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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

“狼來了”,這其實是李懿洵聽聞家人住院時候,腦海裏閃過的第一想法。

之前有一次家裏人十萬火急把她喊去醫院,說是她爸爸生了嚴重的病,結果等她請好假匆匆趕往醫院,才發現原來是她爸爸腎結石發作。但她弟弟和弟媳都不在,就只有她媽媽陪在診室坐着。

她爸爸剛做完彩超确認完結石情況,醫生看過片子後就讓挂水止痛,後續自己吃藥運動排石即可。

看見李懿洵來了,李爸爸捂着腰抱怨:“你怎麽這麽慢?我痛得人都快沒了,快拿單子去繳費拿藥。”

“弟弟呢?不是他送你來的?”她颦眉,對弟弟的不見蹤影感到不滿。

“你弟那工作不好請假,你弟媳要接孩子放學,你爸爸痛得不行,我就在樓下攔了輛的士陪他來急診。”李媽媽瞥了一眼痛得整張臉皺成苦瓜樣的丈夫,又補充,“我對這個醫院不太熟悉,就把你喊過來了。”

那也不至于在電話裏誇大病情吧,更何況弟弟需要上班她就不需要了嗎?

李懿洵雖感不滿,但也沒說什麽,接過單子掃了上面的二維碼,關注醫院公衆號就直接把醫藥費交了。

“走吧,去打針拿藥。”李懿洵和媽媽一起攙扶李爸爸,挪去醫院的輸液室。

繁瑣的就醫程序成功讓一個成年人焦頭爛額。等她四處穿梭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完,帶着午飯回去輸液室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半了。

“媽,洗手找地方吃點東西吧。”李懿洵把午飯遞給媽媽,同時看了一眼輸液瓶裏的藥水餘量。

她發現父親仍然痛苦地蜷縮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于是就沒有開口打擾,悄悄地把從車裏拿來的小毯子蓋在父親腿上。

李懿洵正準備拿出午飯随便對付幾口的時候,下屬給她打電話,說是有幾篇今天要發出的稿件需要她這邊審核把關。

李懿洵只好和媽媽說自己有點事需要處理,讓她回來旁邊用餐看着父親,自己回車上拿筆記本審核稿件。

結果她稿件才确認到一半,就接到媽媽電話。電話裏說她爸爸感覺好一點了,肚子餓要吃東西,但不想吃那份已經冷了的飯,讓她重新打份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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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又匆匆在外賣 APP 點了份外賣,收件人寫的她媽媽的電話,并且發信息給媽媽說明了情況,轉頭又繼續忙于和下屬溝通稿件需要修改的地方。

等李懿洵終于忙完回到輸液室的時候,已經餓得頭暈眼花,腳步虛浮了。她一直有低血糖的毛病,此時必須要補充能量才能恢複狀态。

但她爸爸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看見她就劈頭蓋臉一通輸出:“你當你爸爸是死人是不是?生病了都看不見你人影,就讓你陪小半天,你都要借口工作躲懶。”

李懿洵很能理解生病時候無人關心的痛苦,但她并不接受這樣無理的譴責。更何況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真的是躲懶,也好過那對完全不出現的夫妻。

但李懿洵實在頭暈眼花,沒有力氣和父親争辯,她沒有出聲,慢慢在離父親幾個座位之隔的椅子上坐下,打開那份早已涼透的盒飯吃了起來。

冰冷,油腥,這份盒飯的味道如同李懿洵此刻的處境和心情,她味同嚼蠟,麻木地咀嚼着。

李爸爸遭到她的無視,更加覺得自己的權威被挑戰,怒斥她:“為人子女,連照顧父母應盡的義務都做不到,說出去我都嫌你丢人。”

盡管他已經刻意控制音量,但周圍人的目光仍然落在他們的身上,八卦地圍觀這出鬧劇。

李懿洵終于沒辦法再吞進任何一點食物。

盡管腹內仍然空曠,但她卻突然覺得惡心想吐,她面無表情地問他:“要怎麽樣才算照顧你?生病給你請護工嗎?還是給錢?”

