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番外-花冠》
《番外-花冠》
作者有話要說:推薦BGM:花冠 - 天野月子
克莉斯多·歐米茄·沙耶美·安德莉娅,遠古精靈族第二十七世精靈女王。
目前使用的人類名字是,秋落。
王尚且年幼。
或許,這個時候應當稱呼她為「小公主」。
小公主剛出生時就被她的母親,上一任精靈王布莉莉安特以禁忌秘術送走,進入輪回經歷十世轉生。在遠古精靈王室無比漫長的歷史上,也算得是頭一遭了。
十世轉生,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
終于,小公主結束了第十世的轉生,回到最初被送走的世界,并恢複了王室身份。
在人間的記憶,就像一場場夢,卻又清晰無比。也許是懷緬,也許是抗拒,王固執地留在人類的軀殼裏,哪怕要經受血脈替換的痛楚。
把血肉剝離,再寸寸生長。直接将心肺掏出來,或許都不及這萬分之一的煎熬。
但她心甘情願。誰又能阻攔王的決定呢?
在真實的夢境裏,小公主見到了她的母親,前任精靈女王布莉莉安特。
女王說:我在等我的孩子回來。她還太年幼,我很擔心她。
小公主:那你為什麽會和你的孩子分開?
女王說:因為在那個時候,發生了一件很悲傷的事。
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悲傷的事呢?小公主并不知曉。也許是灰白色的花海太壓抑,也許是女王淺灰色的眼眸太悲傷,她沒有将這個問題問出口。
靜寂無聲的靈魂世界,連日光都疲于造訪。無邊無際的花海,不知何處而來的風卷起無數花瓣,紛紛揚揚。
然後夢就醒了。
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小公主走過時光的漩渦,歲月的殘忍,她走到迷漄的深處,在此進行一場沉眠。
十世轉生,千年百年的記憶,一場沉眠的夢讓她重溫那些過往人生,昔日的執着昔日的愛恨,睜眼醒來時已是滄海又桑田。
沒有人告訴過小公主,她應當怎樣去成為精靈王,該怎樣去成為裁決的審判。女王只是告訴她要成就王的榮耀,成為時空的傳奇。
她是無人加冕的精靈女王,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存在的意義便是要為這即将死亡的宇宙釋放自己一生的光和熱。
命運負心惡劣無常,她知道。
黑色荊棘的王冠,是命運賦予的枷鎖,小公主沒得選擇。她從世界手中接過這頂王冠,雙手高舉,以靈魂起誓對其效忠。
小公主成了新的精靈女王。
她為自己加冕,頭戴王冠,其上深邃的蒼青寶石好似大海無底的深淵。年幼的王儲,不合身的冠服穿在身上,像個偷了大人衣服的頑童。連着王冠一同的沉重權責,幾欲要将她壓垮。她垂下了高傲的頭顱,閉眼假寐,直到他人到來将她喚醒。
小公主,不,現在應該稱呼她為「王」。
王都該是驕傲的。
曾經的承諾必須兌現,辜負的心意必須回報。王答應了人魚的三年之約。
不論腦海裏存在了多少年的記憶,曾經的悸動都做不了假,王依然是記得的,她對這個靈魂的感情。
王其實是察覺得到的。他的渴望他的戀慕,他的陰謀他的心機,他晦暗的心思、深沉的欲望,這些感情明目張膽肆無忌憚,同時又是壓抑、隐秘且躲藏的。膽大妄為,小心試探,仿佛是狩獵者對珍奇獵物的窺伺,布下陷阱,等待她的自投羅網。
邪穢的思想,罪惡的念頭。但這又如何,彼此彼此而已。
誰都不是聖人。亞瑟不是,秋落不是,女王不是,誰都不是。
小公主在接過王冠成為新的女王那刻起,或者說從她的靈魂誕生的瞬間起,聖潔無垢一詞就已離她而去。王可以是孤傲的、高貴的、完美的,也可以是任性的、幼稚的、殘忍的,但永遠不會是聖潔的。
要知道,當初布莉莉安特将她帶來了這個世界,然後她将死亡帶給生母,之後還要害死自己的生父。
小公主的王位以生母的屍骨鑄就,還要腳踏着生父的鮮血,這樣的靈魂怎麽還能是純淨聖潔的呢?王是因死而生,伴随着鮮血、戰鬥與殺戮,是舉族之殇。
不是還聽過精靈族的歌謠這樣唱過嗎?天下的生靈,都在恸哭啊。
那年那夜那一場夢,無邊無際的花海,關于小公主沒能詢問女王的,那件「悲傷的事」,在一個古老小島的地底世界,那冰冷刺骨的泉水裏,成為王的小公主知道了答案。
“那個時候,發生了一件悲傷的事。”
什麽「悲傷的事」?
