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

第20章 20

陳年如果知道李懿洵以為他不喜歡小貓,他一定會笑她并不了解他。

但她确實也沒有辦法了解到他這一面,因為他根本不會讓她碰貓,甚至他每次和她見面之前都會先處理掉身上的貓毛。

其實陳年并不是從小到大一直喜歡小貓,他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非常讨厭小貓。

7 歲那年齊慧養了一只美短,這只叫妥妥的小貓剛剛三個月,非常活潑愛玩,經常在家裏四處折騰,以推翻桌子上各種東西為樂。

那會陳年也正處于活潑鬧騰的年紀,每天和這只頑皮的小貓在家裏鬥法,好像要比賽誰在這個家裏更讨打。

有一天他回到房間發現貓貓在他房間跑酷,撕得滿地板都是紙的時候,他潔癖發作崩潰了,但他确實又拿這只小貓沒辦法,默默收拾好房間後他就溜出門玩,眼不見為淨。

結果卻在家附近的小巷,發現一個明明看起來比他還要高,卻捂着臉哭嚎得很大聲的小女孩。

她看起來十分的狼狽,剛剛摔過跤全身都灰撲撲的,膝蓋上還有明顯的傷口。她的手可能無意觸碰過傷口,又因為覺得哭得很難看拿手去捂住臉,結果就是血淚交替的一張臉像是在演恐怖片。說她是流浪漢,7 歲的陳年也會點頭認同的程度。

可能是她實在哭得太傷心,陳年還是動了恻隐之心,克服了潔癖和她交談。結果這小女孩哭得昏天黑地,說話口齒不清,壓根說不清楚她家,不,她外婆家住哪。

陳年只好認命,把她帶回他家,找保姆阿姨幫她處理傷口。

讓她跟他走的時候,他本以為要費一番功夫,結果這小女孩是個傻白甜,毫無防備地就跟着他走。

中途還因為他走太快她跟不上,試圖去拉他的手,幸好被他及時發現,他的手才避免沾上血淚,他只好勉強把自己的衣角塞給她讓她牽着。

回家一定要扔掉這件衣服,他嫌棄地想。

到家後保姆阿姨幫她處理好傷口,他也終于問清楚她外婆家地址到底在哪。

原來她和他同齡,甚至還比他大幾個月,外婆家就在他家附近的民宅。但陳年覺得她顯然是個笨蛋,不僅對人毫無防備心,知道地址還找不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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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事情就結束在保姆送她回家,順利變成陳年 7 歲那年的好人好事一樁,結果他家妥妥這時候閃亮登場了。

妥妥顯然很喜歡李懿洵身上的味道,完全不怕生地主動竄到她懷裏黏着她。李懿洵顯然第一次受到貓主子這麽親熱的禮遇,瞬間就被這只柔軟可愛的小貓咪捕獲,黏糊糊地和妥妥一起玩鬧起來。

但是也就待了幾分鐘,李懿洵開始感覺到明顯不适,接連打噴嚏,眼睛也控制不住地發紅流淚。

這可把保姆和陳年吓壞了,連忙把她帶到附近醫院就醫,但在路上脫離貓咪後她的症狀就減輕了很多。醫生顯然對此頗有經驗,在問詢剛剛的接觸物之後,初步下了判斷,李懿洵應該是對貓毛過敏,具體要做過敏原測試才能确診。

陳年和李懿洵短短 7 年的人生裏,第一次接觸到“過敏”一詞,醫生還說有的人過敏會呼吸困難,甚至誘發哮喘,讓他們需要格外注意,避免接觸過敏原。這可把兩個小家夥吓壞了,面面相觑發現對方的表情都是一陣後怕,陳年怕幫人不成反害人,李懿洵則是對病症的莫名恐懼。

送李懿洵到家的時候,陳年望向她發紅的鼻子和眼眶,心情頗為內疚和別扭,本是萍水相逢的道別,硬是被他加了一句“下次一起玩”的邀約。

小朋友的世界裏沒有客套話,說下次一起玩,李懿洵下次就真的會去找陳年玩,陳年也真的會因為內疚而特別照顧這個同齡小女孩。

陳年是從 13 歲那年開始讨厭貓的,在此之前他和妥妥一直處于相愛相殺的程度,表面上他和妥妥天天鬥法,一副很嫌棄這只很愛搞破壞的小貓的樣子,實際上家裏最愛給妥妥開罐頭的就是他,妥妥甚至都不怎麽愛吃貓糧。

