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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盼君好

在把蘭野的軟靴脫下來的一瞬間, 吳不悔同時勾起小指，順帶着把他的一雙白襪一齊扯了下來。

腳踝修長，趾骨分明。

可惜吳不悔沒有什麽特殊的愛好, 不然眼前之物，必是仙品。

蘭野雖然不能走, 但雙腿還是如常人一樣有着知覺。

鞋襪被脫下的一瞬間, 他居然忘記了使用靈力, 而是憑着本能胡亂扭動身體, 意欲掙脫。

察覺到蘭野的不安, 吳不悔加重手上力道, 同時柔聲道：“不要不自在, 你腿腳不便, 我做這些也是應該的。只是幫你脫去鞋襪，再放到熱水裏泡着。”

手上一邊動作一邊道：“這樣有助于下肢血液循環，也可祛寒, 總覺得你身上不大暖和似的。哦對了, 據說泡腳還對睡眠有好處, 不過晚上總聽不到你的聲音, 呼吸聲都幾乎聽不見,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睡得好不好……”

聽着吳不悔絮絮叨叨，蘭野已經不自覺停下動作, 呆呆看着吳不悔把木桶拉了過來，然後把他的雙腿輕輕浸入水中。

“如何？”吳不悔擡頭問道。

“有些燙。”蘭野如實回答。

“不會燙傷吧？”吳不悔再問。

蘭野：“不會。”

吳不悔：“那便好。”

蘭野聞言垂下眼睛，臉上因為方才掙紮泛起的淡淡紅暈依然沒有褪去。

伸出一根手指探入水中，試了一會兒水溫, 确認不會燙傷後, 吳不悔抽出手, 取下搭在肩上的拭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擡頭看了一眼低着頭猶自還在發愣的蘭野。

“我說——”

蘭野聞言稍稍擡起頭。

“少城主怎麽一分心便忘了手上的動作了！”

吳不悔語調一轉，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徑自站起，背着手道，“水滴石穿，鐵杵成針，都是源自積年累月的堅持。若想獲得一副強健體魄，別無他法，一個字，練！所以，少城主，請繼續保持手上動作，不要停。”

說完揚了揚眉毛，尤其是看到蘭野乖乖照做，繼續認真鍛煉的模樣，忽然有些飄飄然的得瑟之感，感覺自己又多了一重專業身份——總裁的私人金牌健身教練。

話說，要是這份貼身助理的工作再幹長一點，自己會不會變成十項全能啊？吳不悔暗想。

不到半刻鐘，蘭野動作逐漸慢了下來，額上明顯冒出數顆汗珠，呼吸也逐漸加重。

眼看蘭野雙臂已經開始微微發顫，吳不悔連忙上前叫停，蘭野卻是還是一副要繼續的意思。蘭野雖然大多數時候很好說話，但其實偶爾卻十分固執，譬如方才的“牛乳”事件。吳不悔只好用“小心拉傷肌肉否則明天就不能繼續鍛煉”的理由把黑玄鐵從蘭野手上暫時哄了下來。

盡管表面上沒表露出什麽，吳不悔卻有些暗暗心驚。

一直以來見慣了蘭野令人膽寒的霸道靈力，潛移默化之下，早已把他當成了一個無堅不摧的、強大的上位者。卻不想，假若沒有靈力加持，僅僅只是作為一個普通人的蘭野，身體竟然如此虛弱。

看來目前的健身方案還是激進了一些，吳不悔把兩塊黑玄鐵收回房中，思索着要怎麽改進，擡腳跨出房門。

一道人影忽然閃了過來，吓得他連連後退兩步。

擡眼一看，只見簫憐兒頂着滿頭花花綠綠的辮子，神秘兮兮地從懷裏摸出一個花花綠綠的本子，龇牙一笑。

吳不悔頓時兩眼一亮。

新的話本！

夕陽西沉，一抹斜陽被院牆擋了一半在外，餘下一半在四方小院的青石板地上，投下蟬翼般薄而輕的光亮。

晚風晃動牆邊翠竹，發出“沙沙”的聲響。

暖爐裏的炭燒得顏色紅到發橘，炭火正中冒着一縷幽藍色的火苗，輕輕晃動。

火爐暖意融融，旁圍坐三人一狗。

蘭野披着一件厚實的狐皮大氅，手裏捏着那本白日裏沒看完的書，另一只手還攏着一個湯婆子，湯婆子半陷在他腿上的絨毯裏，因此十分暖和。

吳不悔和蕭憐兒兩顆腦袋湊在一起，一人伸出一條手臂，懸在半空，分別抓着左右各一半書頁。二人四目渾圓，盯着那本封面花花綠綠的話本，看得十分起勁。

大約半個時辰前，阿黃從它在圍牆下專門刨的狗洞鑽了進來，在熱情地舔了蘭野和吳不悔的手，再稍稍遲疑地舔了一口蕭憐兒的手背之後，兩條後腿一曲，前爪一伸，在火爐旁邊一趴，歇下了。此刻正在呼呼大睡，時不時地砸砸嘴，夢裏不知道有什麽好吃的。

此情此景，不得不說，十分溫馨惬意。除了蕭憐兒和吳不悔時不時的四目相對之後，發出的驚天爆笑，還有笑得前仰後合，拍着大腿的“啪啪”悶響，有那麽一些些破壞氣氛。

天色漸晚，月升半空。吳不悔架起兩盞油燈，擺在一旁照明，繼續和蕭憐兒看那話本，二人嘻嘻哈哈，歡聲笑語不斷。

蘭野手裏的書已經很久沒有翻頁了。那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的書頁，若是叫旁人來看，難免覺得枯燥。而對于蘭野來說，無論多晦澀難懂的書卷，他總是十分沉得下心一直看下去。