小公主誕生的時刻,天地變色海水攪動,失控的塞壬王阿爾修羅,他手持三叉戟,鋒利的刃口對着自己的孩子,要将這個生命扼殺在搖籃。
因為這個孩子,要帶給他妻子死亡。
他不允許這件事情的發生,恐怖的殺氣爆發開來,兇戾之氣肆虐,席卷吞噬周遭一切。所以天地變色,大地崩裂,海水倒灌,世界瞬間陷入混亂,瀕臨崩潰邊緣,天下的生靈皆在恸哭。
布莉莉安特最終還是與阿爾修羅驚天一戰,結局一死一重傷。雙王之戰,悲壯慘烈。而唯有她,還活着,好好的活着。
母親來到她的夢裏,是失去生命與活力的灰色花海;父親來到她的夢裏,是帶着絕望與痛苦的黑色深淵。
王被喚醒沉寂的殺戮血脈,失去雙腿化作塞壬的美麗魚尾,沉溺于冰冷的泉水中。
多洛伊斯,癡情忠誠又殘酷無情的海妖,在她眼前獻祭鮮血生命,緩緩向着深淵墜落,慘白的血肉融化在水裏,最終化作一串串的細小氣泡,浮上水面破碎,消失。
寒冰中的熾熱,這就是塞壬的感情。絕對唯一,是冷血的溫柔。
塞壬王說:永遠不要回來……
永遠不要回來,逼死他的妻子的罪魁禍首;
永遠不要回來,被迫遠走的他可憐的孩子;
永遠不要回來……
否則,兩王相見必有一死!一重傷!
宿命的對決,預定的死亡。
沒有選擇的選擇……
王失魂落魄地離開,遇到追尋前來的王鳥。狩獵者的本能在蠢蠢欲動,渴望它甜美鮮肥的血肉,想要……
不行不行,它是她最親密的夥伴,最重要的随者,她決不能傷害它。
冷靜、冷靜,就像你曾經忍受過的那些痛楚,這些殺戮的本能也一樣能抵抗住的。沒關系沒關系,你能忍受你能做到,無懼一切無畏傷痛,你是要成為時空傳奇的、無所不能的遠古精靈王……
王暗地裏咬緊了牙關,不出片刻便嘗到了嘴裏血絲的味道。
不只是王鳥,亞瑟竟也來了。王垂下的眼眸裏,明明滅滅的是蒼青的冷光,像荊棘王冠上唯一的寶石泛出的光華,冰涼森冷。
他向她走近。慢慢的,一步一步,富有節奏的腳步聲,好似鐘表滴答滴答的回響,每一下,都敲在心頭。
“落落。”
不,別再呼喚我的名字。
“我來接你了。”
不,別再向我走近。
少年伸來的手,纖長好看,骨節分明。他掌心是滾燙的,像火山的岩漿。
遠離他!遠離他!這個人的溫度會将她的皮膚灼傷,炙烤她的心。他的溫柔他的微笑是鴉片毒品,讓她一望而沉淪。
狩獵者的本能在叫嚣。
逃!逃!逃!
王慌忙的抽離,提起裙擺跑開。
得到的渴望與失去的恐懼,碰撞交疊成能攪碎理智的巨大漩渦。就像體內對峙的兩種血脈,互相壓制互相掙紮,使她苦痛不堪。
冷靜,冷靜……
格蘭島,王凝視着眼前沉睡的美麗人兒。只要一想到她腹中正在孕育的新生命,心髒就忍不住劇烈跳動,殺意瘋狂湧出,在體內橫沖直撞,整個內腑都在痛!痛!痛!大力撕裂再寸寸斬碎的痛啊!
她坐在書桌後,離小學妹遠遠的。她生怕下一瞬就失控沖過去扼住人類纖弱的脖子,将這個即将要被奪走的重要之人搶先殺死!
