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命若懸絲

雲霁回屋燒起燭火,從榻側枕下掏出那疊稍微有些褶皺了的手稿,才半月的時節,就已經練了一半,翻了翻今天剛練到哪,是這了。

近日總感覺身體虛浮的厲害,盤腿閉眼打坐起來,沒多一會,額前出了些細珠,心燥難耐。

慢慢的慢慢的,像噴湧的岩漿在胸口翻滾,一層一層漲起,汗珠越來越大,豆大的往下滴。

心想是不是練得太急,收了一口氣,剛想停下,頓時一口鮮血就往外噴吐。

雲霁顯然有點慌,滞愣望着那攤血,似乎不相信是從自己口中噴出去的,下意識摸摸嘴角,一手生鏽惡味在燭火下黏糊糊的,他心中慌顫起來,這是怎麽了?

接而胸口傳來陣陣錘痛,他捂住絞痛的胸口,四肢百骸皆傳來爆裂般的痛感,又感覺全身想被緊裹,想被外物重壓,麻木他的神經。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歪歪倒倒起身就把頭猛地往屋口木盆中埋去。

他一邊在木盆中嘔吐着鮮血,身體一邊又傳來撕裂的痛感,就像整個身體被丢在滾燙的油鍋裏炙烤一樣,沸騰至每個毛囊,逐漸喪失理智。

“哐當”一聲,用身子使勁撞開了房門,就往不遠處的蓮池奔去。

薛丁丁在隔屋,隐約聽見響聲,喊了句“師弟”,聽沒回音,起身披了罩衣,打開房門就往雲霁房裏探去。

“師弟?”

燭火隐約從雲霁屋頭門窗渲染了出來,明顯未關房門,薛丁丁卻仍是沒聽到回音,她重新折回屋子掌了燭臺就往雲霁屋口走去。

剛到門口,她捏着燭火的手下意識緊攥一分。

滿屋中,一片狼藉,塌上被褥扯了一半落地,木盆掀翻在地,滿地的血水肆意散延開來......

薛丁丁大感不妙,“師弟師弟”叫的更大聲,屋裏環視一周也未看見雲霁,轉身就往連幼薇房外跑去。

她焦急萬分,大喊道:“師傅師傅!師弟不見了!”

屋裏慢慢亮了起來,連幼薇似有不悅,合了件單衣打開房門冷道:“他去了哪裏?”

薛丁丁直搖頭,語無倫次急切道:“不知道,我剛聽見動靜,就想去師弟那邊看看,結果滿地的東西亂七八糟打翻在地,東倒西歪的,還一屋子的血水,師弟連人影都找不着了。”

連幼薇臉變得更冷,像是木的。也不理會跺腳的薛丁丁,直直快速的出了房門,穿過薛丁丁,向庭中走去。

剛走到竹林,便聽見“啊啊”的打水聲。

雲霁瘋狂的在蓮池裏拍打着水面,一片原本景致的蓮花被抽打的東倒西歪,空出一大片,此刻他便像是被哪吒抽了脊梁的小龍一般,一邊發出撕嚎的慘叫,一邊在水裏打着滾。

“師弟!”薛丁丁在後面尖叫道,顯然她不可置信,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

連幼薇二話沒說,踮着水面就想提起雲霁,沒想雲霁此刻力道大到出奇,發了瘋一般,一個反身轉手,便把連幼薇拽進蓮池,拽擲進了水裏,瞬間淹沒至底。

待連幼薇腦袋竄出水面,披在身上的單衣順着水流飄向了旁處。此刻濕粘的裏衣之下,隐隐露着嫩白分明的薄肩,一張濕漉的臉卻是狼狽不堪。

此刻情勢危及,連幼薇也顧不得穿着不便,起身就在他神庭穴,天府穴刺了下去。

雲霁卻仍然狂躁不止。

薛丁丁手托着燭火,眼睛都漲紅了,只得跺着腳哭喊:“怎麽會這樣?這是怎麽了?”

連幼薇見連刺了兩個穴位不頂用,又伸手刺向天突穴。見他仍不停下,心中立即想到什麽。

驚慌一片之餘,連幼薇就只能在雲霁身後一手死死的圈住他脖頸,一手圈住他的前胸,按住他的肩膀,俯身低頭在他耳際急急的,又細細的喊起來。

“阿霁!阿霁!師傅在!師傅在!”

