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幸福

幸福

當天晚上。

“來,進去吧,跟醫生說說哪疼。”

林雀聞聲擡頭,呆住了。

宋家旺,他最後一任養父母的親生兒子,和他同歲,三十一。

沒想到啊,他兒子都九歲了,還是如此……壯碩。

對,是壯碩,站起來都特麽有他高了!現在的小孩都是吃激素長大的麽?

和他同來的還有他的妻子,不過不知道叫什麽罷了。

“哪難受啊?”

那小孩嗓子嘶啞地要命,聲音像是被人捏着一般,類似于公鴨嗓:“肚子下面疼。”

林雀拿出一副手套,說:“我知道了,你先躺倒旁邊的床上。”

等到他躺好,林雀按了一下他的肚子,問他:“疼不疼?”

小孩搖頭。

林雀把手往下移:“疼不疼?”

“有點。”

“這邊呢,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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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這邊呢?”

“疼!啊!”一聲嚎哭下了林雀一跳。

不是,我沒使勁啊,你哭個P啊!

林雀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被這小孩哥伸手推倒在地,他下意識用右手支撐,然後他自己就聽到了“咔吧”一聲,緊接着鈍痛還是什麽感覺的疼就傳來,疼的他眼淚立刻就掉下來幾滴。

“卧槽,小雀你沒事吧!”同科室的另一位大夫跑過來把他扶起來。

“我手腕疼,不行動不了了,任哥你先給他看看,我去找蘇安!”

“你能行嗎?”

“沒事沒事,我自己能行!”林雀加快腳步下了樓。

那小孩哥還在嚎,任何清明顯有了怒氣,家長不作為P都不吱一聲就算了,孩子也是跟個熊似的,沒輕沒重。人家林雀不按你肚子怎麽能知道你哪有毛病啊?

“行了你別哭了,你這問題……”

……

交代好事宜,宋家旺冷不丁就問了一句:“醫生,剛才那位是叫林雀嗎?”

任何清愣了一下:“是啊,怎麽了?”

“啊,沒什麽,他是我弟弟,好幾年不聯系了。”

“哦。”任何清心道有病。

蘇安這邊剛和病患家屬聊完話,林雀就跑了進來。

蘇安看他眉毛皺成一團,趕忙站起來問他怎麽了,林雀說他手腕杵了一下,蘇安趕緊讓他坐下。

端起他手腕仔細查看後跟他說:“應該是錯位了,我先帶你拍個片。”

拍完片後蘇安說不嚴重,是桡尺遠端關節分離,給他做個複位就行了。

蘇安讓林雀坐在軟凳上,自己坐在他對面,安慰他說:“雀雀,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林雀的臉紅了,這人真是,怎麽還當面叫上“雀雀”了?不過他還是乖乖地回應了一句:“嗯。”

蘇安摸了一下他的手腕,随後兩手握住傷處,抻了一下舉高些許,然後向下一扥,林雀直接再次飙淚。

蘇安看他淚眼婆娑的樣子,就趕快拿紗布替他包紮好,然後坐到他旁邊把他臉上的口罩摘下,替他擦去眼淚,然後把他受傷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護着,另一只手把人圈過來抱着。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不帶一絲拖沓。

“你這手可能還會再疼一周,但是這一周裏會慢慢減輕疼痛,嗯……近期洗澡的時候帶個手套。”

林雀點點頭,突然笑着仰頭看他,眼睛亮亮的:“多虧現在是晚上,你辦公室還沒人,不然你怎麽解釋?”

“怎麽解釋?說你是我媳婦,摟一下怎麽了?”

“……走了。”林雀作勢就要起來。

“嘿嘿,走什麽走?”蘇安按着他不讓走。

“真走了,我那頭還有患者呢。”

“那這算什麽,你還沒付挂號費呢。這樣,你親我一下,我就當給你免費治療了!”

