉興奮激動的文鴻盛。文鴻盛身任二隊總旗,在鎮安府裏已有十餘年的時間,昨夜抓捕亂黨的行動中,文鴻盛可謂功不可沒。
他邊興奮地踏着臺階小跑,邊用力地揉搓着一塊絹布,原是幹淨的絹布此刻染成了紅色,而文鴻盛本人卻毫無放過那塊絹布的意思。
“怎麽是你守着?”文鴻盛驚訝道。
寧頌一臉一言難盡:“等會兒見到師兄我再說……怎麽樣,招了?”
文鴻盛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青,邊哂笑一聲,然後下一瞬就擡手想要拍拍寧頌的頭,後者聞着他一身的血腥,連忙後退了一步。
“當然。”
寧頌忽地松了一口氣。文鴻盛沐浴着燦陽,不由得舒服地眯了眯眼,餘光一瞥卻看到面如菜色的寧頌,文鴻盛頓時啧啧稱奇,轉頭就看到了寧頌那鬥大的黑眼圈。
“啧,讓你阿盛哥來算算,你有多久沒睡了?要不得啊,你還在長身體的年紀,怎麽這幫人把你當成驢使喚?!”
寧頌翻了個白眼。
“你才是驢。”
文鴻盛笑得極為放肆,低頭撚起自己袖子上的整片指甲,舉到寧頌面前:“咦——新拔下來的手指甲哦,怕不怕?怕不怕?!”
寧頌再也忍不住,也不管自己此刻是不是正在當差,擡手推了文鴻盛一下,後者早就料到寧頌會惱極了動手,底盤穩如磐石。
“你少來了!還以為我是六歲小孩一吓就哭?”寧頌冷哼道。
文鴻盛摩挲着下巴,将指甲随便一丢,心中卻是無限惆悵地懷念起了寧頌幼時的歲月。
·
記不清哪一天,文鴻盛突然在鎮安府看到了一個小包子。
當時他正在練武場和人比劃拳腳,不知聽到了哪個大嘴巴說了一句——不良帥帶着娃娃來鎮安府了!
那人說了不良帥帶了娃娃來,卻沒說娃娃是誰的。于是鎮安府的一堆男人們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傳了半天,最後到文鴻盛耳朵裏的就變成了——不良帥帶着自己家小娃娃來鎮安府了。
文鴻盛跑去一看,傳言和真實情況相比倒也沒差多少。
雖然不是不良帥親生的娃,但卻是不良帥的親徒弟。
文鴻盛:“呀,你是不良帥的娃?叫聲哥哥來聽聽?”
那小包子鼓起腮幫子,粉雕玉琢養得極好:“哥哥,我不是師父的娃,我是師父的徒弟。”
文鴻盛樂不可支,直接将半大的寧頌抱了起來在懷裏颠了颠。
随後寧頌去鎮安府的時候多了,總能看到文鴻盛在自己身邊轉悠着,頗有耐心地帶着牙還沒長齊的她上樹掏鳥。
小時候的寧頌喜歡他到出奇。
一來二去,文鴻盛自然也知道寧頌是個女孩的事實,不過他雖然性子跳脫看上去不太靠譜,卻也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面上沒有對此表露分毫,不過帶寧頌玩的時候卻更小心了一些,一旦有半大的小子不懷好意靠近,立刻拔劍恐吓之。
直至寧頌以英氣少年的模樣入了鎮安府,文鴻盛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青,長長嘆了一句。
——我怎麽有種一手帶大的女兒一夜之間變成兒子的感覺?
寧頌劍眉一豎提劍追上,文鴻盛笑嘻嘻滿院子跑。
時至今日,每每看到寧頌時文鴻盛依稀還會有股錯覺。仿佛寧頌還是當年那個半大的小豆丁,會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晃着腿,仰頭看着斑駁的樹影,再轉過頭來細聲細語地叫文鴻盛為“哥哥”。
恍然間,文鴻盛有些唏噓。
那個稚嫩的身影已變得越發高挑颀長,身負巨蟒腰纏躞蹀,旗幟獵獵紛飛之下,是她負劍而立如松如竹般挺立的身影。
那高挑出塵的少年依稀還呢喃着。
——當不負不良衛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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