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番外-兄妹

番外-兄妹

《番外-兄妹01》

“藥,很苦的。”

記憶裏,那個纖細蒼白的孩子低低自語。

探手過去,終究只是一個觸之即碎的夢境。

“我當然知道啊。”

他喃喃自語。

“藥,很苦。”

“病,很痛。”

【秋海羅】

我第一次感知到自己距離死亡無比接近的時候,是在妹妹的葬禮上。

望着那個端放整齊的小小的木盒,到那一刻我仍然不願相信,那個孩子真的已經離我們而去。

我還是想固執地告訴自己,落落不在這裏,她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或者家裏她那堆滿了書的小床上,她還是蒼白着一張小臉,睜着漂亮的黑眼睛對他流露出哀求的目光:“哥哥,能不能不吃藥……”

然而,這不過是我的自欺欺人而已。

落落……落落……

她已經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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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孩子已經死了……

落落被葬在梨白墓園。

那是她自己要求的,真難想象一個十一歲的女孩會在我面前笑嘻嘻說,哥哥,如果我死了,記得我是要埋在梨白墓園的。

自從歐陽那孩子離開之後,落落的病發就越來越頻繁,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每日每夜,落落只能靠輸血來維持生命。

但,這也只是權宜之計而已,根本就治标不治本。

落落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

落落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每日放學後我匆匆趕去醫院看她,大多時候都是看見她閉着眼睛安然沉眠的樣子。

越來越多的儀器壓在落落的身上,可這個孩子還是在睡夢之中,面容安詳仿若天使。被病痛纏繞的她蒼白的皮膚幾近透明,甚至看得清其下青色的血管。

滴、滴、滴……

我的妹妹,這個還處于年幼中的女孩,她的生命卻要由冰冷的機器來證明尚還鮮活。

終于有一次,我看到她醒來。

落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醒過來一樣,黑曜石一樣的眼睛蒙着一層又一層的霧。

哥哥。

落落像是很費力地轉過頭來看着我,稚氣的臉露出笑容。

那樣脆弱的,看得讓人有種想哭的沖動的笑。

落落,落落。

我的妹妹啊……我那一向沉默老成的妹妹。

原來她也會露出孩童一樣,單純的笑。

“哥哥,你知道死亡是什麽嗎?”

我愣住,然後極快地搖頭。

我不知道。

可我也不想知道。

落落還是笑。

“秋海羅,沒想到你也會有放棄打擊我的一天吶。”

落落咧嘴,露出兩顆虎牙,挖苦我道。

我眉毛抖了抖,剛準備說什麽,眼角的餘光卻看見落落忽然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落落……?……落落!”我一時愣住,到了嘴邊的話全然忘記。

我焦急地喚她的名字,指尖剛觸到她的手,又想起她的手上已經插滿了針管。

不在意我焦慮的情緒,落落卻是忽然又開了口。“我還活着,不要用語氣這種叫我的名字。”

我一時無語,睜大了眼,瞪着病床上這個病弱的孩子。若不是因為她是重病之人,我還真想一個拳頭就過去了。

臭丫頭,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敢玩他,不教訓一下,她是不是就不知道何為尊重兄長了?

“死亡啊……就像吟唱詩人低聲淺唱的歌聲一樣。”

她微微睜開了眼,用輕快的語氣說着令我心頭一沉的話。

“夜莺在枝桠歌唱

風的低吟也帶了悲傷

身旁的一切靜止了流動

連時間都停駐腳步

仿佛沉入深海之中

黑暗也讓人窒息

耳邊的聲音漸漸遠去

一切都将在死亡中凋零……”

這是一首我從未聽過的詩歌,用落落清澈的聲音輕輕地念出來,明明是優雅的語句,卻染上一絲悲哀的冷漠。

“唱出這首詩歌的吟游詩人一定是個騙子。”落落輕輕地說,我清楚的在她半眯的黑眸裏看到一絲不屬于孩童的嘲諷。

但,我從未想過,落落接下來的這句話,是在這世上,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哥哥,死亡其實一點也不溫柔。

落落不在以後,整個家都像是缺了什麽似的,連呼吸都那麽無力。

每一次,當我推開那扇門時都是小心翼翼,連呼吸都屏住,待目光落在那空蕩蕩的床鋪之上時,才猛然想起落落已經不在了。

她已經死了……

心的某一處好像崩塌了,随着那個與我血脈相連的孩子一同逝去了,再補救不回。

再也……找不回來……

所謂失去一個親人……就是你再也看不見她,再也聽不見她,再也不能觸摸到她,再也不能和她說話……

她的哭,她的笑,她一切一切的模樣,你就只能在回憶裏翻動一日一日模糊下去的畫面。那種失去了無法挽回的痛楚就會如同附骨之蛆般揮之不去,一點一點的痛,最後,痛到窒息。

逝者已矣。

我才感受到那種失去的深深的,深深的無奈,仿佛有什麽瞬間就崩塌了,淪陷了,天旋地轉間,曾經緊握在掌心的,終于還是被奪走了。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呆愣地望着天花板。