林雀臉一下子就染上了紅暈,甚至延伸到了潔白的脖頸處:“親你個大頭鬼啊!離端午節假就剩幾天,你還真是猴急!”說完就要跑。

“哎!那你欠着,到那天一起還我!”

……

确實,右手不能動的日子過得太艱難。

林雀不得不用左手幹活,就是寫字有點費勁。

嗡嗡嗡——

林雀接了電話。

“林雀啊。”

林雀忍住了把電話挂斷的沖動,回了一句“……宋叔。”

“你媽……快不行了,想和你說說話。”

“那就說吧,我聽着。”

電話那頭換了一個人,明顯是命不久矣那種:“……小雀。”

“楊姨。”

突然電話那頭傳來了哭聲:“……小雀,媽對不起你,是媽毀了你的一生……”

林雀皺眉,他自認不是一個能對毀了自己人生的罪魁禍首産生憐憫之心的人:“不必再說這些了,錢我兩年前已經結清了,我說過那是最後一次,我們以後既往不咎,不要再聯系了,所以你們現在怎麽樣和我沒有一點關系。”說完林雀就挂了電話。

這也就是這麽說,十一年的痛苦又怎會說過去就過去?不提還好,一提心裏就憋屈,難受。

正逢流感高發期,每次都能中招的林雀這次當然沒躲過。

心理上的難受加上身體上的難受,林雀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然後顫顫巍巍請了一天假。

然後蘇安知道了,當天下午也請了個假。

林雀給他開門的時候他還是震驚的:“你怎麽來了?”

蘇安拎着食材放到吧臺上,說:“我知道你不會做飯,這下你生病不就更沒人照顧你了嗎?所以你準男友這不就來了嗎。”

蘇安看着林雀因為發燒幹裂的嘴唇和有些發紅的臉頰,心疼更甚,把人拉到懷裏抱着:“來,抱抱,抱完我給你做飯。”

蘇安給予他的愛永遠都是熱熱乎乎的,每次都能恰到好處地彌補他童年乃至現在所缺失的愛。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人都很脆弱,林雀突然窩在蘇安的懷裏哭了。

這是他這麽多年哭得最實心實意的一次。

“不、不要做飯,我要給你、講故事……”

“好,不哭,你先去沙發坐着,我得把外套脫了,鞋換了。”

“嗯。”

不多時,蘇安就挨着林雀坐下,林雀看着眼神柔和的蘇安,他又忍不住,于是說要不你等會,我還想哭。蘇安笑着說好。

也沒過多久,林雀就一抽一噎地開始絮絮叨叨,蘇安也廢了很大勁才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林雀是個孤兒。反正自打他記事起他就一直再開霧市臨江縣的一個孤兒院裏生活。

他一共被收養退回兩次,最後一次就是剛剛斷了關系的宋家旺一家。

第一次被收養是在他四歲的時候,那個時候他還不懂事,被領回去後還天天哭嚎着要趙媽媽,趙媽媽是他們孤兒院的院長,對孩子們很好。人家受不了他了,所以就被退了回去。

第二次是在他十歲的時候,這時候他已經知道自己是個孤兒,所以也學着懂事了。那家人很好,不出一年,他被告訴要有一個弟弟了。林雀當然開心啊,以後就有人陪他了,他甚至設想以後和弟弟一起上下學,一起玩鬧的場景了。

只是這個弟弟在出生後比較淘氣,總是把自己弄得一身傷,這時候養父母也不會聽他的解釋,只是翻他白眼,怪他沒能看好弟弟,有的時候還會那皮鞭抽他,好像他的求饒是耳旁風一般。

這種日子持續了半年,林雀被退回了,帶了一胳膊煙燙傷的疤。

最後一次被領養是在他十五歲的時候,這個時候林雀學業成績很好,宋家旺的父母也就是宋曉東和楊文正好需要這樣乖順成績又好的孩子來養,當時宋家旺是被拐賣走的,林雀被領養那年他就被找回來了,楊文和宋曉東都說他是個福星。