如若不能擁有,那便毀滅。
愛意深沉,殺意便如潮水。
海妖塞壬之愛……令人膽寒,使人生怖。
原來阿爾修羅便是這樣深深愛着布莉莉安特,并狠狠憎惡着她的。
冷,好冷啊……真的是好冷好冷啊!
王咬着牙,藏青的眼眸亮着森寒的蒼藍光芒,豎起的尖細瞳孔是狩獵者的标志,不帶着絲毫感情波動。
受了驚的小動物從睡夢中醒來,望向她的清澈眼睛裏帶了往日不曾有的一絲抗拒。這個孩子對氣息的感知是如此的敏銳,一定是察覺到了空氣中飄散的殺機。
王猶豫着摸了摸小學妹柔軟的發頂,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毅然決絕。
事發東窗,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的父親必須知道自己犯下了怎樣的罪行。王捏着話筒的手指慢慢收緊,指甲陷進了肉裏。
——然後,一切理智都在罪人得意洋洋的挑釁下崩潰吞沒:
“阿玖已經不是你家的了。”
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
巨大的轟鳴回響在腦海裏。
殺意是什麽?
那是行星碰撞後猛然爆破的恐怖沖擊,是核彈炸破後毀滅一切的破壞力,是沉寂的火山突然噴薄而出吞噬所有的滾燙岩漿。
殺戮的本能在叫嚣,渴望着将目光所及之物全部摧毀!
阿爾修羅的負面情緒,那些黑色的寒氣循着血脈進入她的血液裏,流進心室将她的心髒凍結。
好冷好冷,好痛好痛,好恨好恨……
這些都是屬于誰的感情?阿爾修羅、秋落還是克莉斯多?她不知道。
她要離開,但亞瑟攔住了她。
王憤怒的低吼:我不需要你的允許!無禮之徒!
少年反而愉悅的笑了起來,一字一字的重複從她口中說出的冷酷話語:
“無·禮·之·徒?”
“如果我是無禮之徒,那您又是什麽?我的殿下。”
他照舊是伸出手來,用一個擁抱,圈出一座囚牢,而她就是他的困獸,做着徒勞無功的掙紮。
她惱怒,她憤恨,張嘴咬上他的頸項,力度之大,幾乎要将動脈咬斷。
鮮活生命的血肉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
一如期待渴望中的甜美誘人。
所有的憤怒化作渴望撕碎獵物的本能。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回籠的理智在奮力掙紮,她僵硬了動作,血卻越流越多。他抱緊了她,安慰地撫摸她的頭發,仿佛被咬住的人不是他一樣。
這個人,總是這麽該死的鎮定……
為什麽他就這麽确信她真的不會殺死他?!
但即使如此想着,王噬咬住少年的嘴還是慢慢松開了。
鮮血如注。
染紅了他白皙的皮膚,雪白的襯衣,刺得她眼睛發痛。
他居然還能笑着問出口:“氣消了嗎?落落。”
沒有。反而更生氣了。
王的城牆在這瞬間崩塌,所有的防備都被卸下。
她垂着頭,示弱的動作,靠進少年滿是血腥味的懷抱裏。
淚。
溢出眼眶。
“我讨厭這個世界……”
王哭着說。
軟弱、委屈又無助,從精靈女王變成了一個還沒長大的,極度缺乏安全感的稚童。
“我讨厭這個世界!我讨厭這個世界!……”
這個負心、殘忍、滿是惡意的世界。
而他懷抱着他的王,沉默無聲。
是啊,這負心殘忍、惡意滿滿的世界,讓他遇見她,卻無法擁有。
但是沒關系,他不怕。
他可以等。
不死族的生命,仿佛擁有無窮盡的時光。
他願意付出漫長的等待,用一生做承諾。如果可以,他甚至能将靈魂都交易給魔鬼。
王哭的竭斯底裏,終于感到疲累,漸漸歇了哭聲,手仍抓着他後背的衣服。
亞瑟抱着她,輕聲安慰。
他知道即使如此,她依然不屬于他。蝴蝶累了停在他指尖歇息,但它還是會飛走。這展現出的短暫的溫順,會給人一種已經得到的錯覺。
錯覺終究是錯覺。
他垂下眼睑,不動聲色地将王更抱緊了些。
但即使是錯覺,也請,停留得更久一些吧……
他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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