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宵

夜宵

諸停哈哈大笑，又像是不認識般打量自己這位青梅竹馬：“一個星期不見，感覺你換了個人似的，以前還老唉聲嘆氣的，明明咱倆年齡一樣，你這人倒是老氣橫秋的。”

少女也只是随口一說，她知道江韞晚不容易，自然也不會因為什麽事情而瞧不起他。

“還是托停哥的福，人家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我們一個星期不見，也是正常的。”江韞晚知道諸停班裏人都喜歡喊她“哥”也就順着她說。

少女到底是好哄的，聽了她話笑得頗為高興。

“怎麽了？不好吃嗎？”江韞晚轉頭，卻發現黎承沒再動燒烤，只是拿起杯子，抿了幾口飲料，像是有什麽心事。

“不是，就是有點羨慕。”黎承道。

“羨慕什麽？羨慕我有個腦子不好使的朋友？”江韞晚玩笑道，坐他身邊的少女卻不樂意了，對着她龇牙咧嘴，看起來非常好笑。

“我沒有朋友，你是我第一個朋友。”黎承笑了笑，眼中滿是滄桑，不像這個年齡的青年人該有的眼神，但江韞晚轉念一想，對方經常來網吧，想必和家裏人關系也不好。

但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是爺爺奶奶将他拉扯長大，也多虧了這兩位老人，自己才沒成為危害社會的邊角料。

“這有啥，你是江韞晚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諸停的朋友！我叫我爸給你網費打折！”少女拍了拍胸脯保證，然後又像是想起什麽般小聲道：“你和江韞晚帶我上分就行。”

江韞晚知道諸停是怕氣氛過于沉重，他也接過話題打趣道：“按照你這個交朋友的速度，諸叔叔怕不是要破産。”

三人在交流聲中結束了這頓夜宵，江韞晚起身買單，卻被老板告知已經付過了，他看向滿臉疑惑的諸停，就知道是黎承付了這頓飯錢。

“我買了，我第一次交朋友。”青年笑道，江韞晚點了點頭，也不再推脫，他總覺得黎承這人心裏藏着事，所以不愛說話，也不愛笑。現在看見對方笑了，心裏也替他高興。

諸停明天要早起上學，沒有跟他們同路，徑直上了樓。

江韞晚同黎承并肩走在一起，才發現對方确實很高，應該是有鍛煉的習慣，身形也比江韞晚來得更加健壯些。江韞晚捏了捏自己還算結實的肌肉還有緊實的腹肌，卻莫名有股被比下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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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承見江韞晚步調稍微慢了些，便轉頭看他，晚風拂過青年額頭的碎發，身形有些孤單，但原先眼中的落寞卻不複存在。江韞晚發現對方在等他，便快步跟了上去

“你朋友對你很好。”黎承真心誠意道，江韞晚明白他的意思，他當然知道諸停是好人，上輩子這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二十來年都順風順水的，卻在他的病榻前哭得像個小孩。

“她對誰都好，所以大家都喜歡跟她做朋友。”江韞晚像是想起了以前的趣事又道，“她初中的時候幫他爸爸看網吧，用一根棒球棍把來鬧事的小混混打得鼻青臉腫。”

“像個男孩。”黎承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個評價最合适，江韞晚沒有否認，他也很贊同這個觀點，他拿出破破爛爛的手機，看了眼時間，确實已經不早了。

“你不直播嗎？”黎承又道，他很好奇，江韞晚的實力絕對足夠，卻只是在網吧一隅自顧自地打游戲，看起來經濟狀況也不是特別好，“你很強。”

“我沒成年，不過也快了，到時候可能會開吧。”江韞晚知道對方是在幫他想辦法，因為他實在是肉眼可見的窮。

他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不該和黎承說。江韞晚是有自己的打算，他準備成年後再離開嘉城，他沒什麽特長，也就打游戲特別厲害，職業選手這碗飯他到頭來還是注定要吃的。

他想說，但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又覺得同黎承只是萍水相逢，倒也沒有一開始便把老底交了的必要——江韞晚是注定要離開嘉城，前往外面世界的。

回到網吧，兩人還是相鄰着坐下，諸海良的網吧規模不大，也不禁煙，到處彌漫着劣質二手煙的氣味，但好在他适應能力強根本不會在意這些。

“還打嗎？”江韞晚問道。

“有點累，我睡會，明天早點起來打。”黎承熟練地脫下外套蓋在身上，又将電競椅靠背往後調，往上一躺，勉為其難算是張床。

江韞晚不知道說什麽，只覺得心酸，這麽個睡法身體再好恐怕也吃不消。

還沒到冬天，這樣睡一晚怕不是要凍感冒，江韞晚也是重活一世才深谙這個道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熬壞了就真的什麽也沒有了。