林雀也認為自己終于可以有一個幸福的家了。

2011年,二人十八歲,他和宋家旺一起考了大學,林雀621分,宋家旺324分。

全家人都在慶祝。

因為有政策加持,之後林雀報了北京協和,靜待着錄取通知書。

可是到了十月份錄取通知書都沒有來。

林雀想去招生辦問,宋曉東和楊文死活不讓,說他是不是不擇手段造假分數,說他不要臉,說他活該沒爹媽。

沒有辦法,孤兒院只允許十八歲以下的孤兒留園,無家可歸林雀只好出門打工養活這個所謂的家。

打了四年工,林雀吃夠了給人端盤的苦,所以他決定報考成人高考。

結果招生辦的人告訴他,他已經畢業了,在一所師範類學院。

他不信邪,打開當年的錄取信息,林雀哭了。

姓名是他,考號是他,分數也是他,只是照片是宋家旺的。

宋家旺偷了他的人生。

林雀咬咬牙,把痛苦咽到肚子裏頭去,現在告他們也贏不了,不如重新參加高考,重新開始。雖然分數沒有他原來分數高,但也夠學醫了。

二十六歲的時候,他找到了這份兒科醫生的工作。

他不喜歡欠別人什麽,所以一直給宋曉東他們打錢,一直持續了三年。

他們養了林雀三年,他就還三年。

直到現在,他生活漸漸穩定,有了自己的小家,可他還是感覺缺些東西,是人情味,是愛。

可他不敢,他怕會像童年一樣被抛棄一次又一次,又害怕這本身就不屬于自己的情感他把握不住,所以面對蘇安他始終不敢邁出那一步。

蘇安看着他講述自己的故事,他真是不知道該怎麽心疼才好,只能緊緊地抱着他。

“林雀,知道我為什麽單身到現在嗎?”

“嗯?”濃濃的鼻音讓林雀顯得更加可憐。

蘇安趁其不備,輕啄了一下林雀的唇,在他一臉懵逼的眼神中露出了自己的右小腿。

是義肢。

這是林雀第一次知道整天嘻嘻哈哈的蘇安竟是個殘疾人。

“小時候我的父母總是吵架,我五歲那年他們倆在開車的時候吵起來了,争方向盤的時候出了車禍,我再醒來的時候腿就沒了。”蘇安說到這還笑着把褲腿放下,“我還很鎮靜地和他們說,你們是不是還要等我人沒了的時候才會停止吵架。”

林雀聽得一愣一愣,說:“你小時候挺虎啊……”

“所以啊,自打那時候開始,我就恐懼戀愛和婚姻,認為所有情感都會有像我父母這樣的問題,但我遇見了你,讓我有一份勇氣去和你組建一個家庭而不是僅限于戀愛,林雀,連我一個殘疾人都有勇氣去追求愛,你也要鼓起勇氣和我雙向奔赴啊!”

“嗚嗚嗚……我要是沒勇氣我至于把我故事告訴你嗎,我喜歡你我才這樣的啊嗚嗚嗚……”

蘇安一看這孩子是不是水做的,哭起來眼淚都不帶斷的:“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們以後都好好的,一起過一輩子,我給你彌補你缺失的愛,你給我一份家庭的穩定,即使我們吵架了也和和氣氣,好不好?”

“好。”

于是沒過幾天,醫院的同事們就發現林雀和蘇安手上多了一對情侶戒指。

又過了幾天,本市一普通高中的教師被人告了,因為冒名頂替被判了三年。

林雀搬到了蘇安家裏住,他的樓就留下,将來還有升值空間。林雀還和蘇安說,如果哪天吵架他還可以跑回去。蘇安把人按在沙發上親了一頓後說我可不會給你機會讓你跑。

為了教訓林雀,蘇安讓他喊了好幾聲“老公”才放過他,不過之後幾天蘇安一直睡客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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