那一天奧數培優班的老師臨時有事,就提前放他們離開了,陳年也沒等司機來接,就自己走回家了。

回到家發現家裏居然空無一人,保姆也不知道是出門買菜還是去哪了。陳年也沒管那麽多,洗了手就四處找妥妥,準備給它喂食。

妥妥這小家夥最喜歡找昏暗的角落睡大覺,陳年蹑手蹑腳地四處找,終于在書房沙發底下找到了它。

妥妥被動靜驚醒,微微睜眼看了他一眼,确認是熟悉的人之後就蹭一蹭他的手繼續睡。

陳年壞心眼地撓它肚皮,也只得到了貓主子的一陣扒拉抵抗,它還是很困不願意起床。陳年把它抱在懷裏,一點點給它順毛,妥妥舒服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突然聽聞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他以為是媽媽或者保姆阿姨回來了,抱着貓咪往外看,卻發現是西裝革履的父親和他的女秘書回來拿東西,陳年也沒在意,這是過去常有的事情。

但他并不準備出聲,之前因為參加奧數競賽的事情他和父親有過争執,他現在心裏還有些別扭。

“家裏怎麽沒有人?”女秘書有些納悶,并沒有留意到樓上并沒有出聲的陳年。

“齊慧這時候多半是在她那個基金會,陳年非要參加奧數競賽估計在上課,王姐可能去買菜了吧...”陳功也沒在意,擡腳往樓上衣帽間走去,陳年連忙抱着貓貓躲回書房。

“這次去的多倫多,那邊很冷,我給你多帶幾件厚外套。”女秘書也跟着上樓。

“好啊,你自己也是,別臭美不要溫度要風度,不然到時候生病了和我哭都沒用。”依然是他熟悉的父親的聲音,但話語間的親昵卻不應該屬于上下級。

陳年敏銳地聽出不對,就算阿姨不在家,也不應該是異性助理幫忙收拾衣服。

但以往見面,他并沒有發現過父親和這個女秘書哪裏異常,更何況他父母感情一直很好,她媽媽一直強調她是下嫁給他爸爸的,他爸爸也似乎因此非常珍惜和寵溺他媽媽,甚至直到現在每天出門都會互吻臉頰。

而作為他們的獨子,陳年從小也是在愛裏長大的,父母會直言他是全世界他們最愛的寶貝,陳年雖然別扭但仍然會小小聲回應他們,“我也最愛爸爸媽媽啦!”

陳年從來沒有李懿洵的煩惱,當李懿洵忙着和世界對抗,和他說她覺得自己不那麽被愛的時候,他甚至會覺得驚奇,疑心是她青春期太敏感,怎麽會有父母不愛另一個孩子呢?

明明衣帽間和書房相隔不遠,陳年卻沒有再聽見陳功和秘書對話的聲音。

陳年抱着小貓蜷縮在書房牆後,躬着背脊控制自己因為緊繃而變重的呼吸聲,心跳如雷。

他有一種不那麽好的預感,他應該出去一探究竟,哪怕真相不是他腦海中想的那樣。但此刻的他躊躇在書房,只能緊緊地抱着妥妥希望能獲取一些安全感。

久居在幸福和安寧之中的人,會缺乏面對挑戰和打破假象的勇氣。

父親一定不會做對不起他們的事情,他那麽愛母親和他,他不會的。13 歲的陳年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重複。

可能是他的緊張情緒傳遞給了妥妥,也可能是他抱着妥妥的手不自覺過于緊繃和用力,妥妥突然炸毛,嚎叫一聲後迅速在他手背抓撓了一下,陳年剛感覺到疼痛,低頭查看就已經被妥妥掙紮開了。

它蹦跶着幾步往外跳開到走廊,陳年顧不及手上的傷,也放輕腳步跟上它,還沒來得及制止它發出聲音,它就一聲聲地連續喵喵叫起來。

陳年背脊一僵,連呼吸都好像停止了。

衣帽間倆人也聽見這反常的貓叫,陳功出來探查動靜,卻看見走廊裏靜立着一貓一人,像是形成了奇怪的對峙局面。

“年年?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陳功驚慌了一瞬卻又很快鎮定下來,側過身若無其事地擡手假裝不适捂住鼻子。

陳年卻沒有錯過,他清楚地看見了父親嘴角殘留的口紅印。

鮮紅的顏色,和他手上剛剛被抓傷的那道痕跡一樣血淋淋。

“剛剛。”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那你回房間寫作業,爸爸在收拾行李,晚一點要出差去多倫多,如果有什麽想要的禮物和爸爸說。”陳功不清楚兒子到底有沒有發現什麽,他只能和往常一樣叮囑他,他甚至忘記了他剛和陳年吵過架,陳年這幾天都不怎麽願意搭理他。

喉結滾動,陳年艱難吐字,“你偷吃都不擦嘴的嗎?”