“阿霁!別怕,師傅在!......”

反反複複,也不知道喊了多少遍,雲霁終于靜了一些,虛虛弱弱的喘着氣:“師傅,弟子好像......有些難受。”體力透光,說完便暈了過去。

這模樣,只是有些難受麽?

連幼薇一把抱起雲霁飛身去了他卧房,薛丁丁緊跟其後。

她順勢踢開一屋攔腳的瓶瓶罐罐,快速将雲霁安放在塌上,雙指撐開他眼皮,又握向心脈。

沒錯了,走火入魔,心脈硬生生睜斷了一半!

連幼薇心中頓起怒氣,寒意交雜,腦中卻一片空白,轉身看見滿地的紙片。

她俯身拾起一張,半眯眼大致掃過去:陰陽妙裏,後天乃有位,先天乃無為,後天屬陽,屬動,先天屬陰,宜靜。後天轉換先天,需道至虛無,生一氣......

待看完,連幼薇臉上的冰霜一層又一層,似乎厚到無以複加。她捏着那張手稿緩緩轉過身望向薛丁丁,那眼神像要叫旁人墜入深窖,永世不得翻身。

雖說師傅向來冷淡,但卻從未見過這般狠絕的眼神。薛丁丁知道那張紙就是明槐寫的手稿,既感大事不妙,哆哆嗦嗦一聲撲通,便跪了下去,兩行眼淚早已是奪眶而出。

連幼薇舉起手中那張褶皺的紙頁,見薛丁丁未問先招,聲音冷冽刺骨,道:“這是誰寫的?”

薛丁丁顫着哭聲,趴在地上,全身抖瑟,雙手還在不住打擺,卻抿了下雙唇,顫哭道:“是......是......是弟子!”

“你居然把天照心法穿插而寫,你是想害死你師弟麽?”連幼薇說完便把那頁紙憤力的扔拍在了薛丁丁臉上。

那紙面從薛丁丁臉頰擦過,還滑擦了條淚珠,紙面上立刻浸濕成一圈濕點,緩緩飄了去地面。

薛丁丁擡起頭,一臉生愕,滿頰淚花,使勁搖着頭:“不是的師傅,不是的,丁丁只是想戲弄下師弟,以為練了只是...只是,聚不上氣...并不知道會這樣。若弟子知道會這樣,是肯定不會讓師弟練的。”

連幼薇怒道:“你說的那是有別的心法傍身且凝靈根基穩固的弟子,可知你師弟從未接觸過任何心法仙術,連聚氣都未曾學!”

“弟子不知啊!對不起師傅!弟子真的不知道,弟子以為師弟是從五堰山來的,肯定有些底子,才會......才會......”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她說完磕頭如搗蒜:“弟子知道錯了,請師傅原諒!請師傅原諒!”

連幼薇再也沒有耐心聽下去,大步跨到榻前把雲霁扶起,盤腿坐好的功夫,雙掌便貼于他的後背,開始給他渡氣,聲音低沉憤力:“滾出去!”

薛丁丁緩緩爬起身,無助的看着他們,一邊走一邊回望,站定在雲霁屋口後,一邊用手抹去淚花又一邊止不住那再次奪眶的眼淚,又一會捂住嘴,試圖不讓自己哭出聲擾到裏屋的二人,她貼着屋口,看着屋裏頭半片聲音都不敢出。

渡氣許久,雲霁終于醒了過來,連幼薇才把他放平,低頭緩道:“阿霁,你挺住,師傅在。”

雲霁微張着嘴,想說什麽,半天吐不出一口氣,深吸了幾口,終于弱道:“師傅,是弟子的不是,師傅待我恩重如山,弟子不聽話偷練心法,弟子罪有應得,師傅不必為我耗費真元。”

他說完暈暈乎乎一口血又噴了出來,吐得胸前一片斑駁。

連幼薇把被裹卷至他胸前,厲道:“別說話,先躺着。”

說完便起身匆忙出了屋門,瞥見還杵在門口抽泣的薛丁丁,挺身冷道:“你在這裏好生看着你師弟,我一會回來。”

薛丁丁使勁點點頭,目送連幼薇疾步走遠,便碎步快跑進屋,跑到雲霁榻前又開始哭道:“師弟,對不起!是師姐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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