年幼的弟弟無聲地推開門,湊出腦袋看看他,然後整個人趴在地上,毛毛蟲一樣的挪到我身邊來。

“哥哥……”林林用他稚嫩的嗓音喚我,歪着的小腦袋,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姐姐為什麽不見了?”

我的心一窒,低頭看着他純淨而天真的黑眸,不知該如何解釋。

林林見我不回答,他又努力地爬到我身上來,鼻子對鼻子,眼睛對眼睛地看着我。

“哥哥,是不是我不聽話,所以姐姐就不要我了?”他不依不撓地追問關于落落的去向。

“哥哥,是不是只要我乖乖的道歉,以後都乖乖的聽姐姐的話,再也不惹姐姐生氣,姐姐就會回來了?”

我用一種林林無法看懂的悲傷目光看着他,好幾次話都到了嘴邊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林林見我始終不說話,歪着腦袋似乎在回想什麽。忽然,他問我:“哥哥,姐姐死了嗎?”

我心髒一跳,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哥哥,姐姐死了的話……是不是,我就沒有姐姐了?”

林林的話,如一把飛刃穿透我的心,把我一直不願面對的現實這樣毫不留情的,血淋淋的擺在我眼前,不容得我不承認。

落落已經死了。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後,我扶住林林的肩,直視他單純如白紙般純淨的黑眸,一字一句認真地道:

“林林,姐姐只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一個作為生者的我們無法觸及的國度。

“姐姐只是在和我們玩捉迷藏,她躲到那個我們看不見也摸不着的地方去了。”

林林點點頭,似懂非懂。

我低眸,掩去眼中的自嘲。

與其說是安慰林林,不去說是我在安慰自己。

我是一個如此懦弱的人,不願接受妹妹已經死亡的事實。

落落,落落。

你真的是很狡猾啊。

用死亡來拒絕一切的病痛與藥物。

如此幹脆果決。

【秋海羅篇-完】

《番外-兄妹02》

“死亡一點也不溫柔,所以,你不要死。”

她抓住他的衣角,小心翼翼的模樣。

他還記得他當時溫和的颔首。

其實……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抛下你一個人的。

【溫莎公爵】

叔父離世之前,将他唯一的女兒托付給了我。

那個叫做溫蒂的單薄女孩。

記憶裏,我對這個孩子的印象少得可憐,只模糊的記得一個午後的畫面,女孩長着精致卻蒼白的臉,那樣單薄,仿佛下一刻陽光就能透過她的身體。

夏佐幫我把她帶來了,那孩子一如記憶裏的模樣,精致的臉頰蒼白沒有血色,身形單薄得一陣風就能吹走似的。

可她的眼睛,淺藍的顏色,明亮如星辰,完全不像是重病之人擁有的眼睛。她是如此愛笑,好似世間沒有什麽能讓她傷心一般。

那時,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笑嘻嘻地問:“吶吶,溫莎,你是在聖斯丁學院上學嗎?”

我微微皺眉,但還是點頭。

她笑着歪了歪頭,看着我,又看看我懷裏的火狐貍麻伊:“我是不是……該叫你哥哥啊?”

哥哥……

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稱呼驚了驚,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

哥哥……眼前的這個孩子叫我哥哥……

這樣是否意味着,我還有……親人呢?

是否意味着……我不再是一個人……我是被需要的……

我又有親人了……

我們是這世上,彼此唯一的親人……

.

前往聖斯丁學院的路上,溫蒂顯得很興奮,對一切都是一副很新奇的感興趣模樣。

她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問題一個疊着一個。當她知道我是羽之冒險隊的贊助者時,那雙淺藍的眼睛好像瞬間又亮了幾分。

她不停地追問,一副不把羽之冒險隊各個成員的祖宗八代都問遍就不罷休的架勢。

抵達海龜島之後,溫蒂也進入了聖斯丁學院學習。

我曾擔心溫蒂會和同學相處不來,但這個孩子好似總是能出乎我的意料。才短短幾天時間,溫蒂便成功加入了校園刊社,擔任主編一職。

更讓我想不到的是,又過了幾天後,喬治黑着臉來找我了——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動怒的模樣。

“管好你妹妹!”

