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王者

第五十二幕王者

瞬間能有多長?

不過眨眼之間。

公元2020年的12月29日,自誕生之日起的第22個年度的開始。

生日快樂,哥哥。

生日快樂,秋落。

只有三個人的生日聚會上,溫晨喝了很多很多的酒,然後才把準備好的禮物甩到秋海羅面前。

一條黑灰亮色的圍巾,針腳有疏有密有些參差不齊。

“我知道我織的一塌糊塗……”溫晨整張臉都紅得發亮,渾身酒氣彌漫。“但我不管!既然送出去我就不管了!”

秋海羅盯着那條圍巾,半晌後,道:“我送你回房。”

溫晨聞言,趕緊抱住一旁的秋落,警惕地瞪着秋海羅伸過來的手。“回房幹嘛?你想做什麽?我可沒說把我自己當禮物送你了!”

秋落無語:“……”

秋海羅黑線:“……”

“溫晨,你喝醉了。”

“胡說!我沒醉!分明就是你圖謀不軌!你這人面獸心的禽唔唔……搜(獸)唔唔……”溫晨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秋落捂住了嘴。秋落生怕她後面還說出什麽奇怪的話來,不管溫晨怎麽扭頭想甩開她都不松手。

“溫晨,你喝醉了。”秋落另一只手輕拍着她的背,聲音飄渺空靈,像是在吟唱着什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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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別再胡鬧……睡吧,睡吧,安靜地……”

安靜地睡吧,醒來之後,你的記憶裏便不會再留有半點‘秋落’的痕跡。

溫晨安靜下來,不一會便沉沉睡去。

秋落松了手,同時另一邊的秋海羅默契地伸出手來,将昏睡過去的溫晨抱起,送回房間。

看着那兩人的身影,秋落低眸,黑瞳裏滿滿的哀傷幾乎要溢出來。

王鳥飛過來,輕輕低鳴,像在安慰,又像在詢問什麽。

“再等等……”她低喃。聲音低不可聞。

再等等,再等等。

再讓我看着你們一會兒……我至親的兄長,我至重的友人。

---

“落落。”

熟悉到靈魂裏的呼喚,剎那間幾乎讓人看不清記憶與現實的距離。

秋海羅在念秋落的名字……不,是在叫她。

終年冷漠的兄長站在她面前,各自的眼裏倒映着相似的容顏。

今天,是他們22歲的生日。

她依舊年幼,他卻已成長為年輕男子。這相對而站的一幕,猶如過去與未來穿越時間的相視。

“已經決定好了?”他問。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詢問妹妹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秋落大腦一片空白,張了張嘴,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

他都知道……

哥哥……是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啊,亦如她最了解他。他們曾經是血脈相連的兄妹,猶如各自站在鏡子兩頭的人,仿佛靈魂都相通,僅一眼就知道對方心裏所想。

如今,這份羁絆依舊不滅,仿若永久存在……

“從那時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

“我的妹妹,就是這個模樣的。”

安靜得仿若從黑夜中誕生的孩子,難以讓人看清,難以讓人知曉。

我們是站在鏡中彼端的,最相似的兩個影子……

秋海羅沉默地擦去妹妹臉上的淚水,俯身抱住了她。

“沒關系。”他說。

沒關系,你走吧,我親愛的妹妹,在那個世界你會更快樂。

沒關系……怎麽可能沒關系!

秋落咬着唇,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

為什麽……你都知道了呢?哥哥。

至少……

“至少告訴我,說你不知道啊……”

我有什麽心事能瞞過你?我的哥哥……

“好了,不哭。”秋海羅松了手,撫去秋落臉上的淚水。

不哭,今天生日呢。

秋海羅從口袋裏掏出條銀白色的精美項鏈來,小小的豎琴墜子精雕細琢,藝術品般精湛。

“生日快樂,落落。”

秋海羅把項鏈挂到秋落脖子上,輕輕地說。那雙琥珀般的眼眸暗影浮現,俊秀的面容平靜無波,但那眼裏浮動的情緒太多,過于紛雜,更多的卻是果決與釋然,讓人望而難忘。

“……哥哥?”秋落疑惑,愣愣地喚了一句。

然而,還不待她問出什麽,耳邊突兀出現的聲音,秋落聽見了她最怕聽見的話:

“回去吧,克莉斯多。”

熒藍的光芒浮現,一切的一切都瞬間模糊,被切割得支離破碎。

王鳥的尖唳聲起,血紅的焰火浮現,直直朝她的方向撲來。

秋落看見秋海羅嘴唇閉閉合合,彌漫上來的水霧徹底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一瞬間能有多長?

