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

他是我的

屍首?

吳不悔手指一顫。猛然想起那場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大雨。只怕他徒手堆起的那墳冢根本禁不住那狂風驟雨的拍打, 一場暴雨下來,松軟的土堆被沖垮,露出棺釘已經松開的棺材。

他無法想象, 蘭野打開棺蓋時,發現裏面已是空空如也的表情。

“你、你是如何尋至此地的?!”

吳不悔第一次聽到司月帶着可以稱之為震驚的情緒的聲音。

顯然, 這魔頭對自己的隐匿手段十分自滿, 自信只要他不主動現身, 蘭野絕對不可能找到他。

吳不悔心中暗答:如何尋來?你自己透露的啊大佬!在那驿站裏, 你自己說的潛神淵啊潛神淵!

那店小二定然聽見了蘭野啓用誅邪令之事, 為了那豐厚得吓人的獎賞, 不得立馬跑到青城派去告知潛神淵這一地點?

不過吳不悔并不知道的是, 那小二并不是因為豐厚的報酬, 而是,為着可以再一次見到那張臉,同那個人說話, 可以幫到那個人而滿心歡喜……

“我說, 交出他、的、屍、首。”

蘭野一字一頓, 每一個字幾乎都是從齒間迸出, 根本不理會司月的問題。

默然片刻, 一陣衣料摩挲的聲音傳來,吳不悔凝神聽着, 司月居然慢悠悠坐了下來。

“他的屍首啊……”司月的聲音已經從剛開始的驚愕恢複了如常的平靜,甚至還帶上了幾分悠然自得,手指“篤篤”敲着黑岩寶座扶手,故意拉長語調, “我費盡辛苦弄來的東西, 怎麽能……輕易說給就給呢?”

好演技!好反應!

影帝小吳只想給這魔頭啪啪鼓掌。

如此快的速度便反應過來蘭野所為何事而來, 反應過來之後,甚至不需要思考臺詞,屁股一坐,立刻開演,方一張口鬼話即刻就來。吳不悔自負還有幾分演技,此刻卻簡直自愧不如。

“他不是‘東西’。”

蘭野的聲音就像冰塊一樣,冒着絲絲縷縷的寒氣,又厚重異常,帶着十足的壓迫之感。

聽到蘭野冷冽喑啞的聲音,吳不悔手指無意識屈伸一下。沒錯,自己的确不是個東西。“生前”騙他,“死後”還要騙。徹頭徹尾的……一個騙子,能是什麽好東西?

“他是我的。”蘭野又道。

吳不悔瞳孔一縮,瞬間捏緊了拳頭。

“我青城派的弟子。”停頓一秒,蘭野接着說道。

吳不悔捏緊的拳頭即刻松了松,片刻後,又倏然攥緊。

青城派的弟子?!

魔教卧底的身份不是已經被發現了嗎?!

蘭野怎麽還會說自己是青城派的弟子?!

“你青城派折在我魔教手中的弟子沒有幾十也有上百,數量雖然不多,也斷然算不得少。怎麽沒見你個個都要如此急不可耐地為其伸張正義?甚至只為一具屍首,竟然單槍匹馬殺到我閻羅殿上讨要。”

司月立刻反駁,咄咄逼問:“少城主,你,何至于此?又何必,如此大義凜然?”

此刻吳不悔看不到蘭野的神情,不然他便可以看見司月每擲地有聲問出一句,蘭野的面色便會蒼白一分。

蘭野的反應顯然讓司月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

“我尊貴的少城主,你可是……有着什麽私心啊?”

司月換上了一種尖厲的聲音,入耳極度不适,仿佛有種逼迫之感。

“是。我的确有私心。”

沒曾想,蘭野卻回答得如此幹脆利落。倒讓仿佛抓住了對方什麽不可見人的小尾巴,正兀自得意的司月愣了一愣。

“他……是因為同我接觸過密,也是因為是我身邊的人,才會被你挾持,最後……”說到這裏,蘭野頓住,沒再繼續,片刻後,道,“他的死,我脫不了幹系,如何能袖手旁觀?”

吳不悔終于明白過來。

蘭野竟然……竟然從未懷疑過他與司月的關系,而是認為他是被司月挾持,慘遭殺害!

蘭野會那樣生氣,根本不是因為發現了他是卧底,而是因為司月傷害了他!

那麽,他所以為的“囚禁”,是不是……只是蘭野為了保護他而下的禁制?蘭野又為何急忙離開……只有一個可能——去找人為他治傷……

眼眶驀地一熱。

喉嚨緊得難受。

吳不悔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嘴唇實在顫抖得厲害,使得他的整張臉都微微的扭曲了。

“唔。如此說來,倒也言之有理呢。”司月故作恍然。

“最後說一遍,交是不交?”