聞言,李爸爸面色緩和了一點:“給錢也不是不行...當然你親自照顧我更好。”

李懿洵抱臂冷笑,毫不遮掩眼神裏的嘲諷:“你兒子給多少,我就給多少,讓他把轉賬截圖發過來,我馬上給。”

那時候的李懿洵就知道,別人的父母生病需要的是子女悉心照顧,但她的父母可能更需要的是金錢關懷。而今父親深夜的這通電話,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他們是不是借着小病找理由和她要錢了。

但萬一真的是父母出事了呢?

盡管李懿洵對于父母已經沒有愛了,但仍有為人子女的責任感,雖然僅存的一點責任感也随着上一次的決裂淡到快消失了,但李懿洵仍然不想給自己留下遺憾。

相對于萬一所帶來的遺憾,她寧可接受“狼來了”。

淩晨并不好打車,是陳年送她到醫院的。

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的時候,陳年問她要不要陪她一起。

李懿洵沒有錯過他臉上的疲倦和困意:“謝謝,你早點回去休息吧,婚內我就說不用你管我家的事情,咱倆都離婚了,你就更加不适合插手了。”

陳年吃一塹長一智,也沒有再開口幹涉,目送她消失在醫院大樓的入口處。

李懿洵問了好幾個急診室護士才知道,她媽媽已經從手術室出來,轉入了普通病房。

明明是深夜,她進病房的時候卻發現裏面卻鬧成一鍋粥,兩父子互相指責吵到了旁邊的病人,一家子一起被旁邊的病人家屬趕去了外面的公共陽臺。

看見她來,一盤散沙好像找到的主心骨,她爸爸和她弟弟七嘴八舌地和她傾訴。

李懿洵聽了半天才聽明白,她媽媽是因為出門找離家出走的小外甥李梓樂才遇到車禍,幸虧性命無恙,但仍然避免不了輕微腦震蕩和腳踝骨折,手術後骨折處已經釘上了鋼板。

目前她媽媽還躺在床上,麻藥沒過正在沉睡,她弟媳在家教訓被找到的李梓樂,而這倆父子正忙着推卸事情的責任。

李懿洵翻了個白眼,男人至死是少年,這兩個加起來已經接近一百歲的男人,遇到事情首先想的竟然不是解決方案,而是非常幼稚地搞內讧互相責怪。

“肇事者找到了嗎?醫藥費交了嗎?誰來照顧她?要請護工嗎?”她連發靈魂幾問,成功把這兩個大男人問傻了。

倆人面面相觑,摸摸鼻子誰也沒說話。

你推我我推你,最終仍然是李爸爸清清嗓子開口:“肇事者逃逸還沒找到,所以要先自行墊付。”

“我倆都不擅長處理這種事,就交給你處理吧。”

李懿洵陡然清醒,連腳底都感覺到一陣寒意。合着這倆人就是在演戲,等她來處理這爛攤子。

許是對人性早已失望,她這次竟然沒有感覺到痛徹心扉,反而是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

“哦,所以你倆在這等我這個大傻子,出錢又出力呢?”李懿洵又轉向她爸爸,凝視那張比她記憶裏明顯蒼老的臉,“我上次給你那二十萬呢?這麽快花光了?”

“你弟弟家倆孩子要養,我以後要養老,哪哪不花錢?”

李懿洵怒極反笑,他言下之意是她不需要花錢。

“我離婚了你不知道嗎?我以後一個人,沒孩子,就不用花錢了?”

李爸爸卻不以為意,顯然沒有把上次陳年說沒有分什麽財産給她的事情放在心上:“你不會真離婚沒分到錢吧?”

李懿洵像是聽見什麽極為好笑的事情,笑彎了腰。

好不容易停下來後,她掏出手機往忘記退出的家庭群裏,發了之前離婚協議的簽名版圖片:“離婚協議發群裏了,你這麽好奇我到底分到了什麽,可以自己看看的。”

“現在是準備讓我把房子賣了把錢給你嗎?”

見到李懿洵這副架勢,李爸爸才相信她真的沒有分到錢,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好,漲紅了臉半天才憋出一句:“這你都同意離婚,你是不是傻子啊?”

