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阿绾，新年快樂

阿绾，新年快樂

君绾離去時，腳步虛浮，兩百年來，她日日夜夜都在想神界為何要殺師父，卻始終沒能得到一個哪怕自己覺得合理的答案。

漸漸的，她将關于師父，關于不歸山的所有塵封。卻在某天，一個偶然的機會，百年塵封的問題似乎得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她與魔尊有關，神界其實要殺的是她。師父只是被她牽連。

走出栖仙閣的瞬間，她聽到一陣清脆的鈴聲。明明四處是那樣嘈雜，但那鈴聲卻能穿透所有喧嚣，到達她的耳畔。

仿佛在指引着她一般，她只一擡眸，便看見二樓轉角處，一閃即逝的紫袍身影，而那人的腰際，挂着一枚鈴铛，小巧玲珑，剔透空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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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歸山在九州東邊，位于溯州和燕州交界處，山身連綿磅礴，山高聳入雲天，山的背面是廣闊的東海。

上回來得匆忙，白雀未曾仔細注意此處環境，如今一看，卻是大為震驚。

以不歸山為中心，方圓百裏，都是枯枝敗葉，草木僵硬，蕭瑟寒冷。越接近不歸山，則溫度越低，枯草打了冰霜，枝幹倒挂冰柱。

但明明在不歸山那塊石碑外，只一步距離，便是草木成群，蟲鳴鳥叫，秋風掃落一地火紅的楓葉，放眼望去，大片大片湧動的紅色。在行小段距離，村莊緊挨，百姓淳樸和善，過着正常的春種秋收冬藏的生活。

白雀用法力維持溫度，但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收回看着路邊殘敗草屋房舍的視線，道：“主人，這裏百年前，真是四季如春，堪比人間仙境？”

“難以置信是吧。”

君绾掃過四周，百年前的事好像就在昨日，這裏風和日麗，山下村落的百姓善良敦厚，集市裏人群擁擠，熱熱鬧鬧，她一路走過，村民們就笑着送給她很多東西，毫無疑問，她全部塞給師父，自己則悠哉悠哉的玩。

“簡直是不可思議！”白雀感嘆，“這些村民，也是後來搬走的？”

君绾沉默片刻：“起先他們好像是不願走的，不敢相信吧。但後來凍死了好些人，他們不得不走。還立了個石碑，警戒後人不要靠近此地。”

“這裏，為何會變成這樣？”

“因為我。”君绾淡聲說，不悲不喜。

“因為你？”白雀反應過來，腳步頓住，震驚的看向君绾，“主人，因為……你？！”

“嗯。不歸山這裏設了個陣法。後來，我破陣，一夕之間就成了這樣。”

白雀一直未說話，直到踏進山裏，腳陷進雪地，他才說：“這裏的雪景，是我見過最美的，絕對是六界最美。”

……

不歸山沒有四季，這裏一住，便忘了時日。好在這一片冰冷中，君绾的竹屋是溫暖的，院前有參天古樹，院後還有大片菜園子。兩人交換着做飯，偶爾白雀去山裏捕幾只雪兔加餐。

大半時間裏，君绾或在屋內，或在樹下看書，去給菜園子松土，她的生活重複無趣。

白雀閑不住，已經把整個山能去的不能去的都逛了個遍，白狐，雪枭，幻靈鳥……山裏有的動物都被他戲耍得見到他就逃命般的躲起來。

無聊……

“主人，我想下山。”他垂頭喪氣。

君绾并未擡頭，道：“你去吧。”

白雀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麽爽快，激動得差點原地打滾：“主人你太好了！我一定很快回來，有什麽需要我帶回來的嗎？”

“沒有。”

白雀歡喜的朝山下去，君绾只看着他的背影出神，沒人能忍受不歸山的孤寂，她與百雀結血盟只是一個意外，他要走，那就走吧。

但當白雀真的消失，四周寂靜，只聽得見她的翻書聲，甚至是落雪聲時，她猛然擡頭，發現整座山，依然只有她一人。

她自嘲般的笑了笑。

她沒想到白雀還真的在夜裏回來了。

砰砰砰的砸門聲在夜裏格外刺耳，君绾開門，就見白雀兩手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樂呵呵的站在門前。

他一溜進屋，甩下買的東西，喝了口茶身子暖和些，才委屈巴巴的看向君绾：“主人，你還把我鎖在門外。以前你都要給我留門的！”

君绾不知是什麽心情，只道：“以為你……”

“以為我不回來了？”白雀生氣，“過分！太過分了！”

天一大亮，白雀就起來整理昨日帶回的包袱，糖果糕點幾大袋，還有臘肉鮮肉牛肉各種肉類，然後他又翻出一些窗花，紅彤彤的對聯，鞭炮……

君绾蹙眉：“你買這些幹什麽？”

“主人！在這裏待了這麽久，這一下山才知道，馬上就要過年啦！”