一向鎮定的面癱喬治也能被氣成這副模樣,也許真是我小看了這孩子。

于是我勾了勾嘴唇,漫不經心地道:“很抱歉喬治,我的妹妹的确有點調皮。但,她也只是一個小孩子而已。”

那時喬治挑眉看了我一眼,然後一聲不吭的走了。

後來……

再後來……

羽之冒險隊回來了。

我看見那孩子眼中璀璨的光芒,忽然有絲無言的妒忌。

唐曉翼。

我是如此羨慕你,如此的嫉妒你。

只因你是如此耀眼。

還有那個孩子……她的眼睛,從未離開過你。

溫蒂喜歡唐曉翼,這種事瞎子都能看出來吧。

不過,羽之冒險隊在海龜島上并沒有逗留多久,他們很快又啓程。

溫蒂也想去,毫無疑問的遭到拒絕。

“溫莎,看好你妹妹,我還不想帶上一個白癡以至于拉低了我們羽之冒險隊的整體智商。”

唐曉翼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

那次,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孩子哭泣。

就如她開心就大笑一樣,她傷心便會大哭。

晶瑩的淚像滾燙至極的岩漿,燙傷了我的心。

我的妹妹,我唯一的親人……

她很傷心。

我有些無措地揉着她柔軟的淺金發絲,只好低聲安慰道:“沒事的……溫蒂,唐曉翼向來就是這個樣子的,他只是擔心你的身體會受不住。”

那雙眼睛亮起來,小心翼翼地擡起來看我:“真的?”

我點頭,不容置疑。“真的。”

于是,她又雀躍起來,抹幹眼淚笑着對我說:

“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我失笑,搖了搖頭。

日子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去,然而,世事難料。

當我被查出患有間歇性肺炎的時候,溫蒂不可置信般地瞪大了眼,忽然就這麽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

壞消息一個一個接踵而來。

溫蒂許久未曾發作的先天性心髒病再次病發,昏迷了整整一個月。

在某一個午後,這個孩子好不容易睜開黯淡了無數倍的淺藍眼眸。

她看見床沿的我,忽地伸出一只蒼白瘦弱的手,緊緊攥住我的衣角。

“哥哥……”我第一次聽見她這般哀求的語氣。

她的眼眸不複明亮璀璨,黯淡如即将墜落的隕星。

“哥哥,死亡一點也不溫柔,所以,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微愣。

她攥緊了我的衣角,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我就是那最後的救命稻草。

“答應我,好不好?”她哀求。

于是我點頭。

“好。”我答應她。

我輕輕地笑起來,仿佛宣誓般地重複了一遍。

“好,我不死。”

輕輕的聲音,安慰着這個受驚的孩子。

她聽了我的話,又沉沉的睡去了。

出了院,溫蒂還是不安。

她是那種什麽心事都會寫在臉上的孩子,那雙淺藍眼眸黯淡下來的光芒,沾染上的悲傷,連笑都是帶着蒼白。

終于有一次,她對唐曉翼說:

“我們去精靈族遺址吧,那裏,沉眠的精靈王拿着不死的靈藥。”

唐曉翼沒有理由拒絕,整裝待發的羽之冒險隊在那一個漆黑的夜晚裏,連夜離開了海龜島,去尋找那所謂的遠古遺跡。

臨行前,我把一封信箋鄭重地交給唐曉翼,并勾起了嘴角。

“等你哪天終于要死了的時候,就拿着這封信,到地獄來找我吧。”

頓了頓,我又低低地說了一句。

“麻煩你,幫我照顧好溫蒂。”

唐曉翼沒有接過信箋,只是挑起了眉。

“怎麽,一副要托孤的死樣子,就這麽迫不及待的想到地獄報到?”

唐曉翼還是不留情面地挖苦我,絲毫不顧我這瀕臨死亡的軀體。不過,這才像他。

我搖了搖頭,又忍不住彎下腰咳嗽幾聲。

掌心有幾率沁出的血絲。

“溫蒂是個缺心眼的孩子,我要是不見了,她一定會哭。”

“切,有本事你就自己安慰她去。”

我笑笑,卻不語。

月色昏沉。

我走在荒涼無人的道路上,空氣泛起一股異香,像極了唐曉翼身上的藏銀香氣,古老的公交站被濃稠的白霧掩埋。

我微笑着,閉上眼睛。

溫蒂,我親愛的妹妹。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抛下你一個人的。

哪怕是以這樣的一種方式……

【溫莎公爵篇-完】

《番外-兄妹》-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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