諸海良今天倒是頗有精神，在前臺不止忙活什麽，江韞晚上前，出聲道：“諸叔叔，您這有毯子嗎？”

“小江？有有有，要睡覺的話可以去辦公室，睡椅子上凍壞了咋辦。”諸海良建議道，但江韞晚本意是幫黎承借條毯子，那人性子冷，想必凍壞也不會自己開口。

“不是我用，叔叔，我朋友睡覺，怕他冷。”江韞晚解釋道。

上輩子他沒遇到黎承，如今遇到了自己能力範圍內多少幫一把也是正常的，江韞晚嘆了口氣，對于黎承，他倒是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小江的朋友是吧，讓你朋友去辦公室睡會吧！除了你已經很久沒人用過辦公室了，閑置也是浪費。”諸海良好脾氣地翻了翻賬本，随便寫了點什麽道。

江韞晚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應，畢竟也是自己擅作主張，一條毯子沒有什麽，但直接讓黎承去辦公室睡覺，對方說不定不會領情。

這個年紀的男生說是青年，但大部分還有些少年心性，把自尊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諸海良似乎是看見了少年的為難，又道：“這辦公室原本就是給員工休息的，小劉和小王家就住在邊上，他們不在這休息，你們需要這不是正好？停停是小江你的朋友，要是停停知道有位置你們不睡，她回來不得說我這當老子的？”

別的不說，諸海良諸停父女倆倒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在熱情好客這方面簡直一模一樣，江韞晚點了點頭，準備問問黎承。

對方還是那副樣子，眉頭微皺，網吧很吵，他應該也沒有睡着，江韞晚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将諸海良的話如實說了。

黎承有些沒反應過來，等消化完其中的意思，卻也只是沉默着不說話。江韞晚不好猜他在想什麽，但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沒有說什麽。

“謝謝。”黎承起身，似乎真的很累，身形踉跄了一下，還好江韞晚伸手扶住他，沒有摔跤。

江韞晚跟在他身後，青年的背影有些頹廢，明明個子很高，卻有種奇怪的易碎感。

黎承同諸海良道了謝，他進門，坐在床鋪邊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江韞晚看了看，最終還是找諸海良借了條毯子，關了門，在沙發上躺下。

“睡吧，明天早點起來上分。”江韞晚關了燈蓋上毯子，不再說話。

辦公室的隔音效果不錯，室內靜得聞針可落，江韞晚看着坐在床邊的身影，對方沒有說話，最後像是放棄掙紮般躺下。

“謝謝。”青年低沉的聲音傳來，但江韞晚沒有回他，只是自顧自地笑了。

原來不同的選擇真的會改變一些東西，不只是自己的道路，也有可能是那些原本不應該認識的人。

他突然好奇上輩子黎承最後怎麽樣了，一直在代練？還是說後面自己也想通了，專心當技術主播？或者說迫于生活壓力轉了行？

江韞晚想着想着，直到思緒被困意吞沒。

這是個注定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他在心裏默默道。

一夜無夢。

江韞晚揉了揉眼睛，發現男人坐在床上，雙手手指交疊，就這樣看着他，似乎在等少年醒來。

“早。”江韞晚笑道。

“早。”黎承也笑了笑，拿出身邊的白色塑料袋，遞給江韞晚，“吃早飯吧。”

江韞晚随手打開手機，發現已經九點了，他接過早飯，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昨天的夜宵也是對方付的。

不過他沒錢也是真的。

諸海良沒在前臺，諸停倒是說過她老爹愛做甩手掌櫃，這回估計是不知道去哪打麻将了，昨天那兩臺機子剛好沒人用。

上午的網吧冷清得很，黎承一晚上顯然恢複得不錯，江韞晚也不去問他為什麽不回家，他自己是因為沒有家，老房子也早就賣掉，再加上父母爺爺奶奶的一些值錢物什和堂哥拿出的自己本就不算多的積蓄，這才堪堪還上欠款，還完之後就是身無分文的生活。

迫于生計年長的爺爺奶奶也是沒挺過最艱難的那幾年，到最後只留下連高中都沒上的江韞晚，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踽踽獨行。

黎承這副樣子，想來也是有難處。

黎承開了直播，江韞晚也跟他一起進了隊列，兩人都是鉑金，對手也都是有點實力但不多的半吊子，打到晚上兩人也是一路連勝上了鑽石。

這種強度的排位對江韞晚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他當年青訓時除了吃飯睡覺幾乎都泡在電腦前訓練。

當時大家都戲稱他為國産AD之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無數的努力堆砌起來的，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所以在與冠軍失之交臂時才會沒什麽大喜大悲。

什麽苦都吃過了，少一個冠軍，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麽。

但這不代表他不在意，更不代表他能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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