陳年眼眸裏的陰郁和嘲諷幾乎要刺穿陳功,他難得怔愣,僵硬地垂下手,眼裏情緒複雜,“年年,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你說愛我,你說愛媽媽,你說愛這個家,那你也愛她嗎?你的愛真的好虛僞啊。”

“年年...你媽媽受不了的,不要告訴你媽媽。”事已至此,陳功也不再辯解,只能請求這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快和他一樣高的兒子,維持最後一點體面。

“那你就不要做這種事情啊!”陳年歇斯底裏地怒吼,一眼都不想再看他,轉頭就往他自己房間走。

貓貓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情緒不對,跟随主人步伐試圖喚起他的注意。

陳年卻連帶着妥妥一起遷怒,連房間門都不願意讓妥妥進,“走開!”

妥妥眨巴着一雙無辜的棕瞳,似乎并不明白小主人為什麽這麽大怒火,随後它面前的門被用力關上了,徒留貓貓孤單地被遺棄在走廊。

那是陳年最讨厭貓的時候,他憎恨他的父親,甚至連帶讨厭那只無意帶他認清父親真面目的貓貓。

他最後仍然将父親出軌的事實告訴了媽媽,然後他親眼看着母親那一向冷靜自持的豪門貴婦形象轟然崩塌,變成電視劇裏那種歇斯底裏砸東西的絕望女人。

“陳功,憑什麽?你怎麽能這麽對我!”

“你娶我的時候明明承諾過我,你說一輩子都只會愛我,只會有我。”

“我為了嫁給你,甚至幾乎和我父母翻臉...”

陳功卻好像忍耐夠了,兇狠反駁,“別再擺出高高在上的嘴臉了,也別再重複你是下嫁我這件事了,我難道是在你家吃軟飯嗎?除了公司剛開始的啓動資金是你爸爸給的,我後來哪裏問你爸爸要過錢!”

“更別提愛,是你先說愛我,是你自己願意嫁給我的!”

齊慧這輩子都沒有這麽狼狽過,“我先說愛你就有錯嗎?你的愛是建立在我愛你的基礎上嗎?”

“是!如果不是你向我抛下橄榄枝,我根本不會和你在一起,甚至結婚。”

……

陳年蹲坐在走廊,面色陰郁地聽完了一場歇斯底裏的争吵。

從他作文裏全世界最幸福美滿的家庭,到父母撕破臉支離破碎的家庭,原來只要那麽短的時間。

那年母親哭花了妝容,頭發亂糟糟,甚至腳下的一只拖鞋都丢沒了。完全和往日形象大相徑庭,滿眼都是愛情破滅的瘋狂和絕望,那樣可怕的畫面,陳年直到許多年後仍然記得。

貓貓伏在她腿邊,用自己的方式心疼和陪伴它的主人。

“離婚吧媽媽,我們離開他。”陳年實在不忍,心疼地望向母親。

齊慧擡起臉,猩紅的眼裏滿是絕望和心碎,聲音裏含着咬牙切齒的恨意,“我不,我要拖死他!我要他這輩子到死,妻子的名字也只有我!”

“陳年,永遠別把你的真心交付給別人!永遠別說愛,那只會成為別人傷害你的利器。”

沒有深刻的愛就沒有深刻的恨,不交付真心就不會被狠狠摔碎,正如母親痛恨出軌的父親,亦如他憎恨背叛家庭的父親,13 歲的陳年無比清楚地意識到這點。

陳年将那些悲怆的情緒嚼碎,深刻地咽入心裏,警醒自己以後不要再陷入愛恨糾葛之中。

13 歲以前,小小的陳年在被問最愛的人是誰,一定會忸怩好一會兒,然後再小聲但堅定地說,“我最愛爸爸媽媽啦!”

13 歲以後,陳年和母親一樣,因為害怕被傷害,用冷漠将心封閉起來,絕口不提“愛”。哪怕他仍然深愛着他的母親,他也不再表達,而是藏在心底。

陳年實在太過介懷那年的事情,連帶着都不願意再親近妥妥,盡管知道它是無辜的,但陳年在家仍然無視它的存在。

小動物總是十分敏感,妥妥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被喜歡了,也不再黏他。

直到過去很多年,妥妥因病離開他們回喵星之前,陳年才終于釋懷,鄭重地向陪伴了媽媽很多年的小貓道歉,“這麽多年的遷怒和冷漠,對不起,也謝謝你,謝謝你一直一直陪在我媽媽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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