可是今日，紙張上那一排一排細小擠密的字忽然間變得生澀難懂起來，明明每一個字他都認得，組合在一起他卻總是恍恍惚惚不明其意。

合上書頁，蘭野揉了揉眉心，然後道：“我要沐浴。”

聽到聲音，吳不悔從書頁後探出半邊腦袋，臉上挂着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

“去吧。”答應一聲，吳不悔立刻将頭縮了回去，催着蕭憐兒快點看他要翻頁。

蘭野倏然愣在那裏，須臾後，捏了捏手裏厚厚的書頁，又道：“你要幫我。”

吳不悔再度從話本後方伸了半個頭出來，略帶着些疑惑的表情道：“少城主是在叫我嗎？你不是平日裏可以自己洗……”

目光對上蘭野那雙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阿黃那圓溜溜，葡萄似的小狗眼睛。吳不悔把剩下的話吞落肚中，在書頁下方折了一個小角，站起身對蕭憐兒道：“我看到這一頁，蕭香主別把這個折角抹掉了。”

“知道了知道了。”蕭憐兒盯着話本，眼睛一刻也舍不得離開，象征性地擺了擺手，“要幹什麽你就快些去吧，我正看得起勁，別吵。”

說是“幫”他沐浴，可是吳不悔才在廳中将熱水在木桶裏倒好，蘭野便拉起一扇屏風，勒令他在屏風後等候一步都不許動之後，獨自沐浴去了。

蘭野洗完，換了潔淨衣衫，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吳不悔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撓了撓頭。

明明他什麽“忙”都沒幫上啊？

蕭憐兒心滿意足将話本看完，揉了揉眼睛，擡頭一看天色，登時跳了起來。

吳不悔正好從廳中走出，蕭憐兒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去，“時辰晚了，我回去了，不然要挨老頭兒的罵。”把話本往吳不悔手裏一塞，轉身要走，走了兩步又忽然頓住。

轉過身來的時候，簫憐兒的面色忽然凝重起來。猶豫片刻，她再次大步向前，抓住蘭野手腕，不由分說，一路把他拽到院門之外，再小心合攏兩扇木門。

“蕭香主這是……”

吳不悔話音未落，蕭憐兒忽然塞了一個紙條在他手裏，示意他看。

吳不悔隐隐意識到或許是什麽要事，且是不能讓蘭野知曉的事情。立刻閉上了嘴，打開紙條。

紙條之上筆跡龍飛鳳舞，像是用極快的速度，十分潦草地下筆寫下來的。

吳不悔凝神看去，依稀只分辨出“不死木”、“無塵水”、“骨”、“肉”等字眼。

蕭憐兒見他擰着眉毛，半晌沒看出什麽名堂，心中一急，搶過紙條道：“不死木可使斷骨再愈，無塵水可令腐肉重生，若将兩者合二為一，功效可翻百倍。”

話畢再朝吳不悔看去，見他眸光閃動，隐有激動之意，正要說話，蕭憐兒立刻出聲打斷了他：“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也知道你想問什麽。”

“首先，我的确想用此法來治野哥哥的腿。其次，這個紙條，是我前兩日潛入家中禁地，查閱禁地之中古籍，抄來的。再來，我向白萍打聽過，不死木和無塵水這兩個寶物，不僅所處之地地形險惡，還皆有上古兇獸鎮守，迄今為止都沒有幾人成功拿到過。最後，禁地是我爹下了死令不準去的，我不知道為何明明有法子可以試着治野哥哥的腿，青城派卻從未出手，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緣由……總之，若要去尋這兩樣寶物，無法依靠青城派。”

蕭憐兒撫了撫被風吹起的發絲，繼續道：“我本來沒想告訴你，打算尋個時機自己偷偷去尋的。方才不知一時沖動還是怎的，總之你現在已經知道了……”

“我去。”吳不悔道。

蕭憐兒話說一半，甚至還未提起什麽，吳不悔便忽然如此說道。

她愣了一愣，很快回過神來。

“你修為實在有些差勁，怎的願意冒這樣大的險？”

蕭憐兒倒是心直口快，似乎生怕吳不悔沒明白她的意思一般，又補充道：“此行尋寶，極有可能費力不讨好。而且，雖說你如今身為野哥哥的貼身随侍，是要負責照顧他，但是卻并沒有義務要去為了野哥哥冒這樣的險。你可想清楚了？別一時興起，沖動行事。”

“我想蕭香主大約是誤會了。”

吳不悔望着遠處茫茫夜空，圍牆上的瓦檐下挂着一盞飄搖孤燈，暖色的光從他上方投下，給他整個人的邊緣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光亮。

腦中掠過在醍醐鎮時，劉捕頭擋住蘭野說“若是不便行走可先行等候”的場景，又浮現出春花酒樓裏，蘭無絕對蘭野說“腿腳不便就不要出來麻煩人”那張戲谑的臉，吳不悔緩緩吐了口氣，然後側過臉，認真看着蕭憐兒。

“我只是希望他可以像尋常少年郎那樣，意氣風發鮮衣怒馬，任性恣情肆意奔跑。

“我也只是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他真正開心的笑容。

“僅此而已。”

簫憐兒眸光閃動，片刻後，留下一句“等我消息”扭身遁入漆黑夜色。

又獨自站了一會兒，吳不悔轉身推開小院木門。蘭野正坐在廳門之外，聞聲擡起頭來。

二人遙遙相望，蘭野朝他招了招手，吳不悔輕輕一笑，快步入內，朝着蘭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