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南音1

南音1

“在還未燒盡神識前，以純靈烈火為引，施法之人為橋，将業火承載于靈火，通過橋，渡給旁人。純靈烈火，為橋之人靈體強大，被渡之人甘願承受，缺一不可。”

龍珩勾起嘴角：“稍有差池，謝雲棄必死，施法者，必死，被渡之人，亦必死之。”

何其歹毒的法子，解決之法有了，但能真正滿足三個條件的，卻是微乎其微。難怪世間都道域煉業火乃世間最毒之火。

君绾收劍，牽動傷口，蹙眉頓住，嘴角淺流出一道血來。在她白的過分的臉上，致命的美。

龍珩不顧胸腔疼痛，拾起碎裂的鈴铛：“阿虞，果然造化弄人，曾經我們相愛，卻在如今劍鋒相對，兩敗俱傷。”

“僅你一面之詞，尚且不可信。”

“我派九娘尋得鲛珠，精心為你打造這鲛珠鈴铛，難道都是假的嗎？”

君绾看着他有些悲痛的面容，面無表情：“許是你一廂情願。”

“我還會再來尋你。”她說完就轉身離去，龍珩在後面大喊，“你動搖了！你懷疑他了！”

君绾腳下生風，到達福來客棧，從窗口進入時，屋內已站了三人。

臉揪在一起的白雀，面色慘白的聞琴和神色嚴肅的蘇清。

“主人！你受傷了！”

“他如何了？”

君绾望去，謝雲棄渾身是粉紫色，汗珠晶瑩，眉頭緊皺，手握成拳，全身青筋似爬行的青蟲，可怖非常。

她伸手摸去，謝雲棄體表溫度降了些，但能感覺得到，他體內有幾道不同的力量在對抗壓制，使得他更加痛苦。

“魔尊人呢？”聞琴虛弱的問。

“走了。”

“走了？！”蘇清激動，“此事因你而起，你——”

聞琴制止她，繼續問：“知曉解法了？”

聞琴因着靈力大失，眼神也柔和了些，君绾雖受傷，但此刻，她卻異常的清醒，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清醒。

“聞琴，事後，我想知道所有。”

“你知道的……就是所有。”

君绾淺笑，眉眼如彎月，但眼底卻是冰冷：“他的命，在你手裏。”

此話一出，幾人都沉寂下來，白雀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張嘴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氣氛冰到極致，聞琴神色凝重，她在掙紮，似乎也在痛心，惋惜……

“君绾！他因你才種了業火，你當真狠得下心！”蘇清怒吼，九尾若隐若現，大戰一觸即發。但君绾絲毫不在意。

她只看着聞琴。

在她心裏也有猶豫，矛盾糾結，甚至在看到謝雲棄時，她竟然有些心痛和害怕。害怕，像曾經師父離去時的害怕。

身上的傷口撕裂的疼痛牽扯她的神經，她只能加重疼痛來強迫自己清醒。

“好。我答應你。”

“甚好。”

聞琴和蘇清都松了口氣，但能讓聞琴如此看重，謝雲棄的身份必定非同尋常，若真如魔尊所言，又當如何。

君绾指尖有些顫抖。

“以純靈烈火為引，施法之人為橋，将業火承載于靈火，通過橋，渡給旁人。純靈烈火，為橋之人靈體強大，被渡之人甘願承受，缺一不可。”

此法約等于無解。詭異的沉默片刻。

“純靈烈火，有。”聞琴看向白雀，“九天玄鳥玄火，乃純靈烈火。”

第一步成了。

誰來為橋？

聞琴道：“我靈力已渡給他，現在靈體不穩。蘇清靈力亦不足以支撐。”

“我來做橋。”

君绾眼中晦明變化，聞琴又說：“你受了重傷，靈力受損，稍有差池，便是——”

“我為靈。不會有差。”

“渡給我。”兩道聲音齊出，是聞琴和蘇清。君绾見她們焦急的模樣，卻笑了。

她朝床腳角落看去，黑暗中南音的模樣漸漸顯現，雙眼紅腫，眼神躲閃。

這裏竟然藏了個人，聞琴和蘇清一心都在謝雲棄那，竟完全沒注意到。

“南音，你有話說。”君绾注視她，但南音只半低着頭，“沒時間了。”

“引到我身上！”她脫口而出。

什麽？！引到一個鬼，身上？

“是我一己私欲害了謝仙長，是我對不起他！引到我身上！引到我身上！是我該死！”她瘋魔的大吼。

君绾扯出一抹笑：“你确實該死。”

饒是南音已經做好赴死準備，但還是被她的眼神吓得心驚。刺.裸.裸的殺意，直白可怕。

“二位也不必争了，她願意。”

沒人說話。

三人在門外布陣護法，将這間屋子圍得嚴嚴實實。

君绾施法，一瞬間，熱烈的高溫撲面而來，噴湧的火山，灼燒的岩漿，燙人的岩石上滿是鋒利的刀刃。猛獸在叫嚣，天陰暗得沒一點光亮，無數驚雷落下。

而謝雲棄就躺在那中央，血肉模糊。

卻在看見君绾那一刻，嘴角微揚。

你來了。

他唇瓣微動。

-

黎明漸臨，清晨的第一縷微光普照人間。

謝雲棄睜開沉重的眼皮，渾身酸痛感未曾消散，恍若發了一次高燒，皮膚溫度還有些燙人。

“阿淵！”“阿棄！”