不過眨眼之間。

好過分啊,哥哥。

你怎麽可以……又一次替我選擇呢?

她聽見了兄長最後對她說的話。

——“那個世界,你會有另一個哥哥代替我照顧你。”

---

醒來的時候,視野一片混沌。

秋落支撐着身體,從醒來的地方爬起來,一角玄黑衣料随着動作出現在眼底。

玄衣青紋,古老的深青紋路繁複久遠,着實令人難忘。

這件玄黑古衣……

秋落撫着身上這身如影随形的玄衣,垂眸不語。

這是精靈王的冠服,永遠歸屬于她。

最後的精靈王,審判的執行者。

哪怕無人為之加冕,亦冠以審判之名。

命運所化之迷途,無人能為其引路。

不可逃避,無處可逃。

---

天色暗淡,四周的土地坑坑窪窪,還有許多隆起的土堆,看起來怎麽都不像市區內,更像是哪處無人的郊外。

秋落清楚,自己又一次穿越了時空,來到了這個不知名的地方。

一切發生的太快,簡直無從反應。

秋海羅送出的項鏈……

秋落想起那時哥哥的異樣,伸手将項鏈扯下,不顧皮肉被勒得生疼。她看也不看一眼這枚精美的項鏈,攥在手中用力地扔了出去。

有人在這枚豎琴墜子上注入了時空的力量,哪怕只足以支撐一次的時空轉換,那也足夠了。

足夠……将她拉回這個世界。

“自她墜入這個世界的那一刻開始,她的形,她的靈,她的念,将被永遠永遠的鎖在這個世界!”

——那個時候,奧菲斯的話語突兀地回蕩在腦海裏,猶如魔咒。

逃不掉,逃不掉……因為世界法則不準她再逃避。

放下,放下,哪有那麽容易說放就放?

忘不了,放不下,所以痛苦。

那時候與布莉莉安特在夢境中交談過後,秋落便清楚了自己痛苦的源頭,她放不下回憶與過去,回到原來的世界卻無法快樂,只能在抉擇中掙紮。

秋海羅清楚。他明白,他知道。

秋海羅也做不到就這樣忘卻,但他卻能決然地放下。

他更能體會她的痛苦,所以他替她選擇,一如既往的決然,不給她留半點餘地。

精美的銀質項鏈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兄長最後贈予她的禮物,就這樣被她丢棄。

“我讨厭你,秋海羅……讨厭!”

我讨厭你,為什麽要那麽突然,說推開就推開!我想再看看你們,再看看你們啊……

銀光閃閃的小物什掉到了土堆背後,消失在了視線裏。

秋落的心也一點點下沉,下沉……

她知道秋海羅這麽做,是為了日後不後悔,既然遲早都要割舍,那長痛不如短痛。果決如他,時間長了也許也不願再放手讓她離開。血脈相連,哪怕只是曾經,這份羁絆依舊存在。

她知道,她知道的。

可秋落不是秋海羅,她沒有兄長的狠心,她做不到拿得起放得下,她沒有……那麽堅強。

秋落還是秋落,不曾真正改變。她還是那個因為歐陽夏空的死,而痛苦至今的小女孩。

其實啊,人之一生,生老病死,分離聚散,終是平常。但即使如此,心還是會痛,錐心之痛,刻骨銘心。

因為她也知道,那個人啊……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生命裏了。

---

晚風拂動衣擺,四周靜谧得過分,過于沉默的世界有種沁入心扉的涼。

-秋落轉過身,背風站着。她擡頭望了眼天,準備離開這裏,畢竟再怎麽樣,她都沒有在郊外過夜的興趣。

然而,腳步邁出,秋落才意識到,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心裏自嘲一笑,秋落垂下眼眸,踏出一步,在腳步落下的瞬間,眼前的景色驀然轉換。

漆黑的眼眸擡起,秋落看了一眼天空,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抿唇不語。

不行……力量的覺醒還不夠,無法支持穿越時空的通道開啓。

回不去了的……再也……回不去了。

“雪兒,我該怎麽辦……”

等待許久,世界一陣寂靜。

秋落愣住,忽然緩緩擡起頭環望四周,終沒能再找到那個惹眼的雪白影子。

雪兒……不在?

