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頹然

068 頹然

城郊的人并沒有寧頌想象中的多。

大抵是她來得晚,看熱鬧的人已經走了不少了。

她挎着劍站在四周默默看了一會兒,耳畔聽到了一些三三兩兩的言論,細細分辨了一下發現幾乎都是些看熱鬧的閑談,少有幾個噤着鼻子面露恐懼的也盡快散去了。

大理寺的人手不夠,先大概将吊死白法師的腳手架囫囵圍了起來,沒敢和百姓發生沖突。

寧頌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帶着俞毅上前,從人群中鑽了進去,擡頭和大理寺的官吏打了個照面。

那官吏看着面生,寧頌放棄了思考對方名字來套近乎的想法,鑽進人群的一瞬間便拱手,很是客氣的模樣。

官吏先是看了看寧頌身上的銀白蟒袍,旋即視線又落在了她蹀躞帶下墜的魚符和東宮令上,當即有些惶恐,還了個更大的禮。

“不知寧總旗來此,有何指教?”

寧頌擺擺手:“指教二字可折煞我了,不過是聽到風聲順路過來看看。”

她在“順路”二字上稍微咬了咬重音,旋即又遙遙一指另一側,那是濟安堂的方向。

“這裏離濟安堂不遠,若是各位需要什麽線索,盡管上門知會我等,定知無不言。”

那官吏摸不透寧頌的心思,暗暗打量了寧頌一番,倒是沒敢立刻接話。

他在這位置上坐了這麽多年,什麽風浪也都見過了,剛才看到現場的一瞬心裏就直打鼓——犯案之人手腳利索,幾乎沒留下什麽線索。

偏生死者又是聖上面前的紅人,此事若不出現什麽轉機,估計他這條小命就算是要搭上去了。

不僅如此,連帶着手下十幾號弟兄也吃不了兜着走。

聽寧頌這麽說,那官吏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帶着些微不可察地讨好:“既然寧總旗已經這麽說了,恐怕小人還真需要總旗搭把手。”

“好說,”寧頌莞爾,正中下懷,“不過我自己也有要事在身,旁的忙恐怕幫不上。你要問話找線索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安排。”

那官吏聽到前半句時,臉上尚且還猶疑不定,直到寧頌說可以行方便讓他問濟安堂難民話時,他臉上愁雲稍散。

與其等着上頭發令摘自己的腦袋,還不如現在先發制人,找點線索。

“如此,勞煩了。”

寧頌帶着大理寺的官吏回了濟安堂,一路上兩個人各自沉默着沒有說什麽客套話,直到看到濟安堂大門時,天邊雲曦初現,晃得寧頌的銀白蟒袍格外顯眼。

“有些不巧,正好菜農拉菜來了,”寧頌有些惋惜地說了一句,而後對俞毅吩咐,“找幾個人搭把手,先看看菜成色怎麽樣,再送到廚房去。”

寧頌說這話的時候絲毫沒有收斂聲音,那幾個菜農當即臉色有些不好看,但也不敢大着膽子和寧頌頂嘴。

“見笑了,”寧頌複對大理寺官吏說着,兩個人路過菜農的身邊,“前些日子有人在買菜的時候撈油水,盡挑了些爛菜來,我已經放話出去了,要是再有人敢送爛菜,我就只能不客氣了。”

官吏聞聲,意有所指地看了那菜農一眼。

他也是個人精,何嘗不知寧頌含沙射影。當即接上寧頌的話茬,有意賣幾分好:“若我說,何須忍讓三分呢?就該公事公辦,撈油水私相授受的,直接打三十大板了事。”

寧頌哈哈一笑,兩個人已然進了濟安堂之內。

笑聲方斂,寧頌暗中打量了一下這人。

此人其貌不揚,一雙眼睛倒是晶亮得很,手上青筋盤踞,刀挎在腰間步伐極穩,看上去內斂堅忍,還帶着幾分狡黠。

“建堂內多是些老弱病殘,平常到了晚上,那些被收容進來的難民很少活動。想問線索的話,不如去廚房和醫館,做飯的看病的都起早貪黑,我估摸能看見些什麽。”

官吏停下步子拱手,口中道多謝。

幾個人先去了醫館,遠遠便聞到了刺鼻的藥味,那官吏下意識皺了皺眉頭,許是辦案心切,率先邁過門走了進去。

寧頌跟在身後,沒走幾步看到那官吏步子又停了。

還沒等她發問,官吏先伸手指了指遠處,極為艱難地開口:“那……那是什麽地方?”