過年，她發怔。

年夜飯是白雀做的，他廚藝很好。以往和李星兒在一起時，也是他做飯。

滿桌的色香俱全的菜肴，屋內燭火都暖了幾分，白雀舉着小杯酒道：“主人，新年快樂。”

剛放下酒杯，白雀便覺一陣疾風吹來，再一擡頭，就見君绾手中握着個水青色的透明鳥兒。

“這是，傳信鳥？”白雀道。

“正是。”君绾話落，鳥兒已經消散，留一張信紙和一個針腳歪歪扭扭的紅色荷包躺在手心。

「阿绾，新年快樂，順頌時宜，百事從歡。師尊也常念着你，期待下一次相見。謝雲棄。」

君绾又打開荷包，荷包裏，是枚圓形銀子。饋歲荷包，她看得出神。

“主人？誰寫的？謝大哥？”

“嗯。”她将信紙遞給白雀。

“不得不說，謝大哥人看着不靠譜，但這字寫得确實好。也……”白雀擡起一雙精光閃閃的眼，“主人，謝大哥想你啦！”

就這一語，君绾手一頓，酒壺裏的酒就錯開杯子，流在桌面上，“白雀，不可妄言。”

白雀滿不在乎的癟癟嘴，又伸長脖子看那桌面上的荷包，道：“謝大哥忒不厚道了，都不給我饋歲荷包。诶？這針線，可真……別致。”他念叨了會，下了個結論，“定是謝大哥親手做的。”

鞭炮聲在空曠的山裏響起，四面回蕩，更加響亮。咻的一聲，五彩的煙花在漆黑的空中炸開，百餘年不見色彩的不歸山，也有了五彩斑斓的顏色。

山裏的動物們也紛紛好奇的前來觀望，連着好幾日，白雀都友好的和它們一起玩起了炮竹煙火。又過了些時日，山裏又安靜下來，于是，白雀又下山去了。

在夜幕即将來臨，君绾鼻尖湧入絲縷花香，白雀花枝招展的回來，香味從他身上而來。他頭上脖子上戴滿花環，手裏還捧着一束花。

他左右旋轉一圈，問君绾：“好看吧？”

君绾眼底蓋不住的嫌棄。

白雀：“……”他進屋找了個瓶子，邊插花邊說，“主人，春天已經來啦，山下村子裏開了好多花，五顏六色的，可漂亮了。”

已經春天了。

忽然君绾轉身走向屋外，如紗般的雪裏，有一人提燈而行。

她穿着紫色交領短上衣，配以同色的百疊裙，裙擺繡着一圈黑色的暗紋，衣服上綴滿銀片，銀鈴。蜿蜒的蛇鏈盤旋在露出的光潔腕臂上，胸前挂着銀項圈，頭發編辮，佩銀飾，額前綴着一排流蘇。

那張臉精致可愛卻蒼白，在幽幽燈火中，如死人般毫無生氣。

她終于行到君绾身前，開口吐出寒氣：“我是南音，我想畫夢。但在這之前，我還需要了結一事。”

“姑娘需要我做什麽？”

“了結這事有些風險，我可能不能再走這麽遠回來尋你。京州皇城，姑娘在那裏等我好不好？”

“何時？”

南音低眸認真思考片刻，道：“三月十五，應該就那幾日，差不了幾天。姑娘那幾日人在京州，我完事就來找你。”

“好。”

她又回到雪中，黑暗中只有她手裏的燈發着微弱的光，随着她每一步前行，衣服上的銀鈴就碰撞在一起，卻并未發出聲音，而她腳下雪地裏，也并未留下正常人該有的腳印。

白雀喃喃道：“她已經……死了，是惡鬼。”

因死前戾氣太大，死後不得往生魂魄就會化鬼留于世間，惡鬼不同于厲鬼，它傷人，但只會傷生前仇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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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月十五日這天，君绾和白雀抵達京州。京州為九州皇都，是九州最繁華的城。此刻夜市已開，燈火輝煌，歌舞升平。

鬧市客棧人滿為患，尋了好久，順帶着花心的逛了半天，在夜更深時，才在一處安靜的街道裏找到住處。

“有東西。”君绾前腳剛踏上木梯便停住了。

聽得小哥一頭霧水：“姑娘，什麽東西？”

話畢，白雀已經拎着小哥跳離原地，只那一剎那，一道黑影就直直的從後院沖進來，帶着濃烈的惡臭，逃命似的沖撞。

吓得小哥和掌櫃的當場暈了過去。

在看清黑影的瞬間，君绾收回聚力的手。那被人打傷，逃命的黑影，就是前些日去不歸山尋她的苗疆少女南音。

她不是來做個了結嗎？就這……？

南音已經跑出客棧，君绾見狀就跟了出去，只留下白雀扶着昏厥的小哥暗自嘆氣。

黑暗的長街空無一人，寂靜無聲，發着惡臭的南音還在逃跑。

“南音。”

南音停住。

“不歸山。”

南音猛然回頭，像捉到救命稻草，小鹿眼滿是淚花，說：“幫幫我。有人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