年幼的王者終于意識到,一直跟随在她身後的随者消失不見了。

它被遺留在那個世界,因差了一步,終沒能跟上她。

終于,她将對她最忠誠的那個靈魂也遺失,不知何時再能找回。

毫無疑問地……一無所有。

“連雪兒……也不在我身邊了啊。”秋落低低喃語着,然後望向天空,那漆黑的眼瞳,像是要透過那天,看着誰。

沒關系,沒關系。

我可以承受,因為我已經足夠堅強。

不懼孤單,無懼憂傷。

這個靈魂銘刻的名字不是秋落,而是克莉斯多。

她昂起頭,向前看去。

夕陽的餘晖向大地揮灑最後一絲光熱,緩緩地消失在地平線下。

秋落再踏出一步。

然後,她看見了地獄。

血。

空氣裏充斥着鮮血的氣味,滿地被血染紅的痕跡,仿佛連夕陽之後的光都染上了猩紅的血。

她從未接觸過如此血淋淋的死亡,空氣裏浮動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滿目瘡痍的世界,幹涸發黑的血跡,一張張青白的人臉凝固着死前最後的表情,恐懼,絕望,死寂……

這是真正的死亡,生死一線的戰場,死神肆無忌憚地收割靈魂的殺戮之地!

你可親眼見過死亡的盛宴?

你可親眼目睹殺戮者實施暴行?

秋落臉色慘白,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瞳孔因驚愕而縮小,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不可抑制地顫抖。

這是戰場。

這是地獄。

這是——存與亡的真實。

殺戮者們看見了不遠處站在屍骸中的黑色女孩,遠遠地朝她逼近,然後舉起了手裏的槍。

槍口對準了秋落。

被鎖定的瞬間,秋落腦海裏只冒出了一個字:

逃!

槍聲再度響起,預示着又一個将被死神帶走的生命。

然而,殺戮者放下槍,上前察看時,原先那黑色女孩的位置空無一物,沒有屍骨也沒有鮮血。仿佛剛才看見的那名黑色女孩,只是一道即将到來的黑夜的影子。

現身,又消失無蹤。

---

秋落只聽見一聲低低的嘆息,然後,從身後伸過來的一只手覆蓋了視野裏的一切。

滿世界缭繞着的死亡冷漠的感覺被驅散而去,恐懼的心靈也被安撫下來。

她聽見耳邊的低吟,唱着溫柔而悲憫的歌。

“「夜莺在枝桠歌唱」

「風的低吟也帶了悲傷」

……”

那樣熟悉的曲子,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詞……

秋落也不由自主地随着耳邊的低吟,輕輕哼唱出來:

“「黑暗也讓人窒息」

「耳邊的聲音漸漸遠去」

「一切都将在死亡中凋零」”

覆在眼前的手松開了。秋落眨眨眼睛,她又看見了那片在夢中出現的花海,五顏六色的花瓣仍覆着一層灰白。明明是豐富多彩的世界,卻又生生冷漠單調了下來。

她,站在這花海之中。

秋落緩緩轉身,仰起頭。

黑曜石的眼睛裏,倒映着女子絕美至極的面容。

那樣美麗而溫柔的人啊,高雅而尊貴。仿佛就是那站在雲端,俯視世間所有凡靈的王,獨一無二。

秋落記得她,認得她。

布莉莉安特,克莉斯多的母親。

母親此刻就站在她的孩子身前,伸出雙手,抱住了她。

柔軟而溫暖的懷抱,這是一個……真實的擁抱。

在那一瞬間裏,淚水沖出了眼眶,滾燙的液體滑落,證明了她剛才是有多麽的害怕。

那樣血淋淋的殺戮,那樣殘忍冷酷的存亡……

秋落知道,那一幕,會化作她的夢魇,如附骨之蛆。除非她放下,否則這心障永遠都将伴随着她。

“克莉斯多啊,我親愛的孩子。”