寧頌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杆子挑着幾尺白布,将一座小院圍了嚴實。晨風一吹,那幾尺白布晃晃悠悠的,大白天活見鬼了。

“混賬東西,”寧頌咬牙切齒罵了一句,“誰叫他們挂白布圍起來的?不說病人,好人見了也以為自己要死了。”

說完,她招手叫俞毅到身邊來。

官吏不解地看着,竟從一向乖巧少言的寧總旗跟班的臉上看到了一些抗拒。

許是也看見了小跟班這副模樣,寧頌又把手放下了。

“算了,待會兒再說。”

寧頌轉過身來,她決定先把眼前的事辦了。見大理寺官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寧頌也沒打算瞞着。

“您估計也聽到了些風聲,濟安堂的難民中有幾個患了肺痨,前些日子一個傳染一個,那疠人坊裏已經躺了好幾個人了。”

寧頌嘆了一口氣:“但現在傳染趨勢已經停了,只是那些人……”

說到此處,寧頌止住了話頭。

官吏深深盯着被白布圍起來的疠人坊,心中竟是堵着什麽一般。腦中似有陣陣撕心裂肺地咳嗽聲響起,緊接着便是白法師那張耀武揚威的臉沒了生氣的場景。

饒是一貫看淡生死的他,也不免在心裏暗暗啐了一口。

身旁的銀白蟒袍已然先行出去了幾步,将醫館的禦醫丞叫了出來,簡要說明情況後,官吏問了幾句話。

那禦醫丞捋着一把白胡子,若有所思地說:“昨夜老朽看診開方,亥時末才歇,當時并未聽到什麽異響……”

說到此處,那禦醫丞眸光瞬亮,官吏以為他想到了什麽,臉上浮現了一些急切。

卻不成想,那禦醫丞問了一句:“不過,什麽算是異響?”

“……和平時不同的都算。”

禦醫丞果斷地搖搖頭:“那沒有。”

收獲甚微。

官吏目送着禦醫丞進了醫館,臉上彌漫了一抹苦笑。

白法師被聖人賞識後,自知前途無量,沒有道理半夜自己吊死才是。但如果說他殺的話,現場又無其他痕跡,且白法師也沒有什麽其他仇家。

“仇家……白法師沒有仇家的話,那大概就是自缢了吧。”

官吏臉上苦笑未散,他覺得自殺可信,但就怕聖人覺得非要一個說法。

如果自己不查出點什麽,到時候聖人一怒之下換了他,再叫別人去查,如果別人要是不擇手段查出來點什麽,那自己全家都要被拉出來鞭屍。

走到了濟安堂的矮牆前,這裏能很清楚地看到遠處神祠的輪廓。

官吏下意識停住了腳步,他從來沒有這麽看過神祠。

便也是在此刻才發覺,神祠離濟安堂真的不算太遠,甚至可以說很近了。

心中那抹苦澀瞬間彌漫,暗藏着洶湧的悲意席卷着沖垮了心裏的一道防線,好像他不再是大理寺的官吏,而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難民一樣。

……如果他是難民,每日站在這裏,該用什麽眼神去仰望神祠?

憧憬神明、迷茫無措、還是恨意滔天?

“怎麽了?”寧頌見他長久不語,忽地出聲問道。

官吏抿唇,搖搖頭:“沒什麽,寧總旗勞心勞力幫我,小人卻一無所獲,不由有些挫敗罷了。”

寧頌輕笑一聲:“我倒也并非沒有私心。”

官吏茫然擡起頭,聽寧頌繼續道。

“神祠離濟安堂實在太近了,原本想着神祠安安靜靜建起來也就罷了。現在突然出了這麽一檔子事,被問話配合辦案都是應該的。三五天沒結果也好說,就怕十天半個月查下去……”

寧頌苦笑一聲,嘆了口氣:“我前不久才官複原職,你知道,若是濟安堂受到影響,我這差事也難做。況且,他們也很可憐。”

官吏想了一會兒寧頌話中的“他們”是誰。

但也不過是幾息間,他便了解了寧頌的意思,這位鎮安府總旗話中的“他們”,顯而易見就是濟安堂裏的難民。

多事之秋——

兩個人擡腳又去廚房,廚娘們三言兩語答着自己的話,但幾乎也是一無所獲,最後那些廚娘反倒是向官吏打聽起來了。

官吏瞬間被聲浪包圍。

他有意向寧頌求救,卻忘了剛才寧頌為了避嫌,帶着手下的小跟班坐在院子裏劈柴去了。

此刻斧子揮落,木柴應聲而裂。

好不容易才從這些廚娘的問詢中掙紮出來,官吏走到寧頌的身邊,看到寧頌揚起袖子擦了擦汗,仰頭:“嗯?問完了?”

官吏微微整理了一下表情,沒讓自己的挫敗太明顯。

又是幾句寒暄道謝,寧頌這才把人送了出去。

彼時她倚在門框,看着大理寺官吏頹然地遠去,口中不自覺呢喃了一句。

“吃官家的飯……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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