随着蘭野低啞的聲音,青靈劍劍身緩緩旋轉,發出陣陣躁動不安的嗡鳴。

“哎呀哎呀,要動手了,要殺人了!本座好害怕,好害怕啊!”司月揮舞着雙臂,誇張地演了起來,片刻後,忽然停住所有動作。

“可是……少城主,假若本座死了,誰來告訴你那屍首,所在何處啊?嗯?”司月陰恻恻笑了起來。

蘭野冷眼道:“先殺你,再掀翻你這魔宮,掘地三尺,自會找到。”

“嗯,好主意。”司月虛虛鼓掌兩聲,“不過,誰說我把他藏在魔宮裏了?”

“喀啦”,吳不悔聽到了一聲指節響動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之上尤為清晰。

那兩排魔族精銳顯然也聽到了,或是感受到了蘭野身上那幾乎要克制不住的殺意,“刷啦”一片,紛紛舉起武器,擺開架勢防禦,生怕蘭野突然發難一般。

青靈劍嗡鳴得愈發兇猛,卻也更加淩亂。

司月冷眼瞧着,語速放得緩之又緩,語調更加閑适,簡直就像是在故意作弄一般道:“其實吧,要本座把那屍首交出,說難麽……倒也不難。”

青靈劍的轟鳴倏然停住。蘭野不假思索吐出一字:“說。”

“你且向本座跪下,再讨饒請求。說不定本座一時心情大好,便就把那屍首給你啰。”

話畢,司月吹吹紫黑色的指甲,表情十分閑散,紫色的眼眸卻亮得吓人。

此話一出,吳不悔臉上僅剩的幾縷血色也盡數褪去了。

僅僅只停頓了一秒,蘭野道:“好。”

司月眼中閃過一抹狂喜,嘴角幾乎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動着向上揚去。

吳不悔後背緊貼着寶座靠背,開始緩緩朝右側挪動。

蘭野右腳後退一步,左膝下彎,緩緩往地面跪去。

司月緊盯他的動作,幾乎屏住呼吸,雙目詭光閃動。

拼盡全力不發出一丁點聲音,吳不悔總算挪到靠背右側最邊緣的位置,朝着寶座扶手下方探出一只手,飛快摸索幾下,摸到一個圓形的凸起。

摸到那個凸起的瞬間,毫不猶豫拍下。

就在蘭野膝蓋距離地面僅有寸餘距離之時,那黑岩寶座下方忽然亮起一個圓形法陣。

法陣亮起的霎那,司月連着寶座消失不見,蘭野瞬間停住動作,猛地擡起了頭。

“這是何意?”

昏暗的暗室中,司月還保持着剛才的坐姿坐在黑岩寶座之上,幽幽開口。

原來吳不悔剛才拍下的按鈕,是一個傳送法陣的開關。

法陣亮起瞬間,二人連同寶座一起,被傳送進了這間暗室內。

吳不悔從寶座後繞出,撲通跪下:“教主!難道您真的要等到那少城主發起狠來,把整座魔宮拆得七零八落了才肯罷休嗎?”

司月默不作聲。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今日我們毫無防備,若真起沖突,必然讨不了好,即便逞了一時之能,說到底,吃虧的還是整個魔教。走為上計啊教主!”

司月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顯然,他在壓抑胸間怒火。

千載難逢的機會,眼看死敵就要跪在自己面前讨饒……

他方才甚至難以自持到心口狂跳手心冒汗了,卻是硬生生被打斷,怎麽可能不生氣?

他已經氣得要瘋了。

半阖的眼睛掃向伏在地上的吳不悔,眸光一陣猛烈閃動,司月開始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轉念一想,如今有面前這張牌在,不愁以後沒有第二次機會。今日實在也算出了風頭,罷了,從長計議再是。

換上一副和顏悅色的表情,司月起身,虛扶吳不悔一把,“還是愛卿思慮周全,快快請起。”

吳不悔垂着頭站了起來,額前碎發掩蓋之下的蒼白的面色之中,透着近乎透明的慘白。

魔教為何行跡如此詭異,無法捉摸。其實是因為司月的陣法籠罩整座龐大的魔宮,而所有魔教徒衆又被蟲蠱或是更高級的術法所控制連接,司月便可以在一瞬間移動整座魔宮和身處其中的魔衆。

而魔教的據點遠不止潛神淵一處,而是星羅密布在這片大陸的各處。

也就是說,司月想把黑心魔教公司搬去哪兒,就能立刻去哪兒。

這麽逆天的藏身之法,要外人如何來尋?

司月豎起二指靠近唇邊,合上雙眼,指尖聚起漆黑魔力,低低吐出一字:“移!”

蘭野尚且還保持着單膝往下的姿勢,整座閻羅殿忽然憑空消失了。

沒錯,一座宮殿,徹底消失了。

蘭野站起身來,一雙發紅的眼睛緩緩環顧四周,卻是……什麽都沒有了。

閻羅殿、他方才一路打進來穿梭過的縱橫交錯的甬道、甚至整座巨大的魔宮,全部消失了。

寒風呼嘯過茫茫一片空白。

他獨自一人,孤零零站在一片寬闊的谷底正中。

許久,“铛啷”一聲,青靈劍墜落在地。

他緩緩蹲了下去,環抱雙腿,将頭埋進了雙膝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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