李懿洵卻笑得更大聲了,眼裏淚光一閃而過:“你們剛剛不就是把我當傻子耍嗎?你覺得我是不是啊?”

“...”

她弟弟向來作壁上觀,只會跟在父母背後坐享其成,此時必然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李懿洵卻有很多話說,卻因為疲憊只能言簡意赅地結束這場對話。

她加班到深夜,還和陳年談了一場極為消耗心神的談話,此刻只覺得所有的疲倦排山倒海向她襲來。

考慮到媽媽還躺在病床上,她沒把話說絕:“我上次默認算是斷絕關系了,今天來也算是仁至義盡,結果你倆把我當傻子耍。你要是真沒錢付醫藥費,給我打個欠條我去交也行。”

結果“斷絕關系”四個字是踩到李爸爸的雷點了,他瞬間又回歸戰鬥狀态:“二十萬你就想斷絕關系,這點錢住養老院都不夠!”

李懿洵也不意外,掀起眼皮波瀾不驚地問他:“那你想要多少?你知道我離婚沒分到錢的。”

“你工作那麽多年,職位也是個小管理,一百萬總有吧?”

“沒有,我之前當闊太太大手大腳花錢,現在口袋裏可能還沒你有錢。最多給你五十萬,每個月一萬這樣付,付清為止。”

李爸爸猶豫了一會,和兒子交換了眼色,拉過他走到旁邊小聲商量了好一會兒。他們知曉以李懿洵的強勢和心狠程度,錢是能要到多少是多少,拒絕了可能就什麽都沒有。

半晌李爸爸終究是點頭答應。

李懿洵冷笑,當場就給他賬戶轉了一萬塊,頭也不回地離開。

有的親情是超市清倉的廉價物品,可以把情感物化成實際價值,價格像菜市場買菜一樣,你一刀我一刀地砍,砍到雙方滿意為止。

李懿洵從公共陽臺回到走廊,卻意外看見了陳年正靠牆站立,低頭漫不經心地在看手機。

他聽見走動聲音擡頭和她對視,眼神裏暗藏一絲閃躲,很明顯陳年聽到了剛剛的談話。

但她也沒有精力去細究這件事情,偏頭問他:“你走不走?”

“走!我送你回去。”陳年連忙大步跟上,和她并肩離開醫院。

回程的路上,車內放着舒緩的音樂,陳年一直沒有說話,卻時不時分出精力關注她的情緒。

那樣強烈的視線,李懿洵想忽略都很難,扭頭回望過去就剛好抓住他偷看她。

被抓包了陳年也不驚慌,把頭扭回去認真開車,一副姿态放松的樣子,仿佛剛剛被抓包的那個人不是他。

“覺得我冷血嗎?”李懿洵這話沒頭沒尾的,很是突兀,她卻篤定他能聽懂。

陳年頓了頓,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太陽穴,緩解一天的疲勞:“你還記得上次,我隐瞞了我家裏的事情,你和我說的那句話嗎?”

“你說‘太過善良是一種軟弱’,今天我把這句話還給你。”

他躊躇了一會,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又繼續說:“剛剛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只是不放心你才四處找你。”

“其實我剛剛很想沖上去維護你的,但我還是硬生生忍住了,一來偷聽隐私本來就很沒教養,二來你也說過希望我不要幹涉你家的事情,我估計你會覺得我這種維護會很多餘。”

李懿洵聞言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倏地笑了:“那我還得誇誇你,終于把我的話放心上了?”

陳年也被她這個笑容感染,唇角漾開笑意,恢複了平時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我不介意你誇我,我說了以後會尊重你理解你。”

“真會順竿爬呀!”李懿洵笑過之後再無話,困倦地閉目養神。

直到下車的時候,陳年才終于勸了一句:“很多人都對原生家庭有陰影,不是所有人都有父母緣的,就算被外人诟病不孝順也沒關系,你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好,知道了。”她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早上我來接你上班。”陳年的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砰”的一聲甩上了車門。

他無奈扶額,另一只手擡手看表,發現這個時間點回去估計睡不了幾個小時了,決定幹脆在車上将就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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