女子溫柔地抱着她,呼喚她銘刻在靈魂上的名字。

“不要害怕,不要恐懼。

“我的孩子,你要成為勇敢無畏的王,

“不懼死亡與鮮血,不懼污穢與醜陋。”

我親愛的孩子啊,

你為王,

無心,便可不傷,

無淚,便可不痛,

審判者的斷頭臺沒有情可言。

“孩子,擡起你高貴頭顱,這世間所有的生死都侵擾不了你的心;

“孩子啊,握緊你手中的利刃,這世間所有的生物都不能阻撓你的腳步。”

“我親愛的孩子,

你還太年幼,

不曾經歷世間萬事,

你的心太脆弱,

經受不起真實的考驗,

但,孩子啊,

即使你膽怯,

即使你年幼,

王依舊是王,

你終會長大。

屍會築成你的王城,

骨會堆成你的王座,

血會染成你的王冠,

戰争會為你洗禮,

殺戮會為你冠名,

你要成為時空的傳奇,

世界崩塌仍能面不改色,

你要成就王者的榮耀,

遍體鱗傷依舊傲然而立,

你要成為罪人眼中的死神

魑魅魍魉的終結者

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王。

在過去與未來數不清的時光裏,

哪怕無人為你加冕,

你依舊為王,

冠審判之名,

永不後退,

永不止步。”

布莉莉安特輕柔地擦去秋落臉上的淚痕,精靈族特有的吟唱有種撫慰心靈的力量。她所唱的每一個字,都在抹去她心底顫抖着的恐懼。

淺灰色的眼眸猶如舉世罕見的寶石般美麗,秋落能在這雙眼睛裏看見自己的影子——那是一個懦弱的,哭泣的小女孩。

“我的名字……不是克莉斯多啊……”秋落張口,卻是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布莉莉安特依舊微笑,目光溫和而堅定。

“無論你的名諱為何,你依舊是你,永遠都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無論轉生幾世,你依舊是你,王依舊為王。

記憶會遺忘,人格會變化,軀體會更替,但靈魂亘古不變。

這王族的血脈銘刻在你靈魂裏,你永遠都是我的孩子,永遠都是克莉斯多。

永遠。

秋落沉默了。

她看着那雙美麗的淺灰色眼睛,明白了布莉莉安特的言下之意。

命運,不可逃避,無可逃避。

秋落抿了抿唇,正欲開口說什麽時,眼前的的世界再度驟然變換。

太陽的最後一絲餘晖也消失在地平線上,黑夜降臨,掩蓋了那個被殺戮者屠戮的村子。

血腥味猶在,仿佛不曾消散。在黑夜中的村子一片黑暗。

然而出現在秋落眼中的畫面,卻不是這樣的。

她看見這四周飄蕩着青色的光團,散發着幽白幽白的光,圍繞在這裏,聚而不散。

秋落知道,她不是第一次看見這些光團了。

這是死者的亡魂……

悲泣着,不甘着,憤怒着,痛苦着。

消極的負面的情緒從衆多亡魂中透露而出,試圖浸染她的心。

“唱吧。”布莉莉安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還不及秋落問為什麽,歌聲便傳了來。

那哼唱的歌聲語調輕緩而奇異,似吟唱又像是朝聖者的梵唱,吐露而出的每一個字音都仿佛來自遠古。

“「夜莺在枝桠歌唱」

「風的低吟也帶了悲傷」

「身旁的一切靜止了流動」

「連時間都停駐腳步」

「仿佛沉入深海之中」

「黑暗也讓人窒息」

「耳邊的聲音漸漸遠去」

「一切都将在死亡中凋零」”

血色的火焰緩緩自空氣中浮現,好像在燃燒着什麽似的。

青色的光團漸漸淡化,随着歌聲緩緩上升,最後消失不見。

精靈族的吟唱,有撫慰萬物的作用。

吟唱停止了,秋落望着回歸死寂的小村子,血色的火光照拂一切,那些面帶猙獰之色的屍骸,看起來也不再可怖。

所有的怨恨,悲傷,不甘,都消失了。

秋落看着這一切,愣愣地道:“這就是您的力量嗎……?”