聞琴和蘇清紛紛喊他。

謝雲棄瞳孔聚焦，定格在兩人的臉上。阿淵？在喚誰？

他無瑕顧及：“阿绾呢？”

隔壁房間。

南音渾身皮膚正以紅紫快速變化，瞳孔驟縮片刻又放大，她被白雀的玄火包裹如蟬蛹，饒是如此，也只能稍微減緩業火的進展。

痛苦煉獄，南音卻始終口中呢喃“滄哥哥”。

君绾汗珠如雨，早已浸濕衣衫，又一次次被渡過的業火烘幹。她渾身滾燙，業火殘溫也燒的她疲憊乏力，加之又受重傷，已是硬撐。

祭靈筆波光流轉，華光溢彩，南音眉頭舒展些來，也安靜些來。

——

夷州沙漠遼闊無垠，此時正值盛夏，夜裏天空璀璨星河流淌，清月撒下斑駁月華。但夜裏溫度卻絲毫不減，沙礫燙人。

前方就是沙中綠洲。

江湖傳言，夷州沙漠中有一個神秘苗疆部落，避世隐居。苗疆人養蠱中蠱控蠱，更可操控萬蟲。若你看見沙中綠洲，那就是苗疆所在之地。

孟滄嘴唇幹裂，面色蒼白，表皮已經脫落結痂，皮膚失去彈性，松松垮垮的挂在骨頭上。他意識模糊，只伸着一雙如枯枝的手努力的向樹林裏爬。

他已經在沙漠不知道多少個日月了，烈日灼灼，渾身皮膚被燒灼，裂開又結痂反複以往。體內水分已經被曬幹蒸發，他只剩一具枯骨，在瀕臨死亡之際，他終于看到了綠洲，卻也在最後一刻，倒在沙地裏再無法前進。

林中螢火點點，幽深而神秘。

他好似聽聞一陣清脆鈴聲，在林中回蕩，由遠及近，越發清晰。

他看見一盞青燈垂下，藤蔓編織的鞋，露出一雙光滑細膩的腳踝。踝上銀鈴随着步子響動。

他用盡力氣擡眼，見暗紫的，裙擺繡着一圈黑色花紋的百疊裙。蜿蜒的蛇鏈盤旋在露出的光潔腕臂上，妖冶美麗。她的唇瓣殷紅似海棠，膚白似雪，眼裏倒映星河。

孟滄再也支撐不住，眼一閉就倒下了。

“诶？”南音放下青燈，伸出手指使勁戳他，“公子，公子……”

南音盯着他看了會，起身提着燈欲離去，卻在轉身的瞬間，腳腕被人緊緊捉住，力道很大，簡直無法相信，那是一個瀕死之人有的力氣。

“我救了你，你拿什麽報答我。”

見男人無言，南音又道：“拿你煉蠱好不好？不說話……就當你答應啦。”

南音笑吟吟的舉起手，一手指尖輕輕撫過蛇鏈，銀蛇之內恍若有東西在游走，蛇眼倏的亮起。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随之而來的是無數條大蛇，口吐信子，高昂頭顱，黑壓壓的一片。

“把他帶回去。”

南音說完就踏着月輝離去，蛇群得到指令，紛紛湧到孟滄周圍，托起他，跟在姑娘身後，随着姑娘的鈴聲回家。

-

那日苗疆百蛇而歸，外面的人對于避世百年的苗疆，着實是件新鮮事，族人好奇又熱情，把家中好的藥材都送給南音。

但南音的爹知曉後卻是很憤怒。

族長老爹氣得摔碎杯子：“族類避世百年，外面紛擾戰亂，你帶他回來，若招來外面的人，我族将是萬劫不複吶！”

“不會招來外面的人，他出不去的。”

老爹痛心，他渾濁卻又極亮的眼睛看着南音，似乎有很多話，卻又最終什麽都沒說。

是夜，素來疼愛南音的二長老送了上好的靈芝給南音，他看着不省人事的男人，男人骨相極佳，應當是個俊俏的。

“南音，你還記得你姑姑嗎？”

姑姑是上一任聖女，六年前她叛逃苗疆，和外面的人相愛，再也沒回來過。當然，族人不知道這些事，她們只以為是姑姑厭倦了苗疆，抛棄了他們。

“你爹是怕你和你姑姑一樣，不要我們了。”

“不會的。二長老，南音永遠不會棄苗疆而去。”

那時的南音不知道，族人也不知道，姑姑從未棄苗疆而去，她早已死在萬蟲窟，萬蟲啃食，屍骨無存。

孟滄醒來時是在半月後，獨特的屋舍高樓，圖騰花紋，孟滄的眼神漸沉，他來到了苗疆。

他終于到了苗疆。

昏死前最後一眼見到的姑娘正端着碗進屋，見到孟滄睜眼，欣喜的笑了。

南音着粉色裙衫，露出一截小腿，鈴铛一步一響，恰如那日初見一般清脆悅耳。男人的皮膚已經修複，是上好的皮相，只是有些瘦。

“你醒啦，喝藥吧。”

藥？

孟滄看着南音手裏的碗，碗裏黑乎乎的，還有褐色的蟲子在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