“不。”布莉莉安特搖頭,淺灰眼眸低垂,溫柔而驕傲地看着她。

“那是你的力量。”

控制它,釋放它。孩子。

因為這是屬于最後的精靈王的,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秋落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

在四周血紅光光的照映下,這雙手蒼白的膚色好似也染上了絲健康的血色。

她沉默許久,方才開口:

“如果……”秋落昂頭看着布莉莉安特,神情是無比的認真。“如果我成為您口中王的模樣,您……會高興嗎?”

布莉莉安特仍是溫柔地看着她,但那溫柔的目光卻多了一種讓人心傷的東西。

僅僅是這目光的交接,秋落便知道了答案,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種莫名的悲哀。

布莉莉安特在秋落沉下的目光中緩緩搖頭。然而這位尊貴的女王卻緩緩俯身,額頭輕觸她的額頭,美麗的淺灰眼眸直視秋落的眼睛。

“但,我會為你驕傲,孩子。”

母親看着孩子的眼睛道,似在許下一個永不褪色的承諾。

孩子,你的未來必定是一條布滿荊棘的路,我不願你受傷,但我更想你堅強。

千萬年前,自你靈魂誕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你終生為王。這個事實永遠不會改變。

若你成了真正王者的模樣,母親不會高興,亦不會開心。

因那時,你已不再是最初的你。

但即使如此,我依舊為你驕傲。因我的孩子,你終于成為王者模樣,吾族的榮耀将于你手中綻放,永世不衰。

這便是你為王的——宿命。

---

夜色越深了。

身旁的一切早已退去,遠古的王者靈魂也已再度沉寂,視野的所有都變回被黑暗覆蓋的模樣。

秋落從身上的某個口袋裏找出一枚雪白的羽毛,輕輕吹了吹。

血色的焰火驀地燒起來,燈燭般地照亮了四周。

秋落目視前方,努力不去看地上的屍骸。雖然這些人的亡魂已經安然去了,但這亡者的軀體仍保留着生前最後的表情,那些驚恐而凄厲的面龐,在這黑夜裏,看得人心發涼。

雖不覺得困,但作為曾經為人類的本能,在夜色已深的情況下,秋落還是想先找個地方安然度過這一夜再說。

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扇門,秋落手持火羽,探進屋看了看。

典型的舊時代西方裝潢,看起來很是樸素。家具什麽的都亂七八糟,顯示這曾經經歷過了一場怎樣的掃蕩。

然而秋落知道,這間屋子的主人大半也已經……

輕嘆一聲,秋落推開門,輕輕地對着空無一人的屋子說了句:“打擾了。”

一夜無夢。

秋落睜開眼睛,天才蒙蒙亮,微薄的光線透過窗子照進來,勉強能看得清四周的事物。

火羽浮在半空中,染着血般焰火,如一盞燈般。

秋落從沙發上坐起來,伸手,取回了浮在半空中的火羽。火焰熄滅,又變回了雪白的羽毛。

這是雪兒給她的,蘊藏着不死鳥的火種。只要王鳥本體不死,火種便何時都能燃起,是一個很有用的小東西——至少不用擔心火源和光源。

收好羽毛,秋落站起身,推門離開了這間屋子。

轉瞬之間,視野的景色再次變換。

秋落看了看四周,這是一片小樹林。天色剛亮,林間都蒙着一層又一層的白色霧氣,視線所及并不遠。

雪白的羽毛再次燃起血色焰火,浮在半空,如一盞明燈。

秋落漫無目的地走着,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方。

世界那麽大,哪裏才是歸所?

精靈族居無定所,在世界與世界之間飄蕩遷徙,流浪宇宙各處。

困嗎?那只是心理上的困倦。

餓嗎?那只是心理上的饑餓。

就算她秋落是實實在在的精靈王,但在她心裏,她卻依舊認為自己是人類。

困了,要在屋內睡覺;餓了,就以食物填充饑餓。

可是,可是……

即使再怎麽努力地學着以前的自己生活,事實卻永遠不會改變——

這具身軀,冰天雪地裏也感覺不到冷,夏日酷暑裏也感覺不到熱,不會再困,不會再餓……銘刻在左手與右手裏的力量,擁有控制萬物,撫慰萬物的歌聲,不死鳥永不熄滅的火焰……

這些改變都清楚地告訴秋落——她已經不是人類了。

——